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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的父亲和骡子——谨以此文献给年迈的父亲

 微美陇西 2021-06-21


当黑草驴产下第三个骡驹子的时候,三姑说,“二哥有骡运。”三姑的二哥就是我的父亲,其时他正在村小里当校长。

也不知什么原因,父亲还未高中毕业,就回家娶亲了。“文革”了,几派同学互相打斗,打死打伤人的事件不时发生,父亲想着家里,就打道回府。文革结束了,同学们大多被推荐上了大学或被安排上了班,而他已成四个孩子的父亲,拖儿带女。从此,父亲就留在了村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父亲是过继给大爷大奶(我们都叫爷爷奶奶,比“亲爷爷亲奶奶”亲多了)的,为大爷大奶养老送终也是他人生的一大主题。幸好,村里办起了小学,父亲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当民办教师也是给家里挣工分。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村小里当校长。但农忙的时候,每天都得花半天功夫去土地里劳作,甚至有时脖颈里还留着粪土,就去学校上课了。一到种田的季节,学校里的老师都是满面粪土。一到这个时候,我们的空堂课就特别多。学校里只留一个老师,其余的都轮流种田去了。我们就在亮光光的操场里用电墨棒划生字,或者到校园里的大杏树底下打扑克。

这个时候,父亲却有了养骡子的命运。那头在包产到户时分到的黑草驴,第二年就顺利产下一头红骡驹子。接着又有了第二头、第三头……因为一直有卖骡子的钱,父亲还可以上街喝点酒,醉一回;有时还会请学区的领导到家里喝酒。


骡子就与父亲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一头头的骡子,陪着父亲犁地、拉车、碾场……长大了,就被父亲一一牵到集上卖掉。家里的吃穿用度,没有一项不与骡子发生着关系。

那是1985年,父亲已经在村小里干了十几年了,厄运却突然降临他头上。由于待遇低,父亲和学校里几个老师开小差了。他们迷上了下棋、打牌,甚至打猎,有时上班时间也聚在一起喝酒。渐渐地,疏忽了工作。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父亲几人的做派不久便传到了乡党委书记的耳朵里。那一年,父亲的小学校毕业班升初中考试,刷了光头,乡党委书记一怒之下,要求将父亲小学里的五名老师“一锅端”。父亲和其他四名教师被全部辞退了!

被辞退了的父亲彻底沉默了。从此,真正能与他说话的只有身旁骡子。


不可思议的是,父亲被辞退的第二年,我却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也成为当地的一名乡村教师,还经常遇到与父亲在一个学区当过民办教师的同事。那时,他们已大多转正了。说起父亲的遭遇,好多人惋惜不已。作为一名辞退教师的儿子,那时我却感觉到了做人之沉重,于是,我努力寻找各种机会,想离开那里。终于,有一年争取了一个名额,考了教育学院去脱产进修,毕业后,离开了那个令我老是心情郁闷的地方。

每次我回到老家,总看见父亲还牵着他的骡子。只是,那骡子的毛色,已经由最初的红色,变成了黑色,或者灰黑色了。生养骡子的毛驴,也不知换了多少代。

好在父亲总有“骡运”,他精心饲养的一头头驴子,时不时就会生下一头骡驹子。有了骡子,他不至于太困顿,卖上一头,他还会喝点酒,吃点肉。

要是没有“骡运”,还真不知父亲那些年月如何生活。或许,他的一生,冥冥中就与骡子有关吧。像我,半生站在讲台上,也不过是卑微的求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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