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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姑

 金星狼 2021-06-18

乌斯太的天阴的很沉,远方晴日里黄色的沙岭此刻却变得灰蓝灰蓝,低垂的天幕也灰蓝灰蓝,象是那几栋大烟囱里冒出的烟的颜色,象一些古城堡的斑驳,一定会下一些雨了,尽管这个地方很少下雨,但雨终会下起来,就象我早已很少流泪,我干涸的泪腺已鲜有润泽,但想起碎姑,想起碎姑生前的种种好,碎姑温善的关切和笑意与她临终被病魔折磨的痛楚,我的眼里仍止不住涌起泪花。

我不是第一次写记念碎姑的文字了,但我仍没有把握我能成功的收笔,写出我心中碎姑的美和善,写出我对碎姑的思念。我的思维仍一如继往的乱,碎姑一生的起伏波澜与我家族的许多历历往事,无不一一涌现,而且我还想起大姑,碎姑的出现许多时候都是与大姑在一起,一样的清瘦,一样的劳掇不休,一样的慈善与点点滴滴的关爱,我又一次不知从何说起。

奶奶有两个女儿,她们是我的大姑和碎姑,碎在陕甘边是小的意思,碎姑自然就是我的小姑,而明天已是碎姑去逝三周年的纪念日,是故乡家祭换服的祭日,可我此刻坐在乌斯太的网吧里,心头是满满的歉疚,我知道这歉疚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许多人都有的歉疚,许多人都是失去了才倍感珍惜,可惜的是时光却不会倒流,我见过许多优秀的记忆性文字,写父亲,写母亲,许多都是在父亲母亲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我写碎姑的第一篇文字也是在碎姑去逝之后,所以写了一半我就觉得自己很庸俗,就觉得自己不配去用文字表达碎姑,但生命一旦失去就成为永久,不排释对碎姑的思忆,我就得永远背着这份亲情的压抑。故乡的三周年祭有一个换服的仪式,表示孝子亲友都从此满了守孝期,我写这些文字,或许也是想角换服一样做一次心理的终结,但对于碎姑的恩德,那象母亲般的关爱,我又何以能终结。

在我堂兄弟姐妹中十多人中,我年龄最小,所以自有记忆起,碎姑就算是父亲辈里活的最滋润的了,虽然那时候碎姑依然住在刘家店的南山,但碎姑每次来娘家,都是坐小车来的,这就让做为乡下孩子的我特别期羡,也觉得碎姑特别风光,因为那时候当兵的姑父已转业到他们县城的武装部当司机,碎姑每每总是凑机会坐姑父开的北京吉普来,有时是顺路而来,转身即走,有时一来一月两月的常驻。

其实碎姑的日子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好,这是我后来去了一趟南山才知道,南山只所以叫南山,就上店子河南面的一座山头,就是老来人形容不是上山就是过河,不是肩担就是驴驮的那种小山头,山头上不多的几户人家,交通不便,吃水困难,比我还小的表弟小小年纪就整日的跑到山下的河里抬水吃,可想而知,在贫困的十多口人的大家庭里,碎姑也是家庭的主劳力,每日里为衣食计,不是上场就是下田,不是推磨就是做饭,生活的又如何能够轻松。

我母亲是在我七岁时病逝的,在母亲去逝之前,碎姑留给我的记忆并不比表弟留给我的记忆多,那时爷爷奶奶日渐年迈,多病的小叔是爷爷奶奶的心病,碎姑与大姑一样,走娘家当然首先探望的是爷爷奶奶,住也一直是在爷爷奶奶的窑洞里,唯有每次做了好吃的,比如蒸了小米炒饭,碾了炒面,就会在做好时送一份过来,但每年正月初二碎姑都会来,每年正月初二我都会等碎姑来,等碎姑给我和兄弟姐妹们发糖和一角两角崭新的人民币做押岁钱,所以我总盼着碎姑来,到碎姑离去的时候依然会追着姑父的吉普车,甚至坐上吉普车一直到临近村口才由姑父抱下车屁颠颠的跑回家。

及至母亲病逝,我家一时陷入困窘,碎姑的走娘家就更多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很多年里,碎姑的整个暑假假期都是在娘家度过的,而且常常是与大姑相约一起,碎姑帮爷爷奶奶叔叔淘晒麦粮磨面、帮我们淘晒麦粮磨面、帮爷爷奶奶叔叔缝制棉衣棉被补洗清扫,帮我们兄弟姐妹和父亲缝制棉衣棉被补洗清扫,那时候我们一家比一家艰难,旧棉被棉衣里的碎套子(旧棉絮)又碎又旧,很多都成了黑色的豆豆,姑姑们一点点撕展,平铺,用细密的针脚缝制在缝缝补补的被面与棉衣裤里,这种工作碎姑和大姑一干就是多日,直至姑父开车来接的时候,仍忘不了看看蒸好的馒头,切好的菜,叮嘱什么面放在那个罐子,什么菜腌在那个坛,一月四十天,碎姑知道自己的家也很散乱,肯定也有许多的活急迫的需要回去打理,但她仍忘不了一步三回头的为娘家父母、娘家兄弟、娘家的侄男子弟操心。

年复一年,碎姑后来终于住进了县城,一家住在县城武装部的小平房里,房间窄小,设施简单,生活也相当清苦,为了生活,供两个表弟读书,碎姑进了环卫做起清洁工,每天都要清扫很长的一段大街,县城离我们家更远,总有百里之遥,但她对娘家的关照补贴依然一如继往,她不能丢了工作,更不能少了对娘家亲的的关照,所以每次来娘家她都得请人,从家里,从亲戚请人帮忙扫大街,而更多的时候,这些工作是留给了姑父,只要不出发,姑父也会争黎明赶黄昏的扫完那条漫长的大街。写到这里我应想感恩碎姑一样感恩姑父,为人和善的姑父不嗜烟酒,与碎姑相濡以沫,实为碎姑人生之幸。

其实碎姑需要做的远比我看到的多,她需要面对的不只是娘家人,更有婆家人,碎姑待人热诚,人缘甚佳,自她住进她们县城,一年四季就来客不断,都是乡下进城的穷亲戚,看病的,办事的,家庭闹矛盾来散心的……碎姑家酽然成了免费的接待站,但碎姑数年如一日,每每都热情接待,尽力相帮,她每每到娘家必回婆家,在婆家做的事并不比在娘家做的少,她只是个有些瘦弱的乡间女子,她的根在农村。

日月如梭,一切都在变与不变之间,花开花谢,月缺月圆,岁月在迎接一个物质空前繁盛的时代,农家子弟也一个离地进城,我南下深圳打工一去数年,我的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至两个表弟相继走上工作岗位,碎姑的清洁工工作一直都未停息,碎姑扫大街,碎姑带孙子,碎姑做家务洗衣做饭,碎姑很忙碌也很知足,她的身体也被从前有了些福态,不再是那么消瘦单薄,笑容也一天天增多,某次回家听到碎姑爽朗的笑声,碎姑在对父亲说:看到孩子们都过的很好,我一下子放心了,再也不为娘家操心了。

两个表弟都很有出息,表弟媳们也都在县城机关上班,碎姑一边帮表弟带孩子一边扫大街坚持到了退休,劳累也心情舒坦,俩表弟相继买了房子有了独立的家,大孙子珂珂已上了初中,两个小孙子也上了幼儿园,碎姑的生活可以真正轻松起来了,可以真正的怡养天年了,但谁也不曾预想,可恶的病魔却已早早潜入了她嬴弱的身体,当表弟打电话告诉我在西安给碎姑看病的时候,我直觉得很突然,因为两三个月前我还陪父亲并携儿子去探望过碎姑,碎姑还一手张罗着招待我们父子三,临走还一直送我们到车站,给儿子卖了食品饮料,并代我们提前买了车票,她只道她的境遇比我们强,说我们好她不操心就已很好,孰料一切的变故都出人意料。

继而让我发懵的是表弟告诉我碎姑得的竟是不治之症,而且已到了晚期,刚过花甲之年的碎姑,正是子疼孙爱都离不开的年纪,但谁又能够回天,在西安交大医院探望碎姑的时候,病魔已折磨得碎姑有气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她仍挤出勉强的微笑,以勉励我们放宽心,姑父和表弟进了最大的努力,在明知手术风险很大且只能维系一进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给碎姑做了手术,到春节我再去探望的时候,碎姑依然风雨飘摇,但她却说手术做的很好,而且早上早早就起来给我们烧稀饭做早餐,却不想短短两三月时光,碎姑就与我们阴阳两隔,离开了她苛护关爱一生的所有亲人。

回忆碎姑,让我倍感亲切的不仅仅是碎姑平凡真实的人生,更兼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个时代,那个刚刚解决衣食的年代,那个人性人情最为真诚宝贵的年代,碎姑一个没有读多少书的乡间妇女,却包了真性情的完美,用平常而普通的行动阐释了人性的光辉,那些看似平常的做为,如今能做到的人却越来越少,站在亲情、友情等各个角度来讲,碎姑不失为亲孝的女儿,和睦的妻子,至爱的母亲,真诚的姊妹,瑧善的亲戚。

2016-05-22于乌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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