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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树下——下篇

 王冬妮的小世界 2021-06-11

李子树下


妮子

李子树下


   (接上文)

你瞅瞅树梢的几颗大果子,都被小鸟们抢了先,啄了口子。树下有我,树上有麻雀、喜鹊、画眉鸟、长尾燕,没错,目标锁定,就是这棵!抬起晒衣的长竹竿,朝着枝头发黄的李子一竿子轮下去,沉甸甸的李子终于无可奈何地嘭咚咚从枝头跌落了下来,李子树下,响起一阵我和哥哥、姐姐争抢的嬉闹声……


待到李子成片地成熟的时候,李子园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若是遇上丰收的年份,那一串串的李子压弯了枝条,眼看有些枝条是要被压断的模样,爸爸就会拿来粗实的木叉,在枝条下面结实地顶上。菜园里,通往水井的小径旁,坡壁上,厨房的屋顶上,还有屋后的土垛上,都挂着黄澄澄,粉嘟嘟的李子,它们正热情地招呼着主人的采摘。

长木梯一把,木凳一张,箩筐两担,竹篮数个,摇勾一个,垫布一张,爸爸带着我们摘李子了!







    因为李子树纯属自然成长,没有经过修剪,所以有些李子树长得很高,最高的比两层楼的屋顶还要高,一些又大又黄的果子恰好就喜欢结在这些树梢上。爸爸不让我们兄妹爬长梯子,就让我们先摘了近处的李子,或者是一些靠着山,挨着屋顶的李子。而他自己把一个竹篮绕上了勾绳别在了腰间,爬上了长梯,攀上了最高的树梢,敏捷地把枝条上高悬的李子收进了篮子里。我是爸爸的助手,每当爸爸摘好一篮李子,他就会用勾绳缓缓地从树梢上传下来,并叮嘱我把李子倒进箩筐的时候要轻一点。爸爸摘的李子可真黄真大,那是我们在树底下够不着的大李子,看着篮子里满满的“大王李子”,我咽着口水。“妮儿,篮子上面有一个被鸟儿啄过的大李子,你想吃的话就吃那个吧……”爸爸定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或许还窥视到我吞口水的样子,就在树上朝我说。“好的,爸爸,我看到了!”我总是乖巧地边咽着口水边答应。


    李子树的树枝有些比较细,梯子架上去摇曳不定,又在高处,这种李子只能用一个办法让它们下台,那就是摇曳法:我和哥哥姐姐在树枝的正下方,如果妈妈在就好,刚好四个人,每人牵着一个角,爸爸在上面轻轻一摇,李子就嘭咚咚掉下来,大多数掉在了我们的“大网”里,有一些掉在了地上,裂了口子,还有一些砸在了我们头顶,幸好我们早已有防备,头上要么盖上了斗笠,要么顶着一个竹篮,否则一个大李子砸下来,小脑袋定会长出一个李子来!



    我们兄妹三人喜欢奔着又黄又大的李子摘,这棵树摘摘,那棵树摘摘,爸爸就不一样,他是先看哪一棵书黄得最透就先摘哪一棵,一旦摘了就把这棵树的李子摘个干净,再摘另一棵,这算是爸爸的做事风格了,干净利落,调理分明。



摘完李子之后,还有一个过程,就是选李子。

树上摘下来的李子总是良莠不齐,大小不一,有些透黄大个,有些细小还带着虫洞。所以在把李子送去城里卖之前,我们还要选李子。妈妈把一大箩筐的李子倒进大爬栏(一种圆桌大的竹制农用收纳,或许是因为可以把小娃娃放进去爬玩不用担心爬出来而得名)。我们把太小的、有虫洞的、被鸟啃过的次品李子挑出来,然后把好的李子重新装回箩筐,与此同时,我们会挑选一篮子比较大的“大王李子”盖在箩筐的最上方,这样看起来这箩筐李子就有很好的卖相了。现在你知道爸爸为啥不给我吃“大王李子”了吧?若“大王李子”都被我们兄妹仨给吃了,那爸爸卖的李子就要被人嫌弃了!




爸爸早上拉着一板车的李子兴冲冲地离家去卖,每次却都是饥肠辘辘地回来。妈妈总是嗔怪他为什么都到下午了还舍不得在城里买碗面吃,爸爸却说城里的面太贵,一篮的李子才能换一碗面,不划算!



爸爸一边填着肚子,一边跟妈妈和我们讲述着卖李子的经历。诸如走过了几条大街小巷,遇到了什么样的买家。他能把每一组卖出李子的场景都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我们听,我们似乎是在听一个地道的商人在讲述他的生意经。但,不对,我爸不是商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卖李子的农民。有一次,爸爸和我们说,在水东桥头的半边街,一个老阿姨要买李子,她问李子多少钱一斤,爸爸说两毛,但老阿姨要了两斤李子,她觉得李子不错,非要给三毛一斤的价格,爸爸不高兴,说好的两毛一斤,为啥要给三毛,拼了也要把多的两毛钱塞还给人家,两个人挣得脸红耳赤的,直到最后老阿姨无奈地拎着李子拿好钱,丢下一句:“世上还有这样的大哥哩……”。



当小朋友们唱起“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个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想起爸爸卖李子的事情,世上有很多善心的老阿姨,也有很多很多坚守本分的妮爸爸,他们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简单的温暖。



李子一边卖一边成熟,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李子园里都飘来一阵阵清新的果香。但此时最怕的是刮风和下雨,若是此时来一阵狂风暴雨,我们那满园的李子就遭了殃。大雨过后,破壁上,水渠里,菜地边,无不掉落着一大片的李子,爸爸总是会在雨后让我拿着篮子把那些尚好的李子拾起来,洗洗干净,分给村里没有李子的小伙伴们吃。



菜园边上还有几棵特别的李子树,它们结出来的李子不像常规李子那样底部带点尖,它们的李子底部是圆的,我们就叫它“平蒂李”。“平蒂李”成熟之后不会变黄,只会稍稍泛一点米白色,但是味道却特别的甜。完全成熟的“平蒂李”果肉是白的,不带一丁点的酸味。它没有像“黄光李”那样用鲜亮的颜色吸引人,但是却用脆甜的果肉赢得熟知它们的人的喜爱。我就很喜欢熟透的“平蒂李”,一口气吃上十个八个也不会酸了你的牙齿,那甘甜的滋味就是那么恰到好吃,捏过李子的手似乎都还能舔出糖分来。但“平蒂李”也有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成熟之后非常怕水分,要是在它成熟的时候雨水太多,那它就干脆胀裂了,在光滑的大圆李子上裂了一道口子,它是开心地咧嘴笑了,但是我们可不开心了,这咧着嘴的李子,除了自己吃,还能卖给谁去啊。




就这样,盼着李子,摘着李子,吃着李子,我和哥哥、姐姐渐渐长大了。哥哥去外地读书的时候,经常惦念家里的李子,爸爸、妈妈就留了一篮子最漂亮的李子,在竹篮下垫上草纸,把李子整齐地放在上面,然后就挂在餐厅顶上的那个挂钩上,一直到哥哥放假回来。那成熟的果香真是诱人啊,特别是当我用竹竿敲下了枝头残留的最后一颗李子之后,我就只能闻着这悬挂在天花顶上的李子味过日子了。



     被放置后的李子会变得很软,放上十几二十天倒也不会变质,只是原来还是硬朗的李子完全变成了软李子,等哥哥回到家,我们就又可以一起围攻那篮特殊保存的李子了。变软的李子水分被蒸发,糖分倒是留住了,所以愈发甜润,轻轻撕掉上面的一层皮,整个李子放进嘴里一咩,把核吐出来就可以了。



    在后山,爸爸曾领着我们兄妹种下满山的㮏果树,它们曾结满果子。㮏李的果子比李子更大、更甜,曾经在㮏李盛行的那几年,那些不起眼的李子几乎是被大家遗忘了。大家都把肥料往山上的㮏果地里埋,这片李子树却依然只能自力更生。


多少年后,当我重返后山,重返李子园的时候,我才明白,谁才是大自然的主宰。

缺乏管理的㮏果树已经枯死,苗根无存,那片后山又成了荒野一片,曾经的果实累累的丰收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埋没在那片荆棘草木丛生的山坡上。这片山坡依旧,但再也无法等来妮爸爸的耕耘,因为爸爸和那片㮏果林几乎是一起离开了这个鲜亮的世界。

而李子树呢,它们却还顽强地活着,它们确实不如盛年那么茁壮,那么茂盛,但是在几十年无人相问之后,它们依然顺应着轮回的季节,开花,结果,凋零……年复一年,不知疲倦。



定居花城的我每年都能吃上各种李子,南方的三华李、四华李,四川的脆李,云南的青李,红得发紫的红布林,大得赛过香梨的青布林,甚至还有进口的黄金李。它们各有口味,或甜,或脆,但在我的味觉里,它们都只是过客,长居味觉记忆的,还是家乡老屋旁的那些“黄光李”。



     我时常梦见自己抬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果树林里寻找最后的李子,寻找爸爸在长长的木梯上、树梢间的身影,可是我寻遍了整个李子林,摸遍了所有的李子树,再也没有寻到一个属于我的李子,再也没有找到爸爸的熟悉的身影,醒来的我,只有满枕边的泪水。



    尽管如此,每当城市里的李子纷纷上市的时候,我总是会问我妈,我们家的李子熟了吗?

    我是在李子树下长大的孩子,李子树看护了我的童年,童年看护了我的人生!







后记

   昨天,《李子树下》上篇发布后,家里的亲人、同学、朋友们纷纷问我要不要寄点李子给我。我的同学桥子为我专程去果林,拍摄了他自己亲自种的李子。今年的李子真是大丰收,一串串,一排排,硕果满枝,把枝条儿都压弯了。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

    而姐却说,妮儿,你不要心心念念想着那些李子,前几日我摘了不少,大家都嫌弃觉得不好吃呢!李子已不是童年时候的味道了!

    哦,姐啊,我也知道,市场上的李子,从三华李到五华李,从云南脆李到四川红李,以及那些各种口味的㮏李,它们的味道确实远远胜过了我们家的“黄光李”,但是,我的念想岂止那一篮李子,分明是那回不去的故乡,以及那回不去的童年啊!

           昨晚想着满树的李子就画了一张,呃,酸不酸,甜不甜,问问小鸭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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