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故乡渐行渐远的树

 天津散文微刊 2021-06-25

故乡渐行渐远的树 

  江苏 王俊章 

我的故乡在苏北平原,树种很多,但留在记忆中的树屈指可数,想起树名或看到图片能让我怦然心动的更是寥寥无几。

楝树

故乡的楝树很少,记忆中好像只有两棵,一棵长在通往田野的路边;一棵长在我家的菜园地。楝树不是栽植的,是鸟雀吃了楝枣不消化随粪便排出落在地里自己长出来。

想到楝树,就想起了童年的欢乐。春天,路边楝树枝繁叶茂,开着星星般细小的淡紫色碎花,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时常有蜜蜂在花间嗡嗡地叫着。在树下的人,往往忍不住折几支,拿在手里观看,还不时将花靠近鼻子,嗅嗅再用力深吸一下,香气顿时沁入肺腑,倍感神清气爽。花落时,颜色已变成淡白,就像春雨一样淅淅沥沥地飘洒着。楝花雨是童年见过的最美景象。记得有次在树下玩耍,一阵风儿吹过,“落英缤纷”,仿佛跌入一个童话般的梦幻世界。我们跑呀、跳呀、唱呀,一片欢腾。

夏天,烈日炎炎。大人们都到田间劳动去了,我们小孩也不闲着。吃完饭,有的挎草篮子,有的背粪箕子,手拿镰刀,呼朋引伴地奔向庄外,准备割猪草或羊草。走到楝树下,我们就忘记了自己的任务,纷纷丢下割草工具。小表、丰收等人嗖嗖嗖地爬上楝树摘楝枣子;另外几个人,翘起鞋后跟在地上快速地转一圈,一个小而浅的窝就出来了。不一会,两排十个小窝就做好了。我们将楝枣子分成若干份后,便玩起“撂老羊”的游戏。这个小游戏,两个人可以玩,三个、四个人一起也可以玩。有的蹲着,有的跪着,有的趴在地上,在“石头剪刀布”的比划中,游戏开始了。玩的人要精心算算从哪个窝开始,以防吃“空窝”,但四周看的人更是着急。你喊我叫,你争我夺,有时甚至要追打一圈。观看的人中,小蛋最会嚷,一会说这样走,一会叫那样走。小二更厉害,谁不听他的就拽着人的手不放。这样欢快地争吵后,玩的人才能真正开始丢楝枣子。小表是玩“撂老羊”游戏的高手,常常把对手的楝枣子赢个精光。谁的楝枣子输尽了,游戏就结束。赢的人,往往把楝枣子抛向空中,自豪地伸展双臂欢呼着。当然,女孩子赢了,则会将楝枣子堆放在偏僻地方,以便下次再使用。这是因为女孩子不会爬树的缘故。每次,我们都是玩得尽兴之后才欢呼雀跃着去割草。那时的我们,尽管生活贫穷,但充满着欢乐。看看现在的孩子,学业负担重,丢失了童年的乐趣,多么令人惋惜呀!

提起楝树,还有一件苦涩的趣事。楝枣子是不能吃的。第一次吃楝枣子的苦涩味,至今似乎还能回味起来。一天,我们几个小孩在树下玩耍,庄上的一个刘姓表叔走过来。他平时只要见到小孩就开玩笑,有时会拿出糖豆、花生之类的东西给我们吃。他远远地就笑着喊道:“你们谁想吃糖?”糖,那时对于我们小孩太有诱惑力了。我们纷纷跑过去伸手要,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要!我要!”表叔笑嘻嘻地说:“不要争,把眼睛闭上,每人一颗。”我们连忙闭上眼睛,表叔向每个人嘴里放一颗。轮到我后,我连忙合嘴咬一口,一股浓浓的苦涩味充满嘴里,连连发出嗷嗷的叫声。表叔连忙喊道:“吐出来,不能咽下去!楝枣子药人。”我们纷纷朝表叔吐去,有的还捡起土块打他。表叔一溜烟跑了。楝枣子,人不能吃,但羊可以吃。羊一口一个,好像我们吃糖豆似的。羊吃完了,还朝我们“咩咩”地叫几声。因此,只要路过楝枣树,我总要带一些楝枣子给羊吃。

想到楝树,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情。楝树木质结实,制出的木板光滑,因此女孩出嫁时往往要陪一个楝树木的箱子。二表姐出嫁前,妈妈说:“你二舅想陪你二表姐一个楝树木的箱子。我们菜园里有一棵楝树,正好挖了送给他。”当时,哥哥反对说:“楝树长得正旺,过几年就能卖个好价钱……”妈妈听了,生气地说:“你爸死后,你二舅处处照顾我们。我们穷,无以回报。现在说这话,不愧对良心吗?”挖楝树时,我发现妈妈偷偷地抹了几次眼睛。我知道妈妈太苦了,这个时候只能忍痛割爱了。后来,妈妈又和哥哥用平车将树干拉到街上解成木板,又请木匠做成木箱,送给二表姐作了嫁妆。

楝树早已消失,但往事历历在目,令人难忘。

洋槐树

想起洋槐树,记忆中的故乡就会洋溢出浓郁的洋槐花香。

小时候,故乡的房前屋后,渠旁沟边,到处到时洋槐树。洋槐树呈黑褐色,挺拔高大,但枝叶并不茂密。初春,小草绿了,花儿开了,柳叶早就摇头晃脑了,可洋槐树仍在睡大觉呢!到了仲春,洋槐树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于是,绿叶就争先恐后地爬出来。洋槐树可能是心怀愧疚吧,又忙着吐出一串串洋槐花。洋槐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盛开着。许多蜜蜂嗡嗡地抖动翅膀,一会儿趴在这朵花上,一会儿趴在另一朵花上,忙得不亦乐乎。摘一点洋槐花放在嘴里,有一股清新的气味。咀嚼一下,有甜甜的味道。咽下花与香,真是沁人心脾。洋槐花是故乡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如果在现在,定会吸引成群结队的城里人前来观赏。可惜,那时太贫穷,谁也无心赏花。置身花海的村民,纷纷拿起镰刀、钩子直奔洋槐树下,用手捋,用刀削,用钩子拽,采了一篮又一篮洋槐花。散落在地上的洋槐花也不能放过,用手捡,用笤帚扫。采摘过后,或蒸或炒,新鲜着吃;或煮,或晒,留着后来吃。洋槐花,成了村民度过饥饿春天的难得佳品。

洋槐树默默地生长着,随时准备为农家奉献一切。小时候,村民们就靠几亩地养活着,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当日子过得十分窘迫,或遇到困难时,就会卖一棵或两棵洋槐树,以解燃眉之急。我家房前屋后的洋槐树,是父亲生前栽下的。有一年,因哥哥娶亲,妈妈将洋槐树全部卖掉。卖树的前一夜,妈妈嚎啕大哭一场,第二天,又笑脸相迎买树人。为了儿子,不卖树又能怎么办呢?想想妈妈当时心里是多么悲苦与无奈呀。后来,一想到洋槐树,就会想起妈妈的痛哭,就会想起父亲的身影,悲从心生。

洋槐树生长缓慢,但木质结实。家里睡的床,吃饭的桌子以及坐的凳子,都是洋槐树做的。一张床,能睡几十年;一张桌子,能用几代人;一个板凳,能坐许多年。不像后来的家具,外表好看,但不实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开裂、散架。

后来,随着白杨树的推广,洋槐树纷纷退场,以致现在的故乡难以寻觅到一棵洋槐树的身影。记得一次会老家,在河边一片杨树林里看到一棵洋槐树,仿佛寄人篱下一般,没有一点朝气,看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去年,到青岛即墨学习,在马山看到了大片的洋槐树,我欣喜若狂,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在山边转了又转,看了又看,排了许多照片,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榆树

榆树,我们又叫榆钱树。在我的记忆里,榆树是救命树。

每年初春,粮食青黄不接,故乡人常常吃了这顿没了下顿。这时,榆树长出了榆钱,一簇簇的,后来又长出叶子。榆钱一长出来,就被故乡人盯上了。稍微长大一点,就被捋下来吃。孩子、老人翘起脚跟,捋着低垂的榆钱;中年妇女,则拿着镰刀或钩子采中间的榆钱。高处的榆钱也躲不了,年轻力壮的人就爬到树上钩。村民的几番打劫,榆树被捋得光秃秃的,有些枝条被折断了,真像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捋下的榆钱,都是放在锅里蒸,里面能掺一些玉米粉就不错了,再好一点的,可以撒几撮盐巴。即使这样,妈妈也舍不得吃。蒸出的榆钱,我们小孩吃。妈妈则把乱七八糟的野菜放在蒸榆钱的热水里焯一下就吃了。穷日子就是苦。我们吃榆钱,从没有说过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就很幸运了。现在,每每看到有人吃东西挑三拣四,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我就想如果饿你几天,看你还说不好吃吧。榆树的牺牲,填饱了我们的肚子,从而顺利度过饥饿的春天。

榆树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就像经历自然灾害的故乡人。经过一段时间,榆树就长出新芽。庄头沟边,有棵老榆树。树干不高,但非常粗,够一个人合抱。夏天,榆树枝叶茂盛,伸向四面八方。站在树下,真有“隐天蔽日”之感。乡亲们对榆树充满敬畏之心,平时绝不伤害它。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爬到老榆树上玩耍,被路过的二大爷看见了。他呵斥道:“哪家的孩子,快下来!树爷爷,不要生气,孩子不懂事……”他嘴里不停地咕叽咕叽的,我们吓得呲溜呲溜地滑下树来,拔腿就跑。平时,故乡人常常折一些柳树枝、洋槐树枝等喂羊,但从没有人碰过榆树枝。每逢春节,有的人家还会端着菜,拿着酒到老榆树下祭拜。庄东头的刘性表叔对老榆树特别虔诚。夏天,拉着一条芦苇席在老榆树下睡觉。临死前,他要求家里人用榆树做棺材。

榆树生长缓慢,而且不能制作家具或盖房子,因此村民很少不栽植。后来,生活条件向好,榆树渐渐在故乡就消失了。

这些渐行渐远的树,是故乡历史不可或缺的印记,就像已经远去的亲人与朋友,曾经带来无限的快乐与温暖,点点滴滴永留心间。

王俊章,笔名雪峰,男,江苏睢宁县人,中学高级教师,徐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意林》、《散文选刊》《四川人文》等报刊及媒体平台,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雨,落在窗外》。

【大赛公告】 ‖ 关于举办首届“天津散文杯” 全国乡情散文大赛的公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