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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赤脚医生经历(全文)

 醉花荫L 2021-06-04

1968年11月,上山下乡前夕,抚育我成人的幺婆帮我打猪草时跌成了半身不遂,使我下了决心学医(因为婆孙二人都没工作,连吃饭也捉襟见肘,要治好幺婆的病必须靠自己)。我找到一本《中医学概论》开始自学,方剂、脉诀必须花很长的时间背,而幺婆的病必须吹糠见米。于是我把重点放在不花钱、见效快的针灸和草药上,集中精力钻研针灸和草药,并先后结识了本县的一些中草药“专家”。

当时全国都在执行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六·二六”指示。我们正安县卫生局也在筹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第一期学员有30多人,其中有不少是我认识的。我羡慕极了,一打听,他们都是各区社提名的。培训出来后,一部分充实到公社卫生所,一部分去大队做全脱产或半脱产赤脚医生,一部分留在生产队干拿工分补贴的赤脚医生,去留决定权在基层。我赶忙回生产队去打听,都说没接到通知,气得我请了一天病假。下午回到队里,就听说遵义医学院派了个医疗小分队来正安推广“三新疗法”,我马上就跑了去,在现场见到一本该院自编自印的《新医疗法讲义》。拿起一翻,顿觉字字玑珠好懂好用。于是顺手牵羊,回去后挑灯夜战,用精装笔记本一字不漏地全抄下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将《新医疗法讲义》放还原处。有了这本“宝典秘籍”,行医的胆子就更大了。我去邻队农民家讨了一根金竹,锯成5寸长短,装满三棱针和长短不同的各类银针,盖上顶盖,如钢笔状插入上衣左包,再用一能密封的铜扁盒装上从新华公社医院要来的酒精棉球,揣入右上包,这样就可以不分时间地点随喊随用了。

3个月过去了,我按《新医疗法讲义》 所示,逐渐掌握了取穴和进针的一些方法。为幺婆试扎了两个疗程的银针,看她一天天好起来,就逐渐开始给一些社员扎小伤小病。在为本队社员彭远江治肾虚腰痛时,他忽然昏倒,我赶紧地掐人中,按摩左内关右合谷进行抢救,最终使其醒来,在受到惊吓的同时又增添了我学医的信心。

1969年底,镇党委书记下来检查工作,见我正利用劳动间隙给社员扎银针拔火罐。他颇感兴趣,就问了我的学历,学医的过程和想法,又去看了我在自留地上种的中药,当场拍板让我去大队当全脱产的“赤脚医生”。待遇是每年250斤毛谷子,250斤包谷,40斤油菜籽。由大队辖下10个小队秋收决算后按人头均摊。从此我便有了合法的行医身份(出现医疗事故也好说一点)。

在大队农具仓库,大队支书对我说:“……这间堂屋的一半作你的医疗室,一张条桌一把椅子,两张板櫈供你用。其他差什么只有等秋收决算后再说了。”有条件上,没条件也要上。我和支书把原来堆在堂屋左边的挞斗晒席风簸铧犁等全移到右边,开始打扫左边的垃圾,擦洗给我的桌椅,并用废报纸把左边的板壁贴满。又花了半天时间,用毛笔在厚白纸上写出“十八反”、“十九畏”及“妊娠禁忌歌”贴在墙上。因当时提倡“一根针,一把草” 治病。银针有了,草药得靠自己上山挖。于是下午我就去铁匠铺订做了一把药刀和一把药锄,还顺便买了把药秤,次日就跟着县里的赤脚医生老师上山挖药了。

此后,我走遍县城附近一二十里地的千沟万涧,甚至八九十里远的高山也常去。只要听说哪里有药就往哪里走。有时是单枪匹马,有时是家里兄弟陪我,有时和其他大队的同行一起。我的草药慢慢多起来,药架就成了急需。这时遵义地区在正安县召开中草药现场会,我又被抽去搞资料。在会议中,我向县卫生局的同志要求,待会议结束,想用做宣传栏的牛毛毡和薄木板拿回做摊药的架子,当即得到了批准。待拆宣传栏的那天,我推来两个板车,一装薄木板,一装牛毛毡,跑了两趟方才拉回大队医疗室。我高兴得连夜比尺寸下料,钉出了两米高的4个药架。然后把牛毛毡按药架空间的宽窄划成条状,用木条固定在架子上。将晒干的中草药分门别类地摆成小堆摊在牛毛毡上。这样配方既方便又能防止霉烂。做完这些工作后,我便把条桌顺在堂屋门槛边,右边的抽屉放药书,左边的放火罐银针。桌面上放一个脉枕,一本处方,一瓶钢笔墨水。于是我坐在条桌里面的椅子上,开始了我的“赤脚医生”生涯。

说实话,当时吹嘘的“一根针,一把草” 治百病,虽然不敢不信,但內心却毫无底气。我在原生产队给社员们及幺婆治病用得最多的是银针。而今却以中草药为主去治五花八门的病,这无疑又要从头学起,就我这没读过专业学校的“二百五”怎不紧张呢?被支书动员来看病的人先后来了。但每当有病人踏进门槛,我的心就狂跳。农村人认定把脉是中医的打门锤,因此他们一进医疗室就习惯地把袖子一撸,递个手腕给你,让你边摸脉边说出他哪些地方不舒服,哪些地方有病痛。我虽然读过几遍《频湖脉学》,但还是多次说不准症状。于是有调皮的社员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养猴人让自已养的猴子给他磨墨,猴子拿不住墨,养猴人就猛打猴子。猴子受不了,就咿咿呀呀叫着躲避。养猴人大骂:真是白养活了你,连墨(脉)都不会磨(摸)咿(医)咿(医)个屁。

为了不被社员们“白养活”,我通宵达旦地苦钻脉学和《新医疗法讲义》以及其他中草药书籍。支书见群众不相信我,就在大会小会上给我宣传,要求各小队必须执行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支持合作医疗,动员社员们有病就到大队医疗室就诊,走不动的可带信叫我出诊。我老家那个生产队的社员们知道此事后也带信给我鼓励。在我举步维艰时,下坝大队的医疗室却搞得有声有色,听说李传彬和李世尧用草药治愈了一例白血病,得到了县卫生局的表扬,不但本大队的社员们拥跃参与“合作医疗”,连城里的居民也有人花钱去抓他们的草药,这使我们的支书很没面子。

我的医疗室隔壁有个姓李的老头是个退休的兽医,他见我的工作开展不走,就想拉我一把。有天他叫我和他一道去李家寨给他外侄看病。李家寨本不属于和平大队合作医疗的范围,但苦于无路的我为打开局面,就不嫌路远了。记得那是个晴天,我背起背篼药锄,揣着银针火罐,翻山越岭随他走了很远。他说他的外侄可能是得了重感冒,舍不得花钱治病,故一直没好。到了李家寨见他外侄果然是重感冒。我就一边熬药一边给他扎合谷透后谿、印堂透上星等穴位。扎完针后便觉轻松了一些,服一大碗中药后让他发了个汗,顿时精神起来。为感谢我们送医送药上门,他取了一块腊肉蒸熟后炒给我们吃,这是我行医后靠自己的医术赚来的第一顿不要钱的饭,我那个满足啊!回大队后,经李老头一宣传,我老家的人一挺,大队支书一吹,就断断续续有人来抓药了。

我的赤脚医生生涯由此走上了正轨,在此后将近两年的行医生涯中,我边学边干,还真救治过不少病人,小病小痛更不用说。这其中也有深更半夜亲自抬病人走几十里山路送县医院抢救的经历,我的努力终于赢得了社员的尊重和认可。

1971年的11月份,我又被抽到县卫生局办的中草药献方班,帮两位老中草药医师整理草药方子。县医院特地为他们开了个“三新医疗诊治室”。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就让他们早上看病开处方,下午休息的半天由我们这些“赤脚医生”代班。

第二天轮到我代班时,“三新医疗诊治室”的门一下被推开了,两个四川人架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方人走了进来。北方人患的是膝关节炎,站不起,走不得,痛得汗直冒。我立即用局部取穴和沿经取穴相结合,使用强刺激手法透穴中加上大弧度旋转,让其产生强烈的酸、麻、胀、痛感。也许是时来运转,我把几棵银针拨出来,他就感到轻松多了。慢慢试走了几步,自觉疼痛减轻许多,于是约定第二天下午再来找我。不想第二天他竟自个拄根木棒来到了县医院。他告诉我他姓陈,和昨天扶他到县医院的两人都是铁路局派到我们县招工的。由于修铁路很苦,至今还有5个名额没招满,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答应招我进铁路工作。

因为有当“赤脚医生”的经历,上铁路后我利用休息时间,治愈了一名本系统的“外伤性截瘫”病人,因而被调进了当地的铁路医院,退休后又在一家大型药业零售企业当了七八年的坐堂医生。

其他的赤脚医生据我所知也都有不错的归宿。有的后来当了乡医院院长,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被选为支书,有的凭借过硬的技术单干挣钱不少,有的参军当了军医……在那些年代,我们这些“赤脚医生”不仅医治了农民兄弟的疾病,也救治了自己的命运。

作者地址:贵州省遵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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