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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作家与诗人的理解以及文学的作用

 欧珠的远方 2021-06-09

徐东,男,1975年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诗人街》《大雪》,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诗集《万物有核》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奖,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十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等。


我对作家诗人的理解以及文学的作用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在各行各业显着神通,但大多数也不过是在过着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碎生活。我也一样。当时我们也有着这样那样的梦,人到中年时大致也都算得上是实现了。想到城市中去的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想发家致富的也富了起来。谁也不见得过得十分的顺心如意,谁也不见得对自己有着十二分的不满。我所了解的他们不过是一个粗浅的印象,尽管小时候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但后来彼此却并不怎么联系了。小时的玩伴如此,中学和大学的同学也如此,甚至过去的一些同事彼此间也如此。仿佛都在这时代的变化中,各自有了怪异却并不想为人所知的心思,隐隐的也觉得对方不可能再理解和接受变化后的自己了。
我小的时候喜欢着文学,三十年下来依然喜欢着,热爱着,写着。我的过去所认识的人,他们未必对我写了什么感兴趣,但他们中大约也有些人知道,我算是成为了一位作家。写作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不怎么赚钱的工作,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值得骄傲。我也一样的,不管他们做着什么样的工作,赚得多或者赚得少,或者官当得大与小,也并不会太放在心上。有些过去的好友,有几个还爱好者文学的,也曾给做编辑的我发来他们写的东西。自然是不怎么好的,我也基本上是能发的则发,不能发的便婉言拒绝。我会冷着一些人的心,然而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也未必会站到我的角度想一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相互隔着了时空,实在是有些难处。我也有过冲动,想与过去相熟的人处好关系,然而很快便发现那是个显得多余的,自作多情的举动。挺长一段时间我会为此困惑。我不明白人与人的关系何以如此。身边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时,倒是自在随意的,这说明我也并非是人中的异类,偏不能与过去的朋友保持好的关系。
因着那种让我困惑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不能够深入到写作中去。我的情感无法保持想象中应有的真挚与新鲜,我的思想无法像光一样照亮过去。仿佛我只有忽略或抛弃过去,才能更好地关注当下,关注自身。我是谁呢?夜深人静时自问。我不确定自己便是那个在过去确凿无疑地存在过的我。我是变化的,仍然会继续变化的。世上的一切都是变化的,在相互的变化中人与人,人与万事万物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我渴望不变的东西,追求不变的东西。写作大约便是为着让过去的某种存在,成为不变的存在。那不变的存在,仿佛是寻到的真理,具有普世价值和意义。中外名著中,有着相对不变的人物形象。林黛玉也好,阿Q也好,唐吉诃德也好,葛利高里也好。经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如同一面奇妙的镜子,可以照见人的灵魂。小说揭示人性,人性之复杂不亚于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之复杂。揭示那种人性的复杂对于读者来说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简略地说,那有助于人认识自己。
人需要自己的一生来认识自己。当我告别了过去青春年少,进入中年时,我感到有太多难以确信的事情令我迷惑。所有的阅读,所有的人生体验叠加起来所形成的思想认识,仍然不足以解答“我是谁”的发问。不执着于思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大约是可以生活得快乐的,然而那样的快乐为什么并不是自己所想要的呢?我想要什么样的快乐或幸福?如果我能够更深入认识和接近那个我想要的自己,我大约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快乐和幸福的。为此我长久地坐下来,阅读,或写作。因为阅读和写作,我仿佛与全人类保持着我并不见得想要的距离。我的一些文学同道们,因为阅读着不尽相同的书籍,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内心世界,也并不能说就真正理解彼此。孤独是一种纯粹的存在,孤独可以让人沉淀情思,回归自我。写作是一件尤其孤独的事业。每一位作家或诗人,他所取得的成就只不过是一种带有社会属性的认可,而实质上他们所追求的是相对的自我,而那个自我是不可能被理解的。渴望理解与承认,在清醒的他们看来,那是软弱。
然而,正如写作不是我的全部一样,写作也不是另外一些作家和诗人的全部。尽管卡夫卡认为,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虚构的游戏,他想活在小说之中。尽管世上也会有像卡夫卡一样的天才,那样近乎偏执地热爱着文学,但所有的他们,不过是通过热爱文学来爱自己。对于他们来说,爱着自己的行为便是热爱着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存在。写作让他们认为有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实现他们一生的梦想,活出真正的自我,与天地万物,与上帝诸神不可分割,同时又卓然独立的自我。
事实上,卡夫卡式的作家注定只是极少数的,他们对于住在地球上的我们来说,是月亮和太阳。在文学的星空,成为一颗发光的星子一样的存在,是每个作家或诗人的梦想。这种道理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令人们费解,甚至令人发笑。绝大多数的人不会选择写作,或者做与写作一样的事情。绝大多数的人只把工作当成工作,当成一种赖以生存的职业。对于我来说,我一直不现实地渴望跳出生活,逃离现实对我提出的种种要求。仿佛我的一生,本不该是要与他人一样经历和承受现实生活,然后像别人一样变老消失的,而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存在,可以活在想象与虚构之中的存在。那种存在不受制于肉体生命,是一种灵性的存在。我所掌握的语言,以及我生命中的也并不见得多的诗性,让我这样的幻想显得具有可行性。我渴望并以为自己可以生活在自己的写作世界里。那样的我是纯粹的,孤独的,无比孤独的。显然现在的我,事实上的我,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我。
在未来我的写作还会具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我所感受到的有限的我,以及有限的生活和世界并非是透明的,无物的,我需要静下心来,运用写作的技巧,而这也只不过是让我的写作具有未知的可能。我终是要在某种无形的笼子之中。一重重的笼子,没有尽头。在纯粹的,孤独的写作者的感受中,他不配获得任何荣耀,任何人也不配给予他荣耀。他活着,他是一块石头。他是一块石头,他也可以变成孙悟空,变成贾宝玉的那块命根子的玉。他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可供众人呼吸的空气,是一种假设,是空无。然而在人类的社会中,他终究要以一个人物形象存在,以一种作家或诗人的身份存在。他甚至不能像老子那样成为后人的一个传说,也不能像庄子那样从蝴蝶的存在中有新的发现。他是茫然的,无助的,绝望的。基于此,世界上人类遇到的所有矛盾与问题便有了内在的依据。
人皆有罪,写作拯救不了人类,但可以尽可能地让人认识到,自己并不完美,自己只不过是在各方面都还有限的人。如果人人都能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是活得相当有局限性的人,那么每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便有福了。也可以说,作家或诗人是为整个人类祈福的存在,他们通过诗文,试图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内在的情感与思想的秩序。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离不开那种内在的秩序。人类的一切创造,以及物质世界的变化,离了作家和诗人这样的一个群体,他们最终将走向罪恶的深渊。对于人类整体性的那种恶的趋向的纠正,需要人们普遍地相信文学对于自己和他人的有益作用。
我一丝一毫都没有夸大文学的作用。事实上,我不该绝望地认为,将来只有越来越少的人还会去阅读文学作品,尽管那很可能会是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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