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有个朋友和我聊天，她说，有了二胎，她开始会吼大儿子了。 自己知道这样不好，但控制不住。 她感叹说，不知道以后我老了，儿子怎么对我？ 我微微一笑，放心吧，你是怎么吼的他，他就怎么吼的你。 他从你这习得的相处模式和经验，当然是返还给你。 对待孩子的方式，是最直接的现世报。 这个我最有经验了。  ----------------------- 自打我能记得住事情开始，我妈妈对我基本无一句夸奖。 她把夸奖都给了妹妹，把贬损，不耐烦，都给了我。 我想获得她一句夸奖，简直难于登天。 我妈妈做着饭，发现没酱油了，一脸不耐烦地喊我赶快去打酱油，我正在写作业，就不想去，她立刻咬牙切齿骂我：臭丫头！养你这么大，不懂事！ 紧接着，她从兜里掏出零花钱，给我妹妹，温柔地说：“妈妈最听话的小闺女去给妈妈买”。 我妹妹拿着零花钱高高兴兴地去了。 回来后，我妈妈赞赏地说，还是小闺女懂事！ 然后用眼斜我一下，讲我：“你啥用没有，白养你，完犊子”！ 我妹举着刚买的零食跟我炫耀，姐，你看我这大雪糕，可好吃了。 我在一旁脸绿了。 要是同样温柔地跟我请求商量，还给我零花钱，我也痛快地早去了啊？  我和妹妹玩，我妈和邻居唠嗑。 邻居说，你看你有闺女多好，以后多要点彩礼。 我妈她看着我玩的龇牙咧嘴的，正高兴呢，冲着我拉下脸来斥责：“别乐了，看你俩大板牙，真磕碜。刚生你的时候挺好看的，现在越长越丑，瞧了都膈应。” 转头又看了下妹妹，嗯，这个倒是越长越好看了。 接着又跟邻居大姐说：“哎，女娃总归不如男娃，到时候都是给人家养的”！ 我的心和刀割一样，感觉到赤裸裸的嫌弃。 有时候我妈她做事做得不耐烦，看我在旁边瞅，她也会攻击说，你瞅啥，看你长得像长脖子老梗一样，真丑。 于是，我的两颗大门牙，和比别人略长的脖子，是我长大后一直想藏起来的缺点。  一天我妹妹尝试自己洗衣服，她确实那时候还小，可能是模仿大人。 我妈和发现新大陆一样，对着她一顿猛夸。 夸着夸着就不对劲了，开始顺便开始骂在旁边的我。 大概意思是懒，不懂得整洁，看看你妹妹，这么小，就会洗衣服了。 我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我的天，我洗的时候，从来没夸过我，当没看见。 怎么到妹妹这，就变成这么伟大了呢。 后来每每妹妹都收到鼓励，她更来劲了，果然长大是个整洁的姑娘。 妹妹越勤奋，越被夸，我就越反感。 好吧，我彻底不想搞了，反正搞的时候我妈也习惯性过滤，也得不到一句好话。 到现在我家务都是一团乱麻。  有一次，在腊月，我不小心打破一个碗，我妈十分愤怒，觉得不吉利。 上来就用拳头猛地怼我。 接着不解气，压抑不住愤怒的她，连用拳头接连猛锤我的后心，嘴里呵骂不止。 我疼得气都喘不上来，内心塞满恐惧和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呀……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一下午。 我妈去完邻居家唠嗑，回来看我还哭，给了个白眼，骂了句活该！ 到了春节，我爸买了一整套特别贵的茶杯，瓷器，没几天，我妹妹就摔破一个，她看过我的下场，就吓得哭起来了。 我心想，哈哈，我妹这次肯定挨揍了。 结果我爸妈轮流上去安慰她，没事，就是个杯子嘛，老闺女别哭啦。 嗯，边上还站着傻眼的我。 夏天太热，中午放学，我和妈妈讨要零花钱买冰棍，赶上我妈高兴，给了我和妹妹。 我有别的想法和目标，把钱递给我妈，说，妈，你帮我存一下可以吗，我打算攒起来买个东西。 我妈一脸厌烦，太麻烦了，我不管，去去去，赶快上学去。 被这样拒绝，我突然特别愤怒，就把钱撕了，上学去了。 下午放学，路上遇见妹妹， 她手里拿着我撕掉的钱，已经被妥善地粘贴好了，在小卖部门口买零食。 她看见我，又很高兴地说，姐，今天我有双份零花钱呀！ 当然了，开学被妹妹撕试卷，书本那都是常有的事。 我和我妈妈抱怨，我妈只有一句话，哼，谁让你自己不放好了呢？ 有时候，我妹来挑衅我，气得我想揍我妹，我妈说，你让着她，她小。 这是解释所有委屈，贬损，攻击，偏爱的理由。 我问我妈妈，妹妹小，所以她可以拿刀杀了我也不用负责任吗？ 我妈说上一边去，别扯那个没用的。 我妈大概从没想过，一个10岁的大孩子，那不也是孩子吗？ 为什么要用成人的标准，去要求10岁的孩子？ 所以，不公平，是我这一辈子特别痛恨的一件事。  上小学，夏季的雷暴天气挺吓人的。 每次大暴雨，放学的时候，班级门口都排满了爸爸的队伍。 他们打着伞，带着雨鞋来接孩子。 我每次刚学，都要看着伞挨着伞的长龙挺长时间，看看谁家的伞最大最好看。 然后咬咬牙，第一个把书包放在头顶，冲进雨里。 我很清楚，不管多大雨，多少次，那个接孩子的队伍里，绝对不会有我的爸爸。 有一回雷打得又大又响，闪电总是好像就在我身边划过，我吓得哆里哆嗦，鞋子踩在烂泥里，碎玻璃划破了脚。 磕磕绊绊地跑了2公里终于到家。 进屋发现我爸爸正在温馨的室内，悠闲地品尝他自己制作的烤红薯，喝着茶，完全没把恶劣天气当回事。 没有任何惦念，这类天气闺女怎么回家？ 这辈子我都最害怕也最痛恨雷电天气，觉得那是极致的孤单和绝望。  ----------------------------- 18岁以后，我离开了共同生活的父母。 同时，也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 幼时，积攒的所有负面能量，在18-28岁这10年，彻底地爆发了。 首先是我的低自尊。 我会特别敏感，谁要跟我开个玩笑，嘲笑下我，我能难受好几天。 脑袋里反复地划过嘲笑我的画面。 特别自卑的我，总是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较。 越比越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我还害怕权威，比如领导，或者是老板，或者是老师。 坐在或者站在权威面前，我心脏缩紧的，我害怕对方突然吼我，对我不够满意，或者也会会突然抽我一下子。 最后是我的一个内驱力，对不公平和被忽视的愤怒。 这倒是个正向的，是我一往无前的动力。 心里总有怒吼，就是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要嘲笑我，凭什么你们看不见我…… 所以我要悄悄努力，要惊艳所有的人。  那时候我不知道为啥，几乎总是下意识地去想，谁谁是不是看不起我？ 谁谁，那个谁，是不是觉得我啥也不是？ 这种反复思虑，幻想成真，继而引发愤怒的感受，是我经常有的。 现在我懂了，那是我最喜欢的自己故意找的，让我虐待自己的情绪。 面对外面的大世界，从小没出过远门，也没有什么人际交往的我，只有呆在自卑和愤怒里，那才是我熟悉的安全感，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 ----------------------------- 有赚钱能力后，我没事给父母塞点钱，终于得到了最需要的东西，夸奖！ 哎呀，感觉不要太爽啊。 我妈逢人说，孩子顾家。 于是我非常高兴，第一反应是加倍讨好父母。 赚更多的钱，塞更多的钱给他们。 甚至于妹妹的学费，我都一手包办。 我终于感受到，我的存在感和价值感。 于是我尽可能的少花钱，攒了钱就寄给父母，为了能多得到夸奖。 有一回我妈妈打电话问我要钱，我说暂时没有了，昨天买衣服了。 我妈很愤怒，说你怎么花钱就有，我要点就没有？ 不知道为啥，那一晚我特别痛苦，委屈哭到嗓子哑。  当然，开始赚钱后这十年，我也把我爸妈给我的，还给了他们。 头五年，隔三差五，对父母一顿吼，是经常的。 没错，我有力量了，有经济能力，能养活自己，甚至养活父母。 我一年不回家，也仍然可以过得挺开心，不必受父母牵制。 所以吼起父母来，那是随心所欲啊。 每次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回事，吼起来特别爽~ 经常给我妈吼得委屈巴巴掉眼泪。 跟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接下来的5年，我又开始对父母进行嘲笑和攻击。 在外面的大世界，我接触到了许许多多和我爸妈曾经同水平，但靠自己拼命奋斗，发家致富的父母群体。 让和我一样同年纪的孩子，早早就过上了优越省力的生活。 于是我经常嘲笑我父母，说他们有多懒，日子过得一般，没上进心和进取心。 看看人家爸妈，是怎么为孩子努力的，怎么对待孩子的。 我接父母到北京玩，发现他们和我同事的父母比，差太远了。 不时尚，谈吐不够有素质，没见识，毕竟是小地方来的。 我就开始攻击我妈，长得丑，比同龄人显老，穿着老土。 嘲笑她不懂得时尚，不懂美容和保养，活的邋遢，不精致。 当然对我妹妹，没事也训斥几句，找一下我的地位感。 我爸爸是父爱如山，一动不动的典型。 既不关心儿女，也不怎么关心家务。 嗯，很好。我长大后，也忽略我爹。 平时没有关心，遇到节假日，也只给我妈妈问候和礼品。 衣服鞋子，都可我妈妈来，几乎不怎么想起我爸这个人来。 有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我爸接的，我妈不在家，我爸想跟我聊几句，我说挂了，忙着呢。 幼儿时，他忽略女儿，女儿大了，好像自动的，也忽略爹了。 没有故意的成分，仿佛就是应该这样一样的。  所以，你看吧。 父母和儿女，就像纠缠的太极八卦图，也像一个圆。 父母画上半部分，儿女画下半部分。 总之，你是怎么对待小孩的，他们比如怎么对待你。 一点错不了的。 你温柔耐心，孩子对你也如实。 你把生活的不满，发泄给他，回头，他也把种种不如意，发泄给你。 这是最最最能看懂的，现世报。 即便你把孩子训练成麻木的，讨好你的成人，他也会讨来一个媳妇，让媳妇当坏人，来和你过不去。  -------------------- 在叛逆的十年里，亲密关系上，我也一直在找一种感觉。 有一个人，眼里只有我一个，我是全部。 他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的需求，能给我缺失的全部父爱和母爱。 我就是他眼里最好的，最优秀的，最值得疼爱的。 他永远不会嫌弃与嘲笑我，他能肯定我。 当然了，这肯定是一个逐渐被打击清醒的过程。 因为自小我已经在脑子里植入了，我不好，我不值得，我比别人差的自卑代码以及那些凭什么这样对我的愤怒， 不管与谁相处，时间久了，我都会逐渐忽视了对方的优点，努力寻找，对方忽视我，不拿我当回事，以及嘲笑我的证据和爆发点，然后放大，引爆，反复循环。 没有稳固的核心信念，是不会有真实的关系的。 --------------------- 35岁，我已经明白了，父母是什么存在，亲密关系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理想的父母，爱人，都永远不会在客观世界存在。 大多数父母，生儿育女，本质的意义，都是为了交换。 我养你小，你养我老。 爱人也同样，打着爱情的名义，实际是俩人合作，对抗人生的奉献，繁育下一代，给自己养老。 爱，是偶尔出现的花火，利益和生存，是永恒的目的。 人性是自私的，但不总是自私，偶尔也会有同情心。 也不总是有同情心，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私的。 我理顺了和父母的关系，改写了我们相处的规则，也能训练自己，偶尔想起一两件我父母对我们不错的事，接受了父母的平凡，和自己的平凡。 就这样相安无事，彼此付出。 我觉得我接纳了这一切。 --------------------- 秋天的时候，我妈妈过来和我常住。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17年，每年只见上几天而已。 有一天，我带她去做发型，回来的路上，我听妈妈说脚指甲痛，我说去医院吗？她说不是大事。 她解释痛的原因，是我妹妹给她剪脚趾甲，用力过猛，弄得太短。 然后她满脸幸福地说，你妹妹虽然没什么钱，但就这样好，经常我洗完澡，她就主动给我剪手指甲和脚指甲，那是真享受啊。 我心一动，这点，我觉得我做不到。 也从来不想做，甚至抗拒。 到今天，我能想到给父母表达爱的方式，仍然是给钱，或者解决他们的物质需求。 为什么我不想和我父母亲密接触呢？ 身体的距离，代表心的距离。 是的，我们仍有距离，还很远。 因为父母的怀抱，永远都是妹妹的，我是不能扑进去撒娇的。 假如我靠近了，得到的肯定是嫌弃和厌烦。 我经常幻想，小时候，我妈妈能给我点温情，哪怕给我梳头发。 但那是不能的，因为我是大的，大孩子最好没要求。 是的，作为大的，必须要是独立的，懂事的。 不能给家长带来负担的。 要和父母是共生的， 共担压力与痛苦，共享焦灼与无力 长大后，我成了父母的父母。 ----------------------- 我姥爷84多岁，现在只能卧床养生，十分不便。 我妈妈每每念及，就偷偷抹眼泪，说不能去伺候，又心疼。 我问她，你的父亲，我的外公，小时候喜欢你吗？ 我妈说，没有单独喜欢，但是他对孩子们都挺不错，很辛苦，赚了钱肯定会买好吃的给我们。 我又问，那你父母喜欢哪个孩子呢？是我那俩特别争气读书厉害的舅舅吗？ 我妈说，不，是你小姨。 我外公外婆最小的一个女儿。 然后她列举了很多很多，我外婆宠爱我老姨的事迹，然后说，我们让着你小姨，也习惯了，默认了。 我妈妈这样一表述，我想起，那时候，我外婆老了，就搬到城里，和我小姨同住。 小姨要是下班回来晚了，我外婆很紧张，非常的紧张。不停地问我：”你小姨怎么还不回家，你给她打电话。几点了，饭做好了，叫她回来吃饭。” 我小姨也确对我外婆也很好，吃喝用经常给我外婆置办好了，很贴心。 我外婆也是在我小姨家养老去世的。 这样一想，我跟我妈妈说，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是被忽略的那个长大的，上面有姐姐，争气的哥哥，下面有受宠的小妹妹，你可真惨。 我妈摇头:'不惨，最惨的是你大姨，我的大姐。' 你大姨，她学习可好了，可惜你外婆重男轻女，不让你大姨读书，老早就下地干活，种地做家务，帮大人一起养活全家。 后来又老早嫁出去。 现在你大姨都是文盲，不认字，连发微信语音都不会。 这个家亏欠你大姨，幸好你大姨现在孩子都争气， 你大姨是有后福的。 我沉默了。 公平，是社会为了效率，提出的理想的终极目标。 人们通过法律加道德来追逐它。 它有它进不去的角落。 那就是，家。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 我仿佛路过一片瓜地，摘了一个，苦的，又摘了一个，还是苦的，盘根错节，枝枝叶叶，最后发现，这一片瓜地，都是一个藤上结的瓜。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