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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写作是孤独者的伟业

 欧珠的远方 2021-06-09

重写过去写下的东西,确实,在确定自己的写作方向之后,这是个有必要的行动。这个世界并不在意你空洞地主张什么,重要的在于你如何行动。作家要用作品说话,作品需要作家的行动。

回顾我过去的写作,应是一路探索过来的,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魔幻主义的,现代主义的,走了不少弯路。但谁也不见得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写。只有经历过,摸索过,才知道自己适合怎么写,该怎么样写。适合自己的,才有可能成为最好的。写作,不是写,而是创,创有创新之意。对于写小说来说,创新的是什么呢,简要说,不是强调写故事,而是重写法,形式与内容的有效统一,形成独特的文本。独特性并不容易见着,但会有趋向,时间久了,会呈现自己的写法,形成一定规模了,会有实质的,创新的东西呈现。写《几乎没有记忆》的女作家戴维斯的小说,缺少故事性,也谈不上好读,但她在打破传统,让我喜欢。当年卡夫卡的写作,也未必受读者欢迎,但现在看来,他却具有无法被任何作家取代的独创性。

我的西藏题材的小说的出现,是在过去阅读与写作的基础上,在我这个创作主题的枝头上盛开的花朵——它们存在的背景,是一派现实主义写作环境下的光怪陆离,因此它才显得清新脱俗。后来《诗人街》系列的根植于都市现实的,想象式的作品,也是如此,但却又因为接近现实生活,具有着一种基于现实的灰色调。那样自我的,强调想象与感受的写法,既是强势的,又是弱势的。强在自我,弱在自我。是非现实主义的,甚至也不是现代主义的,应是自我主义的。事实上,在世界,尤其在中国,人被物质生活以及同质化的文化及精神生活所包围,渐失自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样的写作是有效的,必须的。我看到这一点,别的作家同样会看到,但我强调了自我主义的写法,别人却未必,因为那样的写作出力不讨好。大多数的人的写作,还是基于传统的,太过传统的。中国小说的传统,尤其是近现代的,基本上是与时俱进的,但这与时俱进又是过于保守的,缺少前瞻性的,尤其是越到后来,越是缺少有效性。正如很多作家在主观意识中想要超越鲁讯与沈从文一样,最终他们将发现,他们只能成为有限的自己,只能在自己的局限性中折腾。也可以说,现在大家看到的有效性,不过是小说边缘化后的喧嚣与无助,自娱与自得。

我正在走的路,世界上有不少好作家也是走过的,尤瑟纳尔,拉格洛夫,乔伊斯,奈保尔,卡尔维诺,鲁尔福,还可以加上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福克纳。他们与托尔斯泰,歌德,雨果,巴尔扎克不一样。与中国的许多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作家不一样。中国作家中,莫言与残雪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继承了中西方小说的,文化的传统,又相当自我地写了一系列作品。作品未必是完美无缺的,完美无缺的写作几乎不存在。那么,并非另外一些作家的写作没有意义,相反他们还拥有更多的读者一般。只是,那种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弱化,甚至是消失。翻阅几十年前中外小说的时候,你会大体感受到,真正有效的写作,是强调自我的,个性的,诗性的,神性的,艺术性的,独特性的写作,而非为生活而艺术的,为社会而艺术,甚至为底层而写作的现实写作。

作品可以为读者带来感动,但现实主义的写作,通过故事情节所带给人的感动,缺少艺术性,甚至也由于弱化自我,内在的精神趋向而具有了失真的欺骗性。如果小说不能更为艺术地,更为真实地具有感染力,那么它就接近伪艺术。早年的港台流行小说便是如此,从现在的流行文化中也嗅出讨好的,功利的,一味娱乐的味道。如果说创作需要方向,方向有主流与非主流之分,那么现实主义的写作所形成的主流态势,实质上更接近自欺而欺人,不过是一时得势,自以为是。

凡好作家,皆是自我的,真诚的,那自我与真诚源于内在的,以人的热爱与包容,而非是偏社会化的人的,过于局限性的假悲悯与伪和解。每个作家自然有着他的有限性,但每一部作品却又必需因具有无限性的趋向而得以确立。真切自我的情感,以及独特的个性,还有诗性,弥合作家的有限性,彰显未来性。好作品必须有未来性。作品呈现的,不论是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魔幻主义的,现代主义的,都当是涵有自我主义的。作家的自我,或者作家作品,如钉子敲入现实的墙壁,但最终要看的是挂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的呈现是示人的,形成将被言说的事实,构成社会文化的部分,人性图影的样本。挂,这个动词指向名词,在时间与空间中呈现上万种存在,而最终的结果应是自在的,自然的,有新意的,有方向的。

我们认为马尔克斯是世界性的大作家,鲁尔福不如他有名望,事实上对于马尔克斯来说,鲁尔福不可超越。事实上正如托尔斯泰,莎士比亚与卡夫卡不可超越一样,成为天才或大师的作家皆有所长,别人无法超越。作家只能一再超越自己,越写越好,或越来越有深度与广度。一个作家后来的写作未必能超越以前,但后来的写作仍然是对以前写作有效的丰富与补充。正我我们在一个城市而无法了解城市的全部存在一样,我们也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作家的全部。一部好书,值得一读再读,但通常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与精力去那样阅读一部书。或许亦无必要如此那般,但我们便不能说,我们全然了认识了什么。思想,革命,历史,诸名此类的词,意味着号令人确信什么,事实上世界上充满不能确信的事物,诗与小说便是令人怀疑一切,打破一切,继尔从内心情感与精神上,从生命内部建构一个世界的艺术,因着这堪称伟大的艺术,人才能有效地确立自己在这世上的存在,存在意义的文化实质,甚至是人性的方向。强调现实,强调历史,强调宗教与文化,皆会使人集体性地自以为是,恰恰让人感到自以为是的相对个体化的文学,才更贴近人内在的需要,更有助于人与人之间的融合。明确的不及模糊的更具有延展性,如事实不需要言说,言说的不过是基于现实的可能。过于强调,或者过于尊从社会人的群体性的那种伪强大的存在,等于是背离和弱化自我的可能性存在,使人类文明的存在及对人的作用变得死板而僵硬。真正有追求的作家要打破这些,真正的作品要有效地解构这些。

写作是孤独者的伟业,恰因孤独与对生命的强烈渴望使其有言说的激情与需要,而作家生命的内部不只装着一个他感知到的世界,还有一个想象与正在创造的天堂。通过作品,作家试图架起人间与天堂的桥梁,可以使人类自下而上,越来越接近真理召示的图景,拥有理想与现实相互承让与助益的融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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