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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中国山水诗在永嘉发祥的成因

 楚风雅 2021-06-19

试论中国山水诗在永嘉发祥的成因 

文/成立志

【内容提要】

中国山水诗发祥于永嘉,文章从地理、人文和历史三个角度论述了山水诗在永嘉发祥的成因,并认为:谢灵运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果没有永嘉的灵秀山水绝胜美境,是触发不了诗人的山水灵性的;有了浙东的山川美景,还必须有康乐公的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才华,当然也逃不脱当时政治社会环境的影响,亦是作者个人际遇和人生宿命使然。南朝山水诗在永嘉这块神奇秀丽的土地上诞生后,经庶士争颂朝野播撒,对文坛的影响巨大。

【关键词】 山水诗 谢灵运 永嘉 发祥

序言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者天地之筋骨,水者天地之血脉。山水是大地最为常见的样貌形态,所谓开门见山举步即水,可见山川河流和人们的联系之密切。人类对山水的感悟体认或是热爱讴歌往往体现在艺术上,比如山水画山水诗等。

一般认为,山水诗是以大自然中的山野水域为主要描摹对象的诗歌样式。但单纯从题材上来界定是不严谨的。如果作个界说,山水诗,顾名思义,是歌咏山川景物的诗,是以山河湖海、风露花草、鸟兽鱼虫等大自然的事物为题材,描绘出它们的生动形象,艺术再现大自然的美,表现大自然审美情趣的诗歌。 因此,传统意义上的仅披着山水的外衣,不以山水审美为主旨的诗是不在此列的。

中国诗歌的发最早可追溯到《诗经》和《楚辞》,它们分别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源头。其实,中国的山水诗的滥觞亦可溯及先秦两汉,后产生于魏晋,在南朝至晚唐随着中国诗歌关系的发展和文学环境的变迁而不断演化。

尽管如此,中国山水诗去除清谈的胎记摆脱玄言诗的束缚真正作为一个流派

而登上文学历史舞台应该是在南朝刘宋时期。南朝永嘉太守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山鼻祖,而永嘉则当之无愧的成为了中国山水诗的发祥地。

那么永嘉成为中国山水诗发祥地是不是一种偶然和单一的现象呢?回答是否定的。本文现将从地理优势、人文因素和历史契机等几个方面来对永嘉成为中国山水诗发祥地的成因作一个初浅的探析。 

一、自古东南多形胜:从自然环境透视山水诗诞生在永嘉的地理优势

永嘉,有水长而美之意,东晋时始设永嘉郡,所辖范围比今天的温州还要大。郡城建于瓯江南岸,相传有白鹿衔花而过,故名鹿城。随时代变迁历史沿革,今天的永嘉是温州下辖的县,古永嘉郡所辖地区大体上为今之温州所继承。

温州之名,始于唐代,它地处中国东南部,其境内有一条瓯江,古属东瓯国。永嘉县和温州市区隔瓯江相望。尽管温州和永嘉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中,地理意义上的地域承继并没有多大偏离,但是人文历史和文化内涵对接却难免输血不畅对接偏移。因此,永嘉二字所承载的人文历史文化内涵远非温州可比。下文论述中所说的永嘉一般指古时的永嘉郡。

从来中华多胜境,巍巍华夏,地域广阔,山水诗缘何诞生在永嘉呢?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如果仅从地理角度考量当然无法探究其一二。但我们却不得不承认,作为地处东南沿海山水之乡的永嘉,地理区位优势是不言而喻的。

自古东南多形胜。正如南宋柳永词所写:“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古之钱塘今之浙江,自古以风景秀美冠绝天下,骚客迁人,诗赋吟哦,官员士子,文章歌咏。

面对江南美景,衣冠南渡的晋室贵族士子及文人墨客感受到一种与黄河流域迥然不同的南方自然风貌。除了有山河殊异,故国不再之叹外,流连峰峦河川会有不一样山水愉悦体验。

对自小寄养钱塘的谢灵运而言,这里的朝晖夕岚潮起潮落新燕春泥早莺暖树会潜移默化的感染年少的他,激起诗人最初的山水审美旨趣。后来,他成人出仕游历过会稽、彭蠡等地,但最早的主要山水诗作是在永嘉任上所写。

古时,永嘉钱塘同为瓯越之地,在浙江省的东南部,濒临东海,属亚热带季风气候,素有“东南山水甲天下 ”之美誉。

永嘉气候注定受海洋的影响比较大,以致这里气温变化比较平缓。唐时,永嘉始置州,因其地处温峤岭南,“虽隆而冬恒燠”,意为地处温峤岭以南,冬无严寒、夏无酷热,气候温润,故名温州。古永嘉全境纬度位置大约在北纬27度到28度之间,亚热带季风气候决定了这里地表植被丰茂,生物多样,绿水长流,青山耸翠,一年四季风景这边独好。

马克思说,环境能创造人。人最容易受自然环境的影响,作为感觉敏锐的诗人,更是这样。永嘉这种气候环境让过上小康生活的世家大族,在温暖的南方有更多的机会出门观光游览,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接触周遭的地理环境,南方的名山秀水就此进入士人们的视线之内并进一步叩响他们内心美感心弦,自然山水成为他们的审美对象。于是,四时花开,草木荣枯,奇峰秀谷,河川碧水都自然成为他们吟哦的题材歌咏的对象。

永嘉滨海亚热带气候对山水诗的孕育有着先决的条件,它的地理地貌更是具有莫大的优势。

永嘉地形上除了东部平原外,主要以山地丘陵为主,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说。其境内水系众多河网密布,除了较大的瓯江,还有飞云江和鳌江两大水系。

瓯江发源于百山祖西北麓,古时亦称永嘉江或温江,它由西向东贯穿整个浙南山区独流入海,是浙江境内第二大河流。古时,瓯江有两个小岛,谢灵运曾有诗云“孤屿媚中川”,后来泥沙沉积连成一体。

飞云江发源于景宁和泰顺两县交界处的洞宫山白云尖北麓,水流由西向东,单独流入东海,属山溪性强潮河流。

鳌江,其干流发源于文成桂山,是永嘉独流入海的最小水系,因海水涨潮时,江口波涛状如巨鳌负山,故称鳌江。

古永嘉境内这三大水系构成了主要水网框架,为这块土地增添了灵动色彩和无穷魅力。境内丘陵湖泊众多,风光秀美,这让山水诗写作有了内容题材上的保证;加上水力资源丰富,水利交通便利,亦让士子文人观赏游玩出行更便利。

此外,永嘉风景名胜众多,如享誉天下的雁荡山,风光旖旎的楠溪江,有“瓯江蓬莱”之称的江心屿,大自然的恩赐让永嘉彰显地理环境上的独特优势,散发出如梦如幻的神奇魅力,似乎信手拈一隅丰姿便可入画,随意描一处美景即能成诗。

雁荡山以山水奇秀闻名,素有“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之誉,史称中国“东南第一山”,雁荡山沿着东海分布在浙江东南,频繁的火山运动留下了锐利的山峰、擎天的石柱、壮阔的石墙和令人迷醉的色彩。雁荡山有东、南、西、北、中雁荡。例如,谢灵运曾巡田后留下诗篇的白石岩就在温州中雁荡山。

楠溪江位于今天永嘉县境内,是瓯江的支流,为树状水系,水量丰富,河流曲折摆荡,有所谓“36湾72滩”,流水畅而不滞,缓急有度,常年不枯,素有“天下第一水”之称。正如谢灵运诗《过白岸亭》中所云:叠叠云岚烟树谢 , 湾湾流水夕阳中。它的美在于原始古朴、野趣天然;在于纯净柔和却没有污染。溪流清荣峻茂清丽可人,水清见底,山峦倒影,游鱼碎石,直视无碍。悠悠三百里楠溪江,水秀、岩奇、瀑多、乡村古朴、滩林秀美,构成了层次丰富、动静有致的独特景观宛如一幅立体的山水画长卷。被誉为“中国山水画摇篮”。

据《永嘉县志》记载,楠溪江是当时永嘉太守谢灵运发现的,其描写此处的山水诗主要有《登石门最高顶》《夜宿石门》《登永嘉绿嶂山》等。 绿嶂山是永嘉瓯江北面的名山 ,与永嘉郡城隔江相望。这里山峦起伏 ,山涧流水淙淙 ,绿竹成片幽远静谧 ,苍茫的暮色中,诗人踯躅山间小路 ,远处落日衔山 ,却仿佛明月破云而出 这种绝世美景成就了《登永嘉绿嶂山》这篇锦绣华章,绿嶂山由此而大放异彩。

由此看出,正是大自然的如画美景进入诗人生活,并激发用其诗性语言挖掘出它的底蕴,最终化为脍炙人口的动人篇章,而这楠溪江绿嶂山的秀丽奇绝支撑和成就了谢灵运的山水诗风骨。

江心屿东西长、南北窄,属于中国四大名屿,历来被称为“瓯江蓬莱”。正是这江中孤屿的遗世独立,才有了“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这千古流传的名句,成了今天江心屿最好的注脚。人地相因,人杰地灵,文人在山水中寻觅到美的精华,精神的郁结得以纡解,江心屿从此也闪耀着不一样的人文底蕴和诗性光辉,声名得以远播,二者相得益彰。

梅雨潭在翠薇岭上,飞瀑凌空而降,水势喧天,潭水深不见底,温润如玉。三皇井传为皇帝炼丹的地方,隐蔽在峻岭之中神秘幽远。引得诗人吟哦:蹑屐梅潭上,冰雪冷心悬。

一年时间里,除以上所述,永嘉郡还有很多山山水水进入了谢灵运的视野。最早吸引诗人的是永嘉的西山,于是有《晚出西射堂》,还有如华盖山、海坦山、南亭、瞿溪山、仙岩 三皇井、白岸亭、盘屿山等,其留下的诗作这里不一一列举。

永嘉山水抚慰诗人落寞心境的同时激发了创作灵感,成为山水诗独立表现的内容之来源,亦是谢灵运开创中国山水诗派的最积极的自然地理诱因。他在这里写春天“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写秋色“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写冬景“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等等。

永嘉山水,如同明眸善睐的美人,养在深闺人未识,只等有情人抱得美人归。永嘉山水,如同上天遗落东海之滨的一块璞玉,只等赏识此等美景的诗人谢灵运的到来。

二、一斗才学谢灵运从个人际遇解码康乐公成山水诗奠基者的人生宿命

奇绝秀美的永嘉山水,直到宋武帝永初三年 (公元422年)才等到谢灵运的到来。

是年,谢灵运被逐出京都,来到了偏僻而荒蛮的永嘉郡。这也是他入仕以来所遭受的最沉重打击!或许是水土不适,亦或是心情欠佳,在永嘉的第一个冬天,他长久卧病,至次年初春始初愈,于是登楼观景,托物起兴,写下了《登池上楼》这一名篇。

尽管此诗格调低沉流露出郁郁寡欢的心态,但作者却敏锐捕捉到初春时节清新出尘的自然风光,对景物描绘之细微,艺术手法之老到,遣词造句之纯熟,让人叹服,由此可以一窥山水诗开始崭露头角之端倪。

我们很难想像,如果谢灵运仕途顺畅,他的诗会是什么样子?他关注的焦点会不会是山水,并依此抒写自己的性灵呢?可以说,山水诗在永嘉发祥,跟谢灵运的个人际遇是息息相关的,世间的事物总是此消彼长,上天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却打开了一扇窗,当他的政治前途转向晦暗,诗歌成就却渐渐凸显光明。如果,我们不了解悲情才子谢灵运在政治漩涡中的起起落落就无法解码他成为山水诗开山鼻祖的人生宿命。

自古江南出才子。谢灵运是东晋名门望族陈郡谢氏之后,除了家族显赫身世不凡,且天资聪颖,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世间更有一斗才学谢灵运之说。正因为谢灵运才华出众并自视甚高,这为日后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谢灵运命途多舛,经历过一个朝代的更迭。

公元420年,东晋大将刘裕篡晋自立,是为宋武帝。不久,谢灵运世袭爵位康乐公降为康乐侯,而这只是他悲剧命运的开始。

公元422年,有七个儿子的宋武帝刘裕驾崩,围绕皇位的明争暗斗政治博弈主要在长子太子刘义符、次子庐陵王刘义真和三子宜都王刘义隆之间展开,和庐陵王走得近的谢灵运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同年,太子刘义符即位,是为宋少帝,庐陵王旋被废为庶人,后被徐羡之遣使杀害,谢灵运亦被逐出京城,贬为永嘉太守。

仕途受挫后,谢灵运在永嘉过上了一种远离朝廷权力中枢的世外桃源生活,他公务之馀暇攀爬山崖涉足江滩寄情山水吟诗作赋。

雁荡山的奇峰秀谷,楠溪江的碧水清流,江心屿的云散潮消,都曾在康乐公笔下描摩心头吟唱。当然,谢灵运并不只是在这些风景名胜留下诗作,他几乎涉足过所有永嘉的山山水水。人杰地灵,经年累月,这美丽多姿充满诗情的江南山水和一位抒发性灵闲适恬淡的康乐公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孕育了中华文化旷古未有的山水诗。

白居易有《读谢灵运山水诗》云:“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谐奇趣。”谓谢灵运并非为艺术而艺术,只不过他以旷世之才却壮志难酬为抚慰自己破碎的心灵为救赎自己困厄的灵魂,郁积的百结愁肠萦绕的千般忧思皆投射到浙东的灵山秀水皆倾泄为笔下的俊逸华章。

谢灵运大量的山水诗名作写于永嘉,在太守任上,他大病初愈写下了千古绝唱“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钟嵘《诗品》评这一联诗 ,引用了谢灵运自己的话说:“此语有神助 ,非我有也。”这两句诗的妙处在 “笔到天成”,毫无雕琢痕迹 ,如芙蓉出水 ,清新可爱。后世李白诗云: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楼诗。元好问则道: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足见该诗对后世诗坛影响之大。

江心屿在瓯江中川,那时没有寺庙也没有灯塔,谢灵运是第一位为孤屿赋诗的人。他在《登江中孤屿》中写道:“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此诗精巧,虚实交错,转承自然宛如一篇独具一格的山水纪游。一经传开,引得各代名家诗人前来游历,留下了咏诗五百余首。

在永嘉,谢灵运游历了郡南郡北还有郡东等沿海地带,后来又来到相传轩辕皇帝修炼过的仙岩山一带。此处有梅雨潭、三皇井、皇帝池和摩崖石刻等胜景。仙踪不可即,活活自鸣泉。诗人借景抒情,有慕道求仙而不得之遗憾。这首《舟向仙岩寻三皇井仙迹》透着万千气象,后来被书法家书写后勒石于“谢公亭”中央。

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期间,除了寻幽揽胜,也闻民间声音。《白石岩下径行田》是诗人谢灵运存世的难得一见的关注民生的诗歌作品。白石岩又名白石山,在永嘉郡中雁荡山。《温州志》记载,山下有白石径,为灵运行田之所,行田即巡视农田。

康乐公在永嘉寄情山水,每至一处登临抒怀,每一首诗歌都是以落寞的心境作结语,借奇山秀水来排解苦闷抑郁心情。这一时期,谢灵运所作山水诗最多,佳作也最多,但方过一年他却执意要称病辞官。谢家兄弟认为任期三年未满,此举会引起朝廷不满,便极力劝阻。

这一年谢灵运三十九岁,距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只剩下十年时间。尽管永嘉山水已成为谢灵运精神慰藉的处所,但他仍然告老还乡。行前写下《初去郡》: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表达一种辞官归隐,得以解脱的自在心情。

原本以为远离了宦海的惊涛骇浪,未料宫廷经过一番废黜杀伐刀光剑影,谢灵运二次出仕。

公元424年,少帝刘义符被废为荣阳王后不久被杀,宜都王刘义隆回京即位,史称文帝。谢灵运被召为秘书监,再仕京城,本以为可以一展政治抱负,但文帝并没有让他进入权力中枢。不久,他再度告病归隐。

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大自然蕴藏的山水之美与诗人回归自然远离世俗的心灵两相契合,谢灵运的山水诗体早已形成。

谢灵运诗才横溢卓尔不群创立山水诗派,上蹑风骚,下超魏晋,身在江湖,心存魏阙,“归”“隐”间摇摆挣扎的他似乎注定这一生只能以文辞名世。

最后一次出仕,谢灵运前往临川途中登庐山小住,写下《道路忆山中》等诗篇,以遭谗言流放的屈原自比,似乎预示了这是一条不归之路!或许是天妒天才,不久,谢灵运悲愤写下“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的诗句,触怒文帝,于公元433年被斩首弃市。呜呼,一代山水诗人就此谢幕,岂不悲哉?!

纵观谢灵运的一生,三次出仕两次归隐,时乖运蹇,结局悲惨,让人扼腕叹惜。

原本,艺术天才就应远离政治避祸全身。然而,南朝时门阀制度等级森严,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谢灵运身世太过显赫加上文才无人比肩,走到哪里,都无法寂然归隐,即便身居山林,也是声震朝野。率真情怀,危险逼近不韬晦;清高天性,杀机四伏不自知。当权者芒刺在背,地方官如鲠在喉。所谓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如此,谢灵运必死无疑。这也正应了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但凡艺术秉赋超乎常人的惊世之才,都很率真,是性情中人,一般来说情商都很低下,好像不谙世事似乎不懂政治,不屑于蝇蝇苟苟,不屑于尔虞我诈,所以总被认为清高。其实,并不是装出来的,是天性使然,因为唯其如此才能保持一颗艺术的童心,唯其如此才能拥有对世间美好事物的审美情趣。艺术天才天生喜好美,对于美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发现和欣赏能力,对于美有超越世俗的接纳和维护心态。天纵之才,总是异类,终究为世俗所不容。呜呼!不遭人妒是庸才! 谢公亦莫外乎是!

自古才子多磨难,似乎是人生的宿命。大凡文采风流的高人名士,人生不免坎坷仕途难得顺畅,和所有孤傲不羁怀才不遇的文坛巨擘一样,最后只得寄情山水,排遣官场失意和人生落寞;或许,大凡文学流派或惊世之作总是由失意之人所创,如果一个人搅和在政治漩涡,整日繁忙公务缠身,诸多案牍劳形,即便再有才,也无暇写出不朽的作品。身处政治颠峰大权在握,权欲会扼杀一个人的诗性,况且高处不胜寒,高位会窒息一个人的才思。

我们无法说清,谢灵运到底是幸与不幸,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政治失意,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正因为仕途不畅才成就了这样一个独有千古的伟大山水诗人,让他只能寄情山水托身自然并在诗坛开宗立派,无心插柳成了中国山水诗派的不祧之祖。

三、千年文脉山水诗从山水诗演变进程分析其自成流派的历史契机

中国是个诗歌的国度,古典诗歌的艺术宝库可谓是灿若星辰,而山水诗只是其中一个分支。任何一个文学流派都有一个产生发展和兴盛的过程,甚至最终还有可能走向衰落,山水诗也不例外。

山水诗究竟产生于什么时候?为什么它在南朝刘宋才成为一个独立的流派为世人所熟知呢?要明白这个问题,就有必要对山水诗的历史演变进程作一个简单的梳理。

中国诗歌究其根本都可追溯到《诗经》和《楚辞》,这是现实和浪漫主义的两大源头。《诗经》中有风、雅、颂之分,那只是以音乐为标准的分类。尽管,古时人们的文学观念没有今天明晰,但山水诗在诗歌发展的长河中如草蛇灰线并不是无迹可寻,从《诗经》和《楚辞》中可以找到山水诗句的原始雏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雨雪霏霏”等诗句,这些可以看着是山水诗的最早起源。

东汉末年,建安诗人曹操曾写过一首《观沧海》,其中有对大海和碣石山的描写,但这首诗不是独立的作品,只是乐府诗《步出夏门行》的一部分,反映的是曹操南征北战、心忧天下的胸襟和气度,言志和抒情气氛很是浓烈,主旨也不是歌咏大自然,写到沧海碣石只不过是借山水比兴而已,这依然是《诗经》中四言诗的传统路数。

那么山水诗究竟产生于何时?它的第一位作者是谁呢?

关于山水诗正式登上文坛的时间,齐梁时的刘勰有一个千载不易之论,“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他在论著《文心雕龙·明诗》中明确把诗按形式分为四言诗、五言诗和七言诗;又从题材上把诗划分为玄言诗、游仙诗和山水诗。这样一来山水诗之名正式确立。

从刘勰的论述中我们知道,山水诗脱胎于玄学诗,并在刘宋初年取而代之正式登上诗坛。“体有因革”,说明山水诗之于玄学诗有因有革,即既有继承也有创新。

玄言诗在两晋时大行其道,它是某些崇尚玄学的诗家用以道法庄老宣扬虚妄的玄理诗。庄子主张“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总之,清谈玄理,崇佛悟道,亲近自然,流连山水是这些玄言诗家的共性,所以,早期的玄言诗里出现了大量的山水形象。这表明玄言诗并不拒绝山水景物,甚至可以说,在部分玄言诗的町畦里,已经埋下了山水诗的根须。

由于晋宋之际的政治高压,许多文人名士为苟全性命于乱世排解精神苦闷隐居林泉,寄情山水,形成了所谓的“魏晋风度”,虽然这种避世态度是消极的,却促进了山水诗的发展。而山水成为山水诗等文艺作品中的主要表现对象正是魏晋、晋宋时期完成的。

一般说来,山水诗的滥觞之作,从流传下来的作品看,陆机的《泰山吟》得到举世公认。其次,还有左思有“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明确表达了厌弃世俗向往山水的心境。

若按山水诗先驱作者论,应该从东晋初年的诗人庾阐算起。他的诗现存二十首,除了十首《仙游诗》外,全是山水诗,如《三月三日临曲水》《观石鼓》《登楚山》等,这些诗无论从题材和主旨都奉山水景物为圭臬。

凭这些作品,说庾阐是第一位山水诗人是一点都不为过的。但庾阐的山水诗无论是景物描写表现手法,作品意蕴,诗歌数量都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他注定成不了中国山水诗的奠基人。

从庾阐到谢灵运,中间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这期间写作山水诗的作者虽然渐渐的多了起来,但大都是试作,没有成什么气候。

比如,和谢灵运齐名的颜延之,极擅长写偶句,但山水诗作过少。即便是谢氏家族中为人所称道的谢瞻,从现存的作品看也有点名不副实。

这期间,需要特别提到是陶渊明,他创作了大量的田园诗,后世甚至把他和谢灵运并称为“陶谢”。但是,陶凭田园诗名世,谢以山水诗见长。二者题材不一样,因而不能混为一谈。而谢灵运成为“元嘉之雄”,完全得力于山水诗。

“庄老告退,山水方滋”,山水诗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流派,并在诗坛上熠熠生辉,我们无法绕开谢灵运。从山水诗滥觞到先驱作者瘐阐,再经过漫长的半个世纪发展,山水诗奠基的任务最终历史性的落到了康乐公的身上。

从前文论述中,我们知道整个谢氏家族包括谢灵运长期受到刘宋集团的打压,谢灵运被排挤出京后成了永嘉太守。这一期间他游历了永嘉郡的名山胜水,写作了大量的山水诗。

据统计,谢灵运现存诗不过百首,从后人汇集谢灵运流传后世的遗篇中可以看到,70多首诗作,而其中山水诗50余首,大部分是他以永嘉山水为描写对象在永嘉太守任上所作。比如《登池上楼》《登永嘉绿嶂山《登江中孤屿》都是这一时期的名篇,在永嘉,他的山水诗创作出现井喷期。《宋书》传本中也说,“出为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这是很好的印证。

尽管谢灵运政治失意,但他的诗作表现了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跳出了以往儒家诗教的窠臼,这样一来,山水成了诗歌重点表现的对象,而不是沦为言志缘情的附庸。光从以表现自然为主要追求这一新传统来讲,此时的山水诗足以独立成为一个流派。当然,谢灵运写景艺术手法高超,景物描绘做到了形似,注重层次和搭配;并大量铸造和使用新词语,大量创造偶句,使诗歌的形式面目一新,这都是他在山水诗创作的杰出贡献。这也是他为后世仰慕的重要原因。

谢灵运之所以成为我国山水诗的奠基人,除了他写的篇什之多,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位作者,更重要的是他作品的艺术水准,他观察和表现自然美的方法和技巧,较之他的前辈,有了全面的提高,有了前人不曾有过的许多新创造。

南朝刘宋初年,山水诗脱胎于玄学诗,在文坛巨擘天才诗人谢灵运的大力贡献下发扬光大,跳出玄言诗的窠臼,抛弃理过其词,淡乎寡味的胎记,成为一代新诗歌流派,并直接影响了后世的盛唐诗风。

谢灵运的山水诗受同时代鲍照、颜延之和谢眺等人的模仿和学习,后世的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和柳宗元等皆受其影响。

盛唐时期,山水诗一度达到艺术的高峰。其中李白诗直接提到谢灵运的有二十多处。被誉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王维则把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境界,如:“人闲桂花落,夜尽春山空”;“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孟浩然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而柳宗元诗淡泊古雅,深得谢灵运之遗音。元好问有诗云:“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元好问推崇谢诗,认为后世诗人,只有柳宗元有谢客风容,并深有所得。

宋元时期,山水诗有所创新和发展;迄至明朝出现徘徊,这是走向衰落的前奏;到了清代,中国真正古典意义上的山水诗走向了终结。

而这一过程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本文在此不再作一一论述。

结语

纵观中国山水诗发展史,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南朝时的中国,不经意间,一个中国文学的重要流派山水诗诞生了,谢灵运历史性的成了奠基人,永嘉最终成为了中国山水诗的发祥地。而山水诗之发轫于永嘉,决非偶然和单一的现象,谢灵运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果没有永嘉的灵秀山水绝胜美境,是触发不了诗人的山水灵性的;有了浙东的山川美景,还必须有康乐公的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才华,当然也逃不脱当时政治社会环境的影响,亦是作者个人际遇和人生宿命使然。南朝山水诗在永嘉这块神奇秀丽的土地上诞生后,经庶士争颂朝野播撒,对文坛的影响巨大。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颂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谢诗刚好能做到这样主观心态和客观景物之间的有机统一和灵动转换。⑦

钟嵘《诗品》把曹植、陆机和谢灵运相提并论:曹植是建安之杰,陆机是太康之英,谢灵运是元嘉之雄。认为谢灵运山水诗虽以繁富为累,但仍暇不掩瑜:“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所以,把谢灵运诗列为上品。⑧

山不在高,有仙则鸣,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永嘉这块钟灵毓秀之地正因为谢灵运的到来,才有幸成了山水诗的发祥地。如今的永嘉,谢公已杳,山水依然,中国山水诗千年传承,文脉延绵。

①丁成泉:《中国山水诗史》之绪论部分《山水诗正名》,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5月第2版。
②谢海南:《论晋代山水诗赋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湖南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
③谢海南:《论晋代山水诗赋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湖南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
④黄世中:《中国山水诗的产生与永嘉山水》,《中国海洋大学学报》,2010 年第 2 期。
⑤丁成泉:《中国山水诗史》第一章第1节《山水诗的滥觞》,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5月第2版
⑥丁成泉:《中国山水诗史》第一章第2节《山水诗的奠基》,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5月第2版。
⑦王国维:《人间词话》,北京:中华书局 2012年7月 。
⑧[梁]钟嵘著、周振甫译著:《诗品译著》,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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