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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新用户3134eDv6 2021-06-08

今天农历八月二,小县城古会。

县城东西南北四个大广场上,都搭起了大戏台。过节的热闹气氛,霎时间就浓烈了许多。

清凉如水的夜色里,老人们三五成群地从小区里出来,手里提着轻巧便捷的小马扎,在大街上汇成一簇簇的人流,欢声笑语着缓缓地流向戏台。

秦腔是小县城当地很流行的地方戏,唱词结实到位,情感浓烈有劲,演员动作一板一眼,绝不马虎。在浅浅的夜色里,远远地传来,让人依然想象得到《铡美案》里黑脸包公嫉恶如仇,抖着胡须,跺着脚板,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指激愤地指向空中某处的场景。

唱戏是小时候过年或者遇大节才会有的热闹,那场景远比现在的某个歌星开个人演唱会嗨了去了。看戏,是我们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情。

戏台子搭起来的时候,我们一天三顿饭都顾不得吃,全村的孩子都聚拢在戏台前广场上,喊着,跑着;追着,打着;从东边跑到西边,从台前跑到台后,很多贼鼠溜的半大小子,哧溜一下钻进戏台下面挡布,又从很远的另一端扮着鬼脸冒出来。——小孩子,很容易地就能把一个地方闹腾成一片快乐的海洋!

很多时候,戏台子都是搭在村队的大场上,有些时候,干脆就在平整的空地上或者初春时节的麦田里。不管在哪里,孩子们的心思就一直被拴在那里,吃饭的时候望着那里,睡觉的时候梦着那里。——那几天通常是可以不上学的,学校很通情达理地放假,让孩子们尽情享受童年的欢乐。

受了父母亲的影响,我其时是一个小戏迷,我能随着演员把《辕门斩子》、《血泪仇》和《铡美案》里打镇台、《三滴血》里虎口缘部分的经典唱段,字词一字不差地唱出来,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我胸中的激情澎湃,一点也不比台上的逊色多少。

那时候,我们都很羡慕那些登台唱戏的人,羡慕到只敢远远地看着他们傻笑,如果有一个女演员或者男演员招手叫我们过到跟前去,我们又会傻兮兮地一哄而散,边跑还要歪着头看向演员。

演员,在我们眼里神秘神奇。当演员,居然成了一个时间段里我的小小梦想。

那时候,一个村子唱戏,十里八村的人都赶着来看戏,有的住在亲戚家,有的背点干粮,戏唱几天,他们就在这里待几天。那种痴迷,远比我们现在整天抱着手机发呆的模样厉害多了。

一般开戏前,锣鼓家伙要震天动地响动好一阵,声音从架在戏台左右前方和电线杆顶的高音喇叭里送出来,传遍村子的大街小巷,还有屋后的山坡沟落。于是,山坡上的人家急急火火地跑下来。街巷里的家家户户都匆匆忙忙的放下碗筷,往饭锅里倒点水先泡着,一溜带串儿地疾步涌向戏台前。——中午的饭锅,只好过完戏瘾后回来再洗再做饭。

戏开的时候,秩序总是出奇的好,除了看不懂戏的小孩子在人群里追跑,偶尔从大人的腿缝里钻过,搞出一点小晃动,瞧戏的人眼睛都专注地看着戏台,有许多老戏迷还会随着节奏哼唱,摇头晃脑牙呲嘴咧的,很是陶醉。

卖东西的小贩儿一般都在观众几米远的外面,戏到精彩处,他们往往长劲鹿一样地伸长了脖子,踮着脚跟儿入到了戏情里面哼哼唧唧。直到买葫芦糖的小丫拽动他的车把手,他才回过神儿收了钱,拔出一杆糖葫芦递过去。

孩子们最开心的是,在戏唱到中段的时候,会放起很响的鞭炮,然后便看到村里挑选出来的眉目俊秀的小伙儿,五六个一长溜地鱼贯而出,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盘子,里面盛着炸麻花、炸面片,烟酒水果,最后是鲜艳的“红”(红被面之类的奖赏物品),从戏台正前方观众中划开一条通道,送到戏台上。——这是村子里对演员的表演最高的赞赏。

这时候戏是不会停的,反而进入了最高潮时候。只见正在唱戏的演员突然间劲头儿暴增,杨六郎的眼睛睁的更大,眼睛里似乎射出了一股能射杀潘仁美的激光;脚狠狠地躲在台子上,泛起阵阵尘土,嗵嗵嗵的声响把心底的国仇家恨一股脑儿地输进了观众心里。很多老人,抻起褂子衣角,抹起了眼泪……

晚上唱戏,能让山村的夜空沸腾。

那时候还少有电灯,戏台上和台口前是两个通明的汽灯,观众一圈一圈地坐成扇形,隐在夜色里,看着台上演员在通明处的吹胡瞪眼,甩袖子踢腿,眼睛里流露出迷醉的模样。

人生,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欢乐的尽头,常常是难舍的离愁。

我们最不舍的就是戏台子拆掉,戏团要走的时候。几天的相处,演员们要由村里安排住在几户人家。于是,也都显出难舍难分的样子,不住地跟乡亲们挥手。孩子们呢,往往要追着戏团的车子,跑出很远很远,然后站在山梁上,一直望着,望着,直到那车子转过山坡,才落寞地低头向村子走回来。

现在的戏台阔气多了,伴奏里也加了扬琴、琵琶等等许多乐器,但看戏的热闹程度和乐趣,却远不如小山村里的那份快乐。

——是不是,快乐和幸福,就该是纯朴简单,哪怕简陋一点的呢?

夜渐深了,凉风从窗口吹进来,裹进隐隐的秦腔。我拢一拢脸颊,轻轻地哼唱起来:“陈世美秦香莲结为丝罗,大比年间王开科,辞别了举家人等上京去求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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