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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黄的婚事

 古蔺同乡会 2021-06-15

放黄的婚事

雲骥

     太阳经过一天的烧烤,这时终于下山了。园子头的荒瓜茄子海椒被晒得焉头搭脑,土里腾起一股股带着泥土气息的热浪在风的卷动下冲进了陶屋。(即中堂)坐在陶屋家神下的肖哥手里夾着一根五尺长的烟杆,烟锅里装了一根五寸长的山烟,吸进嘴里的烟在他喉咙的运动下直噜噜的滚进了肚,然后咪缝着双眼慢慢将吞进去的烟雾吐出来。一副非常享受的满足爬上了他的脸。然而肖哥的满足只有他自己能体验,因为旁人很难在他僵硬的脸庞上感觉出喜或乐。

      肖哥对门的土坎上是一副用石灰填出来的标语,"农业学大寨",几个字是用锄头剔出来字型然后用石灰粉将字的轮廓填出。字很大,一华里外都看得清。后边山坡上那副标语字更大,更长。"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明天一早,肖哥就要去公社水库一一牛家岩水库上工。每家去一个壮劳力,这是公社下到队里的硬指标。不去要遭扣10分工分。此时肖哥心里正盘算着一件事。午饭后,后塆子的媒婆汪荣花上门来对他说,给他儿子肖三向斗一个姑孃(意为看上了一个与他儿子般配的村姑)明天就要来看人户。所谓看人户就是来看看男方的家境。肖哥的头皮发酥了,家里一无粮二无肉,人家姑娘上门来总要吃一顿饭吧。怎么办,怎么办啊。肖哥猛吸了几口烟,僵硬的粗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立起身,提着烟杆在地上抖去烟灰,大步跨出陶屋门,径直穿过了环山的竹林,朝着项老奎家走去。进项老奎不一会,他就从项老奎家提着一块被柴火薰得发亮的腊肉出来。这是他在项老奎家借的腊肉,待年底自己杀了猪炕腊了再还项老奎。

肖哥共五个子女,老大老二是姑娘,已出嫁了。老三老四是儿子,老三十八岁,老四才八岁,老五是幺女,已随嫁出去的大姐去大姐婆家所在的村小上了一年级。老三能把媳妇接进家来,这个家才松得了气。因为肖哥屋里生下幺女后得了病,过早去逝。明天一早去出工,他要在今晚安排好明天的事。

       提着腊肉进了自家屋,把腊肉挂在火儿(四川南部川黔边界的农村取暖,会客,吃饭的屋称火儿)的墙上。腊肉与墙的颜色都是黄褐色,不注意还看不出墙上挂着一块约五斤重的黄晶杆亮的腊肉。这是一幢长三间的土墙房子,已经修造十多年了。因泥色好,墙体光洁硬性无裂缝,虽是土墙,但房顶上却是盖的小青瓦,远处看来,被竹林包裹着的小青瓦土墙房倒也显得恬静和实在。檐坎上爬着取名"黄板"的黄狗,静静地俯卧着。

    "老三"!肖哥渣声迈气的喊,这时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的男青年应声从灶房里走到肖哥面前,"爸,啥子事"?"你拿猪儿喂了喊老四回来我有话说","谈啥子事"?,"明天汪小孃要带个姑孃来看人户,看哈人家看得上我们这个家不"。肖三一听就懵了,脸登一下子就红了。他知道这是给自己说媒。他心沉沉的说,"那喊老四来有啥子事安"?"喊他来帮斗干事情"。肖哥胸有成竹的说。

      天快黑了,去割猪草的老四背着满满的一背猪草回来,"黄板"老远就跑去摇尾摆尾的跟着老四的身后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当老四在檐坎上放下背兜,"黄板"就扑向老四的怀里,发出吱吱亲热的叫声。老四也忘记了疲劳,满脸含笑的用小手在"黄板"头上轻轻抚摸着。这时老三走出屋外对老四说"爸叫你"。

        老四随着老三进了火儿头,一眼就看到墙上的腊肉,不由得高兴起来。"安逸,要干肉了"!这时躺在火儿头床上的肖哥翻起了身,"吼毬啥子,干肉,想得安逸,这是明天煮给媒人和看人户的姑孃干的",肖哥笑着脸对小儿子说。老四称出舌头向着父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愤愤的说"我明天要去读书,难道我就整不斗肉干了"?"整得斗干,晌午饭要等斗你回来才干仨",肖哥怜爱地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晚你俩兄弟协助我干个事。肖哥立起身来走向房圈头,俩儿子跟着进去,肖哥掀开装粮的木柜里面空空的。"你俩去土头给我搬点干泥巴来,要把这个装粮的柜子整实在"。老三老四对望一眼,不明白父亲想的啥子烂点子。但只能听命,俩兄弟一人背背兜,一人提鸳兜朝自家土头走去。不一会,老三背了一背兜干泥巴进了房圈,肖哥帮着儿子将泥巴倒进了柜子,就这样往返了五趟,泥巴装了大半柜子。肖哥找来一条空麻袋平铺在泥巴表面,"去把昨天借的干包谷拿来",肖哥指挥老三,老三去隔壁房间提来一只口袋,里面装有约七升干包谷,两升火老米(黄谷炒了后由屡子拉出来的米),肖哥将包谷倒入柜子的麻布上,然后用手轻轻抚平,猛一看是满满一柜子包谷,这可是三四百斤粮食,在那个年代,"五黄六月"都还有这么丰硕粮食的家庭方园十里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肖哥满意地点点头,关上了柜盖用手一敲柜子,没有了先前的空响声了。他拍拍手上的泥尘走出了房圈。

      来到火儿头,肖哥掐了匹自家栽的山烟,麻利的裹上插进了烟锅。"老三,你明天在晌午前要把周围团转的碴碴脑脑的扫干静,床上的補盖折规一,桌椅板凳的灰尘要用湿帕子抹一道"。老三坐在父亲旁边点点头,"还有就是生活安排,煮肉整饭你是干得斗的,你就发点青杠菌和阴海椒来炒腊肉,腊肉就拿四季豆米来煨,煮三斤粮的老火米,是你自己谈姑孃,明天就看你的了"。肖哥安排好这一切后,长长的舒了囗气。这时老四朝着老三挤了个眼"安逸旦,要谈婆孃了"!老三一听老四这么说反而红了脸。"有好安逸嘛"老三恨了老四一眼,去灶房烧水洗脸洗脚去了。

肖哥的家座落在熊家塆子,这里自古以来就是苗族领地。凡是在这里的熊姓都是苗族。这里海抜高,干烧(意为缺少水源)而且十年九旱,农作物以旱地作物为主。收成好不好与天有直接关系。所以熊家塆子的农民每年都会有"青黄不接"的窘境。不过正二三月还容易度过,因为头年冬季,塆子里十有八九的家庭利用冬闲就地挖煤出售。塆子遍地是煤矿,稍微懂矿脉的一眼就可找到矿源。所以十冬腊三个月塆子头闹热得很,每天早上天都下着濛濛小雨,(这里地处云贵高原东端,农历十月尾到来年三月间都是下毛毛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是这里地理和气候的生动写照)只听远处人声伴随着拐盘拖在小路石块上叮叮当当的金属声传来,就知道是十多华里外无煤区的老乡们背着黄谷或包谷来塆子以物换煤的。这当中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活蹦乱跳的小娃儿,有身强马壮的壮劳力。如果用钱买,两角钱的煤必须要一个精庄大汉才背得动。每天买煤背煤的人纤尘打浪的来,塆子头的人眼睛笑开了花,不过这"朵花"是黑的,就象一朵朵黑牡丹。因为挖煤人一个冬难得洗回脸,一因缺水,二因缺肥皂(肥皂凭票供应),仅仅用水是洗不去那层油和汗混合的深入毛孔的黑色素。这里买和卖很随意,随便走到一个窝棚买卖都干得成。

        一个冬季下来,熊家塆子家家户户都有了钱和粮,把持得好可以度过开年后的饥荒。眼下是农历五月底,这是青黄不接最难熬的一个月。头年冬季挖煤换的钱和粮已整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个月出外借粮是塆子头的常态。每年政府发放的反销粮一要的确揭不开锅的可以评到,二就是要有关系的可以评到,这两种人是少数。多数家庭靠自己想办法。

       肖哥家在塆子头算中等家庭,但凭着他为人耿直的口碑,出外借什么都不放黄。如今眼目下把老三的婚事谈成功,是他的头等大事。成与不成就看明天的了。

       当晚三爷子一天的劳累后,已早早入睡。冬暖夏凉的土墙房子头没有丝毫热的感觉。甚至要盖上被条才"热喝"(意为暖和)。所以几爷子睡得很香。

     高原的夜晚明月当空,习习的凉风吹来,地里的包谷叶在风的吹动下发出"洗洗数数"的声响。蛐蛐和"山全猫"(旱地青蛙)也此起彼伏的欢叫起来。显得那么宁静和安祥。不过今晚却传来"鬼冬瓜"“呱一呱一呱一"不吉祥的叫声,(鬼冬瓜,当地一种浑身黑毛的鸟,从不在白天出现,当地人视其为不吉祥物)叫声是从从弃用的煤洞中传来的,使人一听就起一身鸡皮疙瘩,鬼冬瓜的叫声给本来祥和的夜晚带来几分阴森,几分恐怖。

      天开了河口,塆子已经在晨曦下苏醒。肖哥起床洗了把脸,"老三,起来了,去园子头讨点荒瓜茄子嫩海椒,等哈才有菜整"少午"(意为午饭)"。老三在老爹的吆喝下不情愿的起了床。刚一开门,"黄板"在屋外的檐坎上立起身来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泥尘,如跳迪斯科一样,摇摆着欢快的尾巴冲着父子俩走来。立在肖哥身旁,"老三,等哈媒人到了,她可能会去敲装粮的柜子,你不要笑不要放黄呦",肖哥不放心没有出外闯荡过的儿子,反复叮咛了几遍。背着背兜,扛了把挖助去水库上工去了。黄板尾随其后,把主人送到家对面的丫口上才返回家来。

老三不愧是农家孩子,趁着太阳还没升高,赶紧提着提兜去园子头摘了挂满露珠的荒瓜茄子海椒,地里的包谷还是红须,再有半个月至二十天包谷就成熟了,老三心里估算时间。这孩子小学没毕业文革开始了,辍学在家当起了"家庭妇男",喂猪放牛外就是一天两歺饭,种植园子都是他的活。最为辛苦的是去熊家坳上挑水,在十年九旱的熊家塆子有二十几户人家,就靠熊家坳上这口老井供水。这口井已有上百年历史,它座落在插旗山山脚,水的枯荣取决于季节。一年四季就只有夏季的水充沛,其余季节水枯便造成了用水紧张。枯水季节一户最多也就能担到一担水,所以老三在家干的活艰难异常。也因为缺水的缘故,熊家塆子的男青年说亲难。那时方园50华里内的农村姑娘向往大田坝,因为那里不光有水,主食还是净大米。能在大田坝找到婆家,就是姑娘最大的理想。

       老三从园子里折回了时鲜蔬菜后,提上叉扫(用竹子丫绑成的清扫工具)开始打扫环境卫生,就连来他家的青石板路也扫得干干净净。外围清扫干静后,他端上木盆倒入清水,找来一块旧衣服做抹布,将室内窗台,床边,板凳等通通抹洗干净。心里想着来看人户的姑孃彯不彯亮,是个啥样?当他抹到挂在土墙上的一面镜片时,看到里面的自己时扑地一下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也难怪这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子。打扫完卫生,这时的太阳已升起来很高,老四起床匆匆用冷水洗了脸,从蒸子里扣出一碗冷饭就着昨天午饭做的一碗凉拌嫩海椒,望着三哥挤眉咋眼的吃起了早饭。他忙着吃了去村里的学校上课。

      老三也随便吃了点饭后,开始在煤火上烧腊肉,煤火燃烧得很旺,不一会约30平方的灶房里充满了灰色的油烟。随后将腊肉切成三段用热水浸泡连续洗括了三次,去年积攒下的四季豆米连同腊肉放进了燉锅,不一会扑鼻的香味在小青瓦房里弥漫开来,半里路外都能闻到这少有的特殊香味。

       老三把午饭的菜准备差不多后,去房圈里的一口箱子里找出一套还散发出布香的衣裤,他还是准备打扮一下自己。这套衣服是二火树的布农制的土布,当地喊枷机布的布料做成的。二火树那个地方产棉花,当地人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生产枷机布,这种布仅一尺宽,长度就无限长,做成衣服有两大优点,一是透气,二是耐磨。供销社卖的卡其布,卡机布,平板布,灯草绒都要布票才能买到。而老三家里几年来的布票每年发下来就立马还人了。因两个姐姐的出嫁,在外借的布票要七八年才还得清。老三此时手里的这套衣裤,是去年老爹去二火树赶场买回来,请老三的干保娘,塆子头的熊大娘手工缝出来的,衣服缝好后还有一道染色的工序,因为白色的不禁脏,肖哥去街上买回两小包蓝墨粉,倒入滚水,放进待染的衣裤,一根木棍在木盆里翻来覆去的搅,水温冷后,将其凉干,一套蓝色的衣裤便成了。老三穿在身上后,小伙子的精气神立马显现出来。他上下打量着自己,还觉得满意。又去柜台里找到一枚直径一寸的毛主席头像像章别在了左胸新衣上。这是赶场天去石宝街上碰到上海来串连的红卫兵送他的,他倍加珍惜存放在柜台里。

       这时中午已过,老三正将米放进木盆内准备淘洗后做饭。小路那头传来了女人讲话的声音。黄板扬起脑壳"旺,旺,旺"的叫起来。老三赶紧出来招呼着黄板,一眼望去掩映在包谷林里的青石小路上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塆子的汪小孃,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右开襟的上衣,下穿一条阴丹布的裤子,脚穿一双青布布鞋。四十出头的人,两根黑色的辫子在胸前左右摇晃着,一张园嘟嘟的脸洋溢着笑容。一边走一边与紧跟后面的人摆着龙门阵,不时用手指点着什么。随着来人走近,老三迎了上去"汪小孃,你们来了啊"!"老三,快把客人请进屋"!老三一看,汪小孃背后的姑孃非常漂亮,她长得给自己差不多高,不胖不瘦的身材显得很健实。她齐耳短发右额角别着一根黑色的夾针,穿一件蓝布右开襟的上衣,这件上衣做工讲究,开襟的边缘用阴丹布滾了筷子粗细的边,由于裁剪合身,衣服紧紧的包裹着她匀称且发育成熟的躯体,蜂腰展露无遗。下着一条阴丹布裤子,脚上穿一双蓝布白边布鞋。裤子的裤管缝得小,把双腿的休长显露出来,充满着青春活力。再看这个姑孃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脸上佈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大眼眼白中有一对水汪汪的黑眼珠,此时羞涩的看向老三。老三顿时脸红了,"请你们进屋"!黄板早就停止了犬吠声,摇尾摆尾的跟着老三将客人请进了屋。

       二人进入火儿头在板凳上坐下,见到屋里干干净净,床上的被条折得方方正正,板凳窗台一尘不染。显得整洁而质朴。汪小孃一看同来的姑孃眼含笑意,向着屋内四周扫视着。满意的点着头。"肖老三,你来认识下这个姑孃",老三听到汪小孃的喊声,面颊通红的从灶房向火儿走来。"李玉琴,这个就是肖润才(老三的学名)你俩来认识认识"。老三知道汪小孃喊的李玉琴就是面前这个姑孃,只见李玉琴羞涩的笑着埋下了头,老三也腼腆的双手在胸口上直往下抹。因为他发现这个李玉琴太美了。"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俩很般配的呢"!汪荣花一张笑开花的脸望着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人,直望得这对年轻人脸颊更红。"老三,你去抓紧做午饭,等会玉琴还要赶回去"。老三如釋重负的一转身进入了灶房。   

      煤火上的沙锅水已开了多会,老三淘米下锅。不一会,芳香的老火米香味扑鼻而来,直入人的肺腑。老三用手指搓了搓米粒正好一米三芯,立即 将米倒进梢基 滤米,上蒸,接下来就是做菜了。

 汪荣花趁着老三在灶房做饭的空档,带着李玉琴推开了老三家的房圈门,径直走向了装粮食的木柜,她用卷曲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木柜,从下直上都是实心响,她一边敲一边点着头。这肖三看不出来呢,还有这么多粮食。她一边敲一边用眼斜望着李玉琴,看到李玉琴从内心发出的微笑。她心里想这门亲事有希望。这时她猛地掀开柜盖,看到满满一柜子黄灿灿的包谷,惊得她张开了大嘴,睁大了双眼。旁边的李玉琴也园睁凤眼,心想这家人是土佬肥,进了这个家啥都不愁了。这时在灶房的肖老三也听到了汪小孃和李玉琴进入了房圈並敲响了装粮的木柜,他心里格登格登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千万别穿帮,整来绍起。正在这时他又听到掀开柜盖的巨大声响,提起的心直往下落,双腿已经软得只差站不住脚。先一分钟冒的是热汗,后一分钟却冒出了冰凉的冷汗。还好,这时房圈里传来扣上柜盖的声响,肖老三急到喉咙的火终于滑了下来。这时又传来"啧啧啧"的炸牙声,汪小孃满脸惊喜的带着李玉琴从房圈走出来。随后出门去围着肖哥家长三间带厢房转角的小青瓦房看了起来。转到房后看到后面的檐坎也清扫得干干净净,汪荣花眼角一扫满脸通红的李玉琴眼含笑意看得很仔细。懂事的黄板紧随二人身后,摇着欢快的尾巴一会前一会后,不时还仰望着二位客人,像是代表着主人陪客。

肖哥家房后有上百亩竹林,放学回来的老四放下书包,提了提兜直往竹林深处走去,说是走不贴切。因为竹林里蔓生植物多,腾腾网网的防碍走,只能是"拱“着进去。不一会功夫老四就折了回来,提兜里多了几个白里透红的鸡蛋。原来是肖哥为了防割资本主义尾巴,将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藏在竹林深处一间用"硬头黄"(一种较为坚硬的竹子)搭建的鸡舍里,隔三差五就去检一回鸡蛋。白天将这只鸡放出来,傍晚又放进鸡舍关上门以防黄鼠狼抓。竹林约一尺厚的腐叶下的昆虫将这只母鸡养得油光水滑,每个月检20几枚鸡蛋送去街上卖了就是一块多钱,盐巴钱就解决了。不过今天这几枚蛋在老三的巧妙安排下成了接待客人的一道一菜。

       下午,太阳已经下了檐坎。手忙脚乱的肖老三喊上老四帮忙摆少午了。(意为吃午饭)不一会功夫,上了一个约25厘米直径的"瓢锅儿",这是主菜,阴海椒,青杠菌炒腊肉,一个沙盆是四季豆米腊肉汤,一碗腊肉油伴嫩海椒炒鸡蛋,一碗素茄子蕉胡海椒,一盆蒸嫩荒爪,一碗油炸洋芋片,一碗油炸阴海椒。七个菜八个碗盆将70厘米见方的槕面摆了个满满蕩蕩,这时老三抱来个热气腾腾的木蒸,粉红色的米饭盛进了土黄色的土碗。他红着脸邀请今天的客人就座开始了午饭。丰盛的菜肴,喷香的火米饭弥漫着肖哥家火儿头,如此这般的盛晏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过年才有的席口了。

       宾主坐定,羞涩的李玉琴看着满槕的菜,眼光中透着对肖三爱怜欣赏的眼神。媒人汪荣花从李玉琴的眼神中看出这门婚事有戏。这时肖三立起身来,用筷子夾上巴掌宽的可以透光的腊肉轻轻放在汪小孃碗里,然后又夾一块放进了李玉琴碗里,"二位别讲理,没啥好招待尽量吃好",肖三麻着胆子说了一番客套话。"肖老三,看不出来你小伙子还整得来饭菜,味道还可以,哪个姑孃跟斗你都要享福的"。在媒人的赞扬声中,李玉琴的脸瞬间红到了颈勃根,羞涩的轻轻夾着饭菜。久违的肉味诱惑着强烈的食欲,客人们却压抑着冲动,礼节地文雅的应付着。就连媒人汪荣花也应和着李玉琴的文雅,慢节奏的品赏着饭菜。但尚不懂事的肖老四却与客人极大的反差,因借来的这块腊肉起码有四指多宽的膘,切成薄片的一块肉就有巴掌宽,肖老四夾一块放到嘴边瞬间便消失,大块朵颐,放开肚子干,一瓢锅儿腊肉不一会已消失一半。肖老三看到弟弟在客人面前如此操弄,心里对肖老四的干法不满意,于是用脚踩了一下并用眼睛恨了一眼嘴角流油的肖老四。正吃得开心的肖老四被三哥恨了一眼,下面又吃了一脚,心里头顿生怒气,把饭碗往槕上一放,两眼圆睁一脸怒气看向肖老三:"恨球啥子嘛恨,蛇个不晓得你的腊肉都是借球几来的嘛"!完了,瞬间空气好象凝固,媒人和李玉琴伸出的筷子也悬在了空中不动了,突然的变故打乱了人们的食欲。李玉琴首先放下了碗筷小跑往门外走去,汪荣花也放下碗筷着急的追了出去。

       屋内,肖老三阴沉着而且变黑的脸面向肖老四,久久不出声。肖老四晓得自己的气话惹祸了,放下碗筷一溜烟跑了。肖老三这才想起客人来,他急葱葱的走到门外一看自家坝子空荡荡的,他顿时焉了。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汪小孃从小路上折了回来。他急忙轻声喊了一声"汪小孃",汪小孃平时总是笑咪咪的脸此刻也阴沉着:"你四根干这个事放黄了旦"(四根在方言中意为四弟)。老三无奈地求助的眼光看着汪小孃,"李玉琴留了句话,明天太阳上檐坎时她都没来,就说明她家里不同意",说完她就朝着来路又去追赶李玉琴去了。老三拖着象散了架的身子进了屋。

        天刚放黑,去公社水库上工的肖哥回了家。一进屋就看到两个儿子灰头土脸的没一丝高兴劲。肖哥便猜到可能老三的婚事不顺趟。他疲惫的试探着三儿子"事情从过整起的"?老三便将今天饭槕上肖老四说的话向父亲形容了一遍。肖哥听说是如此这般,便苦笑着摆了摆头望向四儿子,四儿子埋着头,手指在自己衣服的衣角上搓着,他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犯了大错。肖哥没有责怪儿子,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天刚放亮,肖老三便早早起了床,因为他盼望着太阳上檐坎时李玉琴会来。太阳终于到坝子边了,肖老三急着朝对门丫口跑去,他要与太阳赛跑,到了丫口就能看很远,就能清楚的看到李玉琴来的路。黄板仿佛也看透了小主人心思在老三身后紧随。到了丫口,老三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向伸向远方的山路望去。太阳已到了头顶,老三知道这时都没来就不会来了。路旁的苞谷粗壮的杆径密密麻麻的随着山地起伏望不到尽头,他手掌摭阳抬头向天空望去,一朵白云在风的作用下向远方飘去。

2021.6.12于泸州

文 | 云骥
图 | 苏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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