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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35年2月22日下午6点，长汀四都乡小金村。 留守苏区的保卫局局长娄梦侠神色严峻，在他面前，30个保卫队员集结完毕，严肃地等待他下命令。 面前的这支队伍，是从留守的红军中挑选出来的，清一色的精壮小伙子，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每人一支长枪，一支短枪，子弹上膛。实在是因为这次任务太特别太重要了，他们即将要护送5个“工作人员”到永定县张鼎丞处，然后再由张鼎丞的游击队护送去上海。 这里并不是第一站，他们是2月11日从江西雩都过来的，这一路都在中央苏区范围之内，所以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长汀。 而长汀到永定，有四五百里的路程，山高路险，沿途碉堡无数，层层封锁，还有地方保安团配合搜山清剿，慢慢前途不知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 保卫队包括队长丁头牌在内，并不知道他们护送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知道是“工作人员”。可是，娄梦侠知道，这5个人，都是大有来头，不能有丝毫闪失。  何叔衡 这五个人分别是，参加过中共“一大”的何叔衡，历任中央苏区农工监察部部长、内务部委员会主任、最高法院主席；瞿秋白，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陈独秀去职后，第二任最高领导人；邓子恢，曾任财政部部长，留下后是中央分局委员，就这样的身份，还是5人中的护送队长。 另外还有两个女的，其身份同样了不得。周月林，曾任苏区中央执委、中央妇女部长。张亮，留守苏区的中央分局书记项英之妻。 这5个人，任一个出了问题，都不好向中央交代。在留守苏区坚持斗争的领导中，都是顶破了天的存在。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这里所说的“留守”“中央分局”是怎么回事。那是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央红军被迫撤离苏区，实行战略转移，进行长征。当时决定一部分干部留在苏区，坚持斗争。 这样级别的人的去留，当时都是博古、李德和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决定的，主要的权力，在博古和李德手里，让谁留下，谁就得留下。当时，甚至还想把毛泽东也留下，但他们知道主席在红军中威信太高，最终才同意主席随部队长征。 何叔衡的留守，主要是因为他在苏区坚持依法审判，遭到左倾教条主义的排斥和攻击，也就不带他走了。瞿秋白那是肯定不能跟着的，以王明为首的左倾教条主义者，好不容易把他推了下来，怎么可能让他跟着呢？于是，就以生病为由留下了他。  邓子恢原先是财政部长，对苏区财政工作作出了重大贡献，但也触犯了左倾教条主义们，被降职为副部长，留在苏区。 周月林长征前夕，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出发了，项英和陈毅找到了她，请他留下来，因为他的丈夫梁柏台留守，给陈毅做副手，于是，周月林也就留了下来。 至于张亮，是项英的妻子。项英是留守后成立的中央分局书记，留守干部中的一把手，张亮当然必须留下。 中央红军走了，留下坚持斗争的人，面临的斗争和生存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得知红军主力走了，敌人立马向苏区扑过来。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分局决定，让年老体弱的何叔衡、身患严重疾病的瞿秋白，以及两位女干部一起转移，邓子恢是这4个人的队长。 这次转移，谁都知道，前途茫茫，九死一生。 望着面前的这支精心挑选出来的保卫队，保卫局长开始发布命令： “同志们，这次任务非常重要，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把五位重要的工作人员，护送到张鼎丞处。沿途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等着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作好最坏的打算。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必须严格执行命令。全体队员，要绝对听从你们的队长丁头牌的命令，违令者，队长有权当场处决！” 大家都感受到了这次任务的非同小可，他们都执行过护送任务，可从来没有赋予队长当场枪毙队员权力的。  何叔衡 这支30人的保卫队伍，护送着除了邓子恢之外的老弱病残妇4个人出发了。23日白天，他们隐蔽在山深林密的白水寨休息，晚上开始赶路，24日凌晨来到了闽西第一条大河边的路潭村。有人提议在这里歇歇脚，吃完饭后再过江。 队长丁头牌觉得，队员都是当地人，熟人多，在这里吃饭，容易走漏风声，所以命令先过江再找个小山村吃饭。到了江对岸，熟人很少，更便于保密。 于是一行人徒步过江，对于这些小伙子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而对于何叔衡、瞿秋白和怀有身孕的张亮来说，那简直就是遭罪。不过，还好，在保卫队员的帮助下，全部过来汀江，来到了小径村。 队伍经过一夜急行军，加上渡河，可谓是饥寒交迫，特别是年近6旬的何叔衡、病体沉重的瞿秋白和孕妇张亮，更是累得不行。 有人建议在这里吃饭后再寻找隐蔽地点，丁头牌同意了。有一位叫严碧书的队员提出异议，他认为小径村离水口镇只有五里路，那里驻扎着民团的“义勇队”，应该走远一些再吃饭。 这里有一个细节必须说一下，就是在他们找浅水处准备过江时，曾经遇到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男人，当时严碧书就觉得情况有点不好，但丁头牌觉得就是一个起早到稻田放水的农民，不值得大惊小怪。  保卫队员严碧书 严碧书当年只有18岁，但他多次参加过护送工作，还当过班长，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他是当地人，对情况特别熟悉，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但所有人走不动了，丁头牌没有同意严碧书的建议。 结果，大家刚端上饭碗开始吃饭，村口就传来了枪声，那是哨兵在鸣枪示警：敌人来了！ 大家赶紧拿起武器向外冲去，啊呀，不得了，那枪声紧密，绝对不仅仅只要“义勇队”。确实，来的敌人，除了民团的义勇队，还有到水口运粮的钟少奎的保安团，得到密报后，三面包抄过来。 面对这种情况，决定兵分三路突围，瞿秋白一路向东突围，何叔衡一路向南突围，邓子恢一路向东南突围。 保卫队分三组分别掩护，就在大家开始行动时，丁头牌又改了主意。他砰砰两枪，把大家叫了回来。他指着右侧的高山说：“我观察了一下，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对我有利，不用分兵了，上山拒敌。” 严碧书说，这座山叫牛子仁岽，是一座“独头岭”，背后是悬崖，一旦防守不住，就没有退路了。这座山我小时候打柴经常来，知道情况。 丁头牌见又是严碧书说话，怒了，说：“你想违抗命令吗？”严碧书不敢吱声了。要知道，保卫局长交代任务时，赋予了他生杀大权。 阻击战就这样打响了，如果仅仅是正面的进攻，这三十人的精锐，还真能如丁头牌所说的那样，能够抵挡得住。可是，义勇队可都是当地人，比严碧书对地形还要熟悉。他们在钟少奎的保安团拼命向上进攻的时候，偷偷从一条叫蛇峡的山谷，绕到了保卫队的背后。  瞿秋白、杨之华和女儿 保卫队腹背受敌，顿时乱来阵脚。年老体弱的何叔衡哪里比得上小伙子们，他再也跑不动了。他不想连累大家，就抓住一名队员的枪，要求给自己一枪，说让他“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 队员怎么敢这样做，何老趁队员收回枪的一刹那，转身跳下了山崖。但当时并没有牺牲，可是，遇到了正在搜索的民团，抢去了他的500元——何老管钱，这是五个人的全部费用。他们怕被其他人知道，又开枪杀了何老。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保卫队长丁头牌眼看敌人涌了上来，难以抵挡，命令队员阻击，他自己竟然偷偷逃命去了。 这个五人小组里，身体素质最好的，是邓子恢，其次是女部长周月林。瞿秋白身患肺结核，根本跑不动，就躲进了树丛中。张亮怀有身孕，同样跑不动，也躲进了灌木丛里。 周月林本来是与他们两人一起跑的，结果一回头，两人都不见了。她是个责任心和善心都很强的女人，她知道，没有人帮助，他们两人是根本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有希望跑出去的周月林，毅然返回，去找瞿秋白和张亮。很快，她先后找到了瞿秋白和张亮后，但她根本没办法带他们出去，他们虚弱到根本走不动路。  晚年的周月林 现在，周月林能做到，就是找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三人一起隐蔽。躲藏好了以后，他们已经料到，敌人很快会找到他们，于是他们开始统一口径。 瞿秋白的化名是林琪祥，做古董生意，被红军抓了去，现在跑了出来。张亮的化名是周莲玉，是一个富商的妻子，被红军绑架了，丈夫不愿拿赎金。自己是趁着红军主力跑了的时候，逃出来的。周月林化名是陈秀英，是一名护士，红军大部队走了，她没地方去，就打算回老家。 瞿秋白苦笑说，你们两人对好口径就行，至于自己，很难不暴露，因为认识自己的人太多，很容易被认出来的。于是，两个女人又计议了一番，连一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果然，他们很快被敌人搜了出来，按照之前对好的口径，他们一口咬定自己的身份。敌人只好把他们关了起来。 抓到瞿秋白他们的，是钟少奎保安团第二营的，营长叫李玉。李玉一眼就看出了瞿秋白不是一般人，儒雅，从容，谈吐不俗，根本不像一个商人。 李玉是个好色之徒，也是个爱钱的主。他眼睛盯上了这两个女的，一个是个孕妇，他想到的是弄钱。那个护士模样不错，他家里老婆要生产了，他就把周月林带回了家，让她给老婆接生。这当然是短期打算，长期嘛，收她当个小妾。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知有多美。 正好有个做生意的朋友过来拜访，听说抓了个孕妇，长得挺漂亮的。这位朋友老婆一直没生育，所以愿意出钱买回去，孩子也有了，小老婆也有了，一举两得。 李玉得了钱，又卖了人情，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张亮（右） 只是，一个月后，上面忽然派人指认出了瞿秋白，竟然是共党大人物。上级命令，赶紧把放掉的两个女的抓回来，因为他们是一起被捕的，肯定也是共党的重要人物。 就这样，周月林和张亮又被投进了监狱里。但不管敌人怎么审问，她们一口咬定，就是周莲玉和陈秀英，敌人问不出什么，判了她们十年徒刑。 但她们并没有坐十年牢，因为全面抗战爆发了，国共结成了统一战线，敌人又没有任何证据，只好把她们放了出来。 而瞿秋白，在被叛徒指认出来后，面对敌人的威胁利诱，大义凛然，坚强不屈，于1935年6月18日，被老蒋下令处决，英勇就义。 瞿秋白牺牲了，苦了同时被捕的周月林和张亮，因为我党不知道叛徒是谁，而她俩的嫌疑最大，也可以说，基本上断定就是她们俩出卖的。 张亮出狱后，跟周月林分手去找项英。有一个颇为流行的说法，是项英认定张亮叛变出卖了瞿秋白，气愤之下开枪打死了她。这当然不是真的，项英那样的高级领导人，不会如此冲动。 真实情况是张亮找到项英后，项英无法确定她是否叛变，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走了。张亮去找项英时，是带着在监狱中生的孩子去的。在监狱里，是周月林给她接生的。  项英 张亮带着孩子离开了新四军军部，她后来跟她弟弟一起去了延安，把孩子放在了延安，后来就下落不明，有人说，她和弟弟都被康生派人勒死了，因为她弟弟知道康生的底细，怕他说出来，就杀人灭口了。 可怜张亮，一直到死，都背着叛徒的罪名。 周月林出狱后，先是找到丈夫梁柏台家，梁家也不知道梁柏台的下落，而且，梁柏台在老家，也有妻子，是父母包办的，他是逃出去的。这样，梁家是肯定待不下去了，只好回到老家。 她多次努力想跟组织联系，可是根本联系不上，因为，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出卖瞿秋白的叛徒，谁会跟她联系呢？她认命了，嫁了个船工，不再抱有他望。 但是，她的平静生活到了1955年被打破了。那一年，瞿秋白烈士安葬仪式举行，他的未亡人杨之华要求严惩出卖瞿秋白的叛徒。周月林被当成叛徒抓了起来，关进了功德林监狱。过了十年后才被宣判，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服刑期满后，因为是重罪，还是没释放。周月林自从被捕后，就一直申诉，从未停止过。直到1979年，北京高院重视起来，重新调查，在一张旧报纸上发现一则消息，才得知出卖瞿秋白的，不是张亮和周月林，而是当时福建省委书记万永诚的老婆徐氏，周月林的冤屈得以昭雪。 后来组织上对她落实政策，按照1925年工作办理了离休手续，可是，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是党的高级干部，前途无量啊。唉，人的命运，真的很难捉摸。  这次突围中，五人小组中，只有邓子恢，因为身体素质最好，又曾经在长汀从事过军事斗争。他跑着跑着，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再回去不但救不了他人，自己只能是飞蛾扑火。 他冷静地分析后，认定只有从东坑方向，还有可能脱险，于是借着浓密的树林，最终得以脱险。后来，他做到了副总理，这当然是后话了。 最后交代一下保卫队的情况，30名保卫队员，战斗中牺牲了2人，有28人突围成功，可见他们真的身手不凡。 保卫队长丁头牌回到部队后，因为他指挥失误，加上撇下护送人员逃命，受到军法处置，被执行枪决，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我们文中提到的当时只有18岁的保卫队员严碧书，1996年曾经接受记者采访，这位年近八旬的老红军，对那次“走麦城”的护送记忆尤新，很多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他感慨地说，假如不是丁头牌指挥接连失误，也许悲剧真的可以避免。 可是，历史就是历史，从来都没有“假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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