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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南宋文学，有一位大文学家一定绕不过去，他就是陆游。 陆游是我国历史上诗作数量最多的诗人之一。他一生留下了九千三百多首诗、一百多首词及各种体裁的散文作品。 (陆游画像） 能有这么多的作品，原因至少有二：其一，是他足够高寿，他活了85岁，这使他有足够的生命长度去抒写心中意味；其二，他有受尽磨难、宦海浮沉的一生，他一生遭受过足够多的挫折，这使他不断处于穷愁、愤懑、潦倒之中，也使他有足够多的生命感受需要抒发——苦难从来都是文学作品的源泉。 陆游是一位有生命长度，却又兼具生命质量的高产文学家。 陆游生逢北宋灭亡（1125年出生，1127年北宋灭），少年时即深受家庭爱国思想的熏陶，一生未忘抗金复国，至死还写了“但悲不见九州同”的《示儿》诗，但我们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主张（读岳飞词时已经详细解释过原因），因此，他一生仕途不顺遂，但稍有时机，他都会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主战主张—— （陆游《示儿》诗意图） 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陆游任镇江通判，这时张浚以右丞相，任江淮西路宣抚使督江淮军马，视师驻节，因张浚思想主战，陆游颇得知遇，但不久之后，张浚去世，年底宋金和议告成，主和派开始打压主战派，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刚刚担任隆兴通判半年的陆游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被免职归家，这一年，陆游42岁。 人到中年的陆游，自枢密院编修到通判镇江，再到隆兴通判即被免职，他一再受到主和派的打压排挤，心情抑郁可想而知。罢官后，他曾写诗《寄别李德远》称：“中原乱后儒风替，党禁兴来士气孱”慨叹国运的衰退，还有一首《鹧鸪天》有“插脚红尘已是颠，更求平地上青天。新来有个生涯别，买断烟波不用钱。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三山老子真堪笑，见事迟来四十年”的句子自嘲自己对仕途认识的浅薄。这段时期的陆游，既心怀家国之志，又迫于朝廷的现状不得不自我安慰，自我解嘲，甚至还要强颜欢笑，强作旷达，比如下面这首《鹧鸪天》：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歌缥缈，橹呕哑，酒如清露鲊如花。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 且让我们逐句读来——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青门种瓜”有典，本指秦东陵侯邵平于秦亡以后在长安青门外种瓜，后以“种瓜”代指隐居。其实，不管是种瓜，还是渔钓，说的都是“隐居”这一件事。但陆游此时的隐居，并不是归宿性质的，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送年华”，只是在当前境况下的“打发时间”，“渔钓”并非他的理想生活，只是他无可奈何之中的自我排遣。 (只将渔钓送年华) 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这是纯粹的景色描写：成双成对的燕子在长满春草的河岸上飞来飞去，鸥鸟在远处夕阳的映照下轻盈得像片片树叶在沙滩上飘落。这是何等的安逸、平和、美好的渔钓时光啊，言词之间，词人既表达了景色的优美，又表达了心境的愉快。不知不觉之间，词人以两句轻快的景色描写将词的意境由隐居的丝丝失落转向了自适的平和安静。这是“大匠作小品”的高明，是举重若轻的轻松。 (双双新燕飞春岸) 歌缥缈，橹呕哑，酒如清露鲊如花。紧接着，词人从湖边写到湖中，写到歌声与橹声并作。词人并没有写歌者，也没有说橹声是自家船上的橹声，只写意地说：歌声是缥缈的，若隐若现的；橹声是低沉的，呕哑的，它们两相应和，相映成趣，似乎缥缈动人的歌声，在迎合着呕哑的船橹声。鲊（读zhǎ，指鱼经腌制加丁后所做的食品）。酒是清纯如露，又配以如花似锦的各式各样的鱼制食品。这一句描写泛舟湖上的声音之美与酒菜味道与色泽之美。总之，这是何等快乐、舒适的“渔钓”生活啊！ (歌缥缈，橹呕哑) 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这是在美景美物衬托之下达成的旷达心情，词人不但安于这样的“渔钓”生活，甚至愿意以船为家，以“笑”而指船为家，表达出来的，似乎是他的自在与快乐，是他引以为豪的闲适安逸。但如果我们了解了词人的志趣所在，就会知道，此时的他，笑得有多么勉强。他热爱自然，所以，他笑得那样痛快自然，但这“笑”，来源于“送年华”的不甘心，来自于雄才大略无法施展的困锁，那么，这里的“笑”，显然，又是伤心的笑。 (笑指船儿此是家) 当代散文家肖复兴评价这首词：“他并非纯文人式的风花雪月，而是躬身看到农事稼穑，体味到乡间情味”（《宋词三百首导读》），近代学者俞陛云说“此作虽笔少回旋，而襟怀闲适，纵笔写来，有清空之气。'新燕’、'轻鸥’二句，言心无挂碍，如鸥、燕之去住无心，即景以见意也。”（《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显然，这些都是脱离创作背景的评价，如果我们把同时期所有的《鹧鸪天》词放在一起读，就会读出陆游此际的苦恼与不甘，读出他的无可奈何，他的“渔钓”隐居，从来都不是他的生命追求，他志在家国，又怎会“以船为家”。他这样说，不过是自我调侃、自我解怀罢了。 读陆游的诗，要了解陆游的人生。 （陆游小像） 实际上，就算我们后来引用他这两句词，句中所指，大多数情况下，情怀所向，也都该不单单是旷达、安适吧，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些许的不甘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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