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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日鬼生活

 文艺众家 2021-06-04

闵生裕

当我还在重庆吃火锅的时候,刚南京送儿子上学回来的大姐微信问:儿子安顿好了?你们走时娃哭了么?我哈哈大笑,你在想啥呢?大姐说,哈哈,都是白眼狼。诗人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作为母亲,把孩子扶养大,一针一线,一茶一饭,着实不易。可能离开孩子时大姐内心有点酸楚,她想寻找一个温馨的给她抒情的瞬间。但是,孩子却不没有配合。现代交通与通讯的发达,有时让天涯归于咫尺,让分别不再那么痛苦与悲情。我记得小时侯二哥戴着红花参军,送行时老大妈嚎啕大哭。仿佛儿子要上前线,是生离死别。父母千里送儿,分别时那个瓷贼没半点依恋更别说是眼泪。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分别前时他们没有狂笑已经算是很低调了。

儿子在我们没离开百色时已迫不及待地住进了大学宿舍。而且告别时淡定如初,毫无半丝眷恋。我倒欣赏他这份从容。我从小凉乎,上初中便住校,只要干粮和碎银带足,从来不想爹和娘。上学时父母几乎没有迈进过我的校门。所以,我习惯了从不回头的独自远行。至于对父母的依恋大概是三十岁以后的事。而我的同事,老回忆他在麻黄山老家从上中学时,母亲每次送出村口,然后,迟迟不进屋,久久地站在村口瞭望,直到那个小黑点消逝在泪眼朦胧的视线里。在家里,他妈妈收拾床单被套之类的行囊时,儿子眦牙咧嘴地调侃了一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此前儿子也曾出远门,比如去兰州、北京等地艺考,临走时我躺在沙发上动都没动,我心想古代秀才进京赶考,哪个是由老员外亲自送。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极其缺乏仪式感的人。同学朋友说,孩子考上大学,得整几桌,这可是大事。一则是庆贺,二则给孩子鼓励。我说这个不干,没求意思。在这种场合,我他妈浑身不自在。他说开学时要亲自送到学校。我说不用了吧,一米八几的壮汉,一张机票,一副行囊,自己走吧。同学说,这个必须得送。不是能走不能走的事。当年他离开庄子到银川上学,父亲没出过远门心里怵。开学好久了,父亲有点放不下,但还是没有自己去省城看娃的底气。他托一个常出外的堂弟,你给咱们去娃学校看看。同学说,多年后说起此事,父亲充满内疚。虽然理解父亲,但从内心讲,潜意识自己有这种情感渴望。多年后,这一送无论对父母,还是孩子都将是温馨的温暖的回忆。他这个极其文艺的说法说服了我。说实在的,除了平时出差,很少抽出时间自己走走。顺便借这个机会带他们溜达溜达,也算给心灵放个假。

孩子能考上大学,给我这个千里送子的机会。我倒乐于将此行作为自己的感恩之旅。我一直在想,如果孩子考不上大学,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毕竟是一种遗憾,甚至是一种心痛。因为是独生子女,他是唯一的寄托,我们也不会指望别的孩子争气了。家庭或会陷于长期的争吵与责怨。孔子讲因材施教,儿子从小就不爱学习,无奈之余我超脱了,把教育看得很透。我觉得不是这块料就不勉强,退而求其次,健康阳光的成长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娃考不好从不批评。子不教,父之过。我之前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一直在反思与纠结。是不是我这种过于放松的方式耽误了孩子。比之大多数家庭,我在子女教育上的感情投入、智力投入和财力投入都不够。

孩子小时,大家都不想输在起跑线上,同事朋友通过买学区房或走别的路子,让孩子上好幼儿园好小学。我呢,一则怕求人,二则顾忌自己薄薄的面皮。再说,我自己受那么粗劣的教育,不也成才了。所以儿子上小学时就在他妈所在的学校上。上小学人家都给娃报奥数,我娃一上头就大,我说算了。别增加孩子负担,让自由成长吧,人生是马拉松,不是百米大战,所以输在起跑线是个伪命题。我看明白了,在中国,往往怕输的不是孩子,而是家长。中国当下教育的扭曲,除了学校和社会,家长也责无旁贷。

上小学儿子在他妈眼皮下,不敢造次,小升初考得不理想,最搞笑的是英语20分满分,他考了1.5分。这个成绩我一笑置之:你他妈真有才。但是作为EngIish老师的她妈妈想不通。因为学前别的孩子尚不知英语为何物时,我娃已会三百多单词。按说发令枪都没响他就跑出半截了。要知道,有时候起得早不一定身体好。然而等大家都学英语时,我娃厌学了抵触了。我心想不考百分,七八十也蛮好,最次也该六十分万岁。但是,他彻底放弃,考试时摇纸蛋蛋。教育这东东,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上初中后,儿子说小学六年自己过得很不幸,不快乐。这下要快乐学习。这一快乐没谱了。就是河南人说的,楼房卖了买只猴……玩呗。玩了三年,玩得老师不快乐,父母不快乐,这闲着呢,关键是娃自己也不快乐。厌学且不说,逆反期一度厌世。我动过拳脚,甚至用当年在部队一皮带,都无济于事。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妥协与对话是必须的。我无助地劝他,你只要不辍学,上高中咱继续耍,傻乏时,你该长大了吧,到那时,该干啥干啥。一个羊羔一把草。愁什么?你不是好吃么?当个厨子。你不是爱画画么?你不是说文身挺挣钱。那也是人干的。多大点事。后来,我们父子成了朋友,他甚至给讲喜欢的女生讲自己心中的小秘密,讲曾经干过的荒唐事。

儿子中考成绩355分,含体育。裸分多少我不知道。我很无奈地说,要能考400分就好了。没事,你一直画画,我们学艺术。三年下来,娃继续耍。我看淡甚至看透教育实属无奈。其实,我也想请老师吃饭,让老师关照娃学习,关键是差码子太大,自己不好意思。儿子一边画画,一边涂鸦,动不动还揽活涂墙,挣几文钱大牙眦的要请我们老两口撮一顿。我从来不管,我想,就算他考不上学,还多少算是个有一技之长的人吧。孩子在证明自己,他努力给这个世界留下痕迹,证明我来过。

高考完,儿子把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四张合影拍出来对比。幼儿园时特攒劲特机灵,小学毕业呆头呆脑,一脸迷惘。儿子时常抱怨老师,而作为本校老师子弟,孩子说老师什么,家长要维护老师。儿子在这方面永远得不到我们的支持与同情。初中毕业照上,孩子愁容满面,心事重重。我一直感激他的初中班主任樊老师。我的孩子是差生,甚至是问题少年,时常旷课甚至顶撞老师,但她从来都平心对待,从无半点歧视。有一次孩子从学校出走,樊老师很焦急地给我打电话告知,她极力说她没批评孩子。我说,老师,没事的,就是批评了也正常。你放心,即使他死了我也不会找你。高中毕业照上他是全班第二高,而且精神抖擞,不再像小学、初中毕业照上那样灰头土脸,脸上有了光华。我开玩笑说,个子长到前三名也是成绩。

上高中后,可能是因为学了自己喜欢的美术,孩子多少找到了点存在感。一度信心百倍。无奈底子太差,不久文化课的学习便重新回到“解放前”。这些都是我意料之中的。还好,他最大的变化是阳刚、阳光。考前学校老师开会让填考前的这表那表的,他妈妈很认真。我心想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高考成绩尚未出来,我从未抱任何希望。对他来说,能如此阳光的生活我感到很幸运了。当然,我的原则是孩子什么年龄就要干什么年龄的事。如果高考门槛跨不过去,可以考虑出国上学,学回来管他是海龟海带,至少长大了也有经历了。但孩子说,没事,争取考,到时候再说。

高考出成绩那晚,我早早睡了。我知道,不睡,等来的结果或是烦恼是睡不着。睡求吧,明日愁来明日愁,何必今夜白了头。半夜里,儿子把我叫醒:“爹,我上线了!”然后是狂笑。他觉得像做梦一样,嘴里说:我难道就这样耍到大学了?当然,孩子耍归耍,对他喜欢的绘画艺术还是很专注很执着的。他给我画的微信头像,最初我觉得一般。有一次在外喝酒,顶上是镜子,我仰天看自己时,看到镜中那个翻着眼睛的自己正是儿子画像中传神表现的那个我。

我是个吃货,平时在家里爱做菜,儿子小时馋,老给爹点菜。我撂锅子的动作可能很帅,尤其是一撂一团火,娃看了很过瘾,说“老爹,再来!”儿子小的时候,我常带着他应酬。后来,孩子大了,不愿出去了。但偶尔他妈做顿清淡的茶饭,他便小幽默一下说“跟上我爹,吃香的喝辣的,跟上我妈,天天吃斋饭。”这个暑假,儿子无师自通地烧的一手好菜,学什么像什么。其实,留心之处是学问。看来平时虽然不常做饭,但他留心了。他我常常重复央视天天厨房那个主持人刘仪伟的话“做菜是需要才华的!” 事理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谁说一个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是个好厨子?

我们先去桂林玩了几天,然后经南宁到百色。百色是个山城,风景迤逦。儿子或许不是特别喜欢,但我觉得颇有几分味道。那些幽深的老巷子让我觉得韵味十足。我们每说起这里的好都被儿子打断,他认为我们在安慰他。其实,他内心是知足的明白的。如他所说的,谁日鬼生活生活就日鬼谁。我说,儿子,你上的是本科。你爹当年上的是专科,而且可能是全国较差的专科之一。但是,就我所学的中文专业而言,我可以自负地说,同期北大中文系的毕业生,文字水平超过你爹的应该不过一半。毕竟,北大中文系也培养过屠户。学校未必重要,关键是我们不能日鬼生活。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责任编辑:祁国平 书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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