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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笼渭水月笼沙(下)——沙苑旧事【小说|文友佳作推介】

 新用户8249cTO6 2021-06-28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多年笔耕,鲜有成就,歪歪斜斜,一串脚印。兴来舞文弄墨,时结青涩小果,乐人悦己,不值一提。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

烟笼渭水月笼沙(下)

——沙苑旧事

原创/凌琴

渭河水向东流

满河的血泪满河的愁

河里漂着儿郎的尸

河岸上女儿蓬着头

渭河水向东流

南山岑寂沙苑愁

麦死园荒寡妇哭

男儿一去不回头

渭水流 洛水流

流到黄河古渡头

老母白发三千丈

望儿川上哭未休

——渭河悲歌

生离死别

民国十九年九月十五的晚上,一轮秋月早早的爬上了屋顶,朦胧的清光洒满了院子,显得迷濛、恍惚、清冷。西院里,一家人围坐在上房前的小桌上,桌上有几碗南瓜汤,竹馍盘子里几个绽的像梨花一样的糜子面馍馍,(糜子面粘性差,蒸出的馍馍就绽开了)二祖父和父亲大口的吃着,就着一碟焯野菜。我却哭的像泪人,五岁的我实在无法下咽那又粗又硬的东西,肚子饿的使劲地哭闹。二祖母斜瞥了我一眼,威吓道:“哭,哭,再不吃饿死你。”

“哎,二娃子,问你个事,”不爱说话的二祖父开了腔。父亲点点头,静静地等着下文。“听说有人抢了一船军火,还要率众拥堂?”父亲摇摇头:“不清楚,”

二祖父提高了声音带着怒气道:“甭看人家北乡人拥堂,逼得麻老九让了步,撤了王福堂,眼下时候不对,县上没人理事,你拥谁?”

几年前,小军阀麻老九横征暴敛,他的爪牙王福堂在北乡商颜山征粮,被当地群众包围,打死了他俩个士兵,迫使麻老九撤了王福堂,再也不敢提加税的事了。

父亲安慰道:“这事我知道,你甭操心。”

“我甭操心?你不参加我就不操心,给你说清,不准去。”

“啊,知道了。”父亲答应一声,起身下了台阶,回了厦屋。妈妈起身收拾碗筷,二祖母恼着脸说了句:“这书念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二祖父摇摇头,二人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我们回到了厦屋自己的房间,父亲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麦面馍馍,递给我,妈妈赶紧掰了半块,小声说:“这半块留着明天吃,不许言传。”我使劲的点点头,拿着馍馍就吃了起来。一边听着父母的对话。只见妈妈愁容满面,忧心忡忡的望着父亲,悄声道:“你甭去,行不?”父亲道:“不去,眼看没了活路,就收了这点糜谷,娃娃都要饿死了,离明年麦季远着呢,还保不定那天被人抢了去。”

妈妈不吭声了,她转过身,扑在了炕上,身子一起一伏的抽泣起来。父亲扳着妈妈的肩膀,低声的安慰她:“你甭怕,我会很快回来的。”谁知妈妈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呜呜咽咽,不能自已。我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忽然感到了无名的恐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赶紧起身,紧紧抱住了我,滚烫的热泪滴在了我的脸上。父亲见状,张开两臂把我和妈妈搂在了怀里,说道:“甭哭了,看把娃吓的。”我仍旧抽噎着。这时,窗外传来了二祖父的声音:“现在还不睡觉,把娃惹得哭啥哩?”父亲赶紧答道:“知道了,你也快睡吧。”祖父走了,我听到他已经上了台阶,回到上房自己屋里。

窗外,一轮满月正照在小院子里,石榴树的果实早已收获,碧绿带红的树叶现在已经稀疏变黄,月光筛下梅花一样的暗影,空庭无人,凄清荒凉。小窗里,月光凉水一样悄悄渗进来,照着母亲满是泪痕的苍白的脸。屋里的高脚油灯闪闪烁烁,欲灭欲亮,父亲和母亲并排靠在炕头上,沉默着。我又困又冷,打起了瞌睡,妈妈拉了被子让我躺在她的身边,我感到了她身子冰凉,像打摆子一样的嗖嗖发抖。后来,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次印象,还有那晚惨白的月光。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不见了父亲。

父亲走了,他这一走,就成了永别,再也没有回来,永永远远。

我的父亲啊`!

麻脸祖父和大脚祖母

父亲是半岁时过继给二祖父的。

二祖父体格健壮,身材魁梧,枣红色的脸膛,脸上有几颗麻点,在风吹雨淋下,粗糙的就像沙窝里的枣树皮。他慈眉善目,不善言辞,却是地里的一把好手,滩里删麦吆牛车,沙里灌园上井台,样样精通,样样在行。他每次从地里回来,洗把脸喝口水后,不管有多乏,都要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骑马马。“得儿起,得儿起”的吆喝着,或是一边晃动着,一边念三字经、儿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念着念着,他便疲乏的闭上了眼睛,头缓缓的垂了下来,猛地,下巴磕在了我的头上。他一激灵,笑道:“我做了个梦……”我骑在腿上摇晃着问:“啥梦,啥梦……”他又念了起来:“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枢,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设若是水果成熟的季节,五月里的麦黄杏,六月里的玫红李子,七月里的糖心红枣,八月里的落花生,九十月里的绿皮甘蔗,沙里的吃嘴东西总是不断有的,每当二祖父从沙里回来,我便抱住他的腿往身上爬,要从他的兜里搜出“吃货”来。

父亲失踪后,和蔼可亲的二祖父从此沉默了,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从地里回来,他便径直走进上房自己屋里,躺在炕上。二祖母便会瞪起她那三角眼,扯开嗓子喊:“死人,你把身上的土也拍了嘛,带了我一炕。”

二祖母爱干净,她屋里总是清清爽爽,炕上平平展展。姑姑和我都别想上她的炕。不像大祖母,炕上总是被孙子们弄得乱七八糟,枕头乱扔,被子乱拉,像起了浪的扬子江一样,一股尿骚味儿。

二祖父有时不答话,有时便凶巴巴的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喊:“你吆喝啥哩,我就不拍,你能咋?”二祖母不言语了。我悄悄的站在炕沿下的小青石墩上怯生生地望着他,听他从胸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吁……”我不明白,温和善良没有脾气的麻子爷爷何以凶了起来,老虎一样的二祖母何以服了软?

在后来的日子里,懵懂的我渐渐想明白,没了儿子的二祖父,他驮着我骑马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二祖母长得不美不丑,她高高的个儿,黄瘦脸,眼角、嘴角全向下耷拉着,头上梳着一个不大的发髻,上面别着一只银簪。耳朵上挂着一幅磨得铮亮的大大的细银耳环,耳洞被拉的像绿豆粒一样大。春秋季节里,一条自织的白色带兰格的斗方手帕别在耳后,走路的时候,那手帕像蝴蝶一闪一闪的。靛蓝色的粗布褂子,黑色长裤打着绑腿,下面是一双瘦长的半大小脚。和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她眼里的光是冷冷的,像凉水一样瘆人,据说,当初大家庭就是被她搅和分了的。

乾嘉时代,李氏家族在当家人李忠桂的主持下,七世同居,五世同堂,百十口人在一个锅里搅勺把而被传为美谈。曾祖父想效仿先祖,把大家捆在一起。不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号称“歪婆娘”的二儿媳妇硬是把家搅分了。

二媳妇是本村当铺巷子人,家道不错人手硬,号称“八张锄”张家。她嫁过来三四年也没生个一男半女。大嫂却三年两头生,经常要她伺候。这年秋收季节,大嫂又生了个二小子,地里农活正忙,滩里要摘棉花要种麦,沙里要出花生摘豆子,婆媳俩忙得像陀螺似的转。

这一天,二媳妇借口受了凉发烧,躺在炕上不起来,公公恼了,便让儿子传话,要他起来到上房里接受训话。她居然不理不睬。公公气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把拐棍柱戳得噔噔的响,从上房下来到厦房她的窗前发了话:“老二家,给你敲名叫响,你想分家,把你喔旗卷了,没门!”窗里面并不答声,公公没法,气呼呼的用拐棍敲着地,走到前门口,坐在门前的青石墩上生闷气。

房间里,媳妇听的公公走了,一翻身爬起来,打开箱子穿戴起来,又收拾了一些衣物在个小包袱里,然后下了炕,夹起小包袱就走,丈夫拉住了说:“你要回娘家,也该给'当家’打声招呼啊?”

媳妇翻翻白眼:“我给谁打招呼哩?”她理直气壮地 径直走到前门,从老公公的眼前气昂昂的走了过去,把个公公气的 “嗯,嗯.......”的站了起来,拐棍戳的噔噔的响,想警告媳妇,可他还没“嗯”完,媳妇早已甩开大脚片走了好远。

婆婆出来了,公公又翘起山羊胡子,把气撒在老婆子身上:“反了天了,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看你把媳妇惯成啥了?” 婆婆看看已经走到当铺巷口拐弯了的媳妇,无奈的说:“你掌柜的都没办法,我把人家能咋?”

“她不言传走了,不准叫她,看她有啥脸回来?”

就这样,媳妇在娘家住了半年,婆家拉不下脸来去叫,媳妇也没脸回来,僵住了。眼看快过年了,婆婆着了急,劝丈夫道:“咱娃是个麻脸,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可不敢就这样放手了。”

“嫌我娃是个麻脸,她那大脚片子谁要她?再说,结婚几年了连个娃也不生,休了算了。”

这当儿,麻脸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大呀,要是休了她,我也活不成了。”

母亲心疼儿子,说道:“休了,那五亩地就甭想要了,叫她回来,把碎孙子给她,她给咱养娃,划算。”

原来,大脚媳妇是娘家唯一的女儿,出嫁时给女儿赔了五亩地做嫁妆,媳妇在家里有了底气,把公公婆婆不放在眼里。

媳妇终于回来了,家里遂把一半的产业分给了她,同时,也把小孙子过继给了老二家。

从此,四合院从二门起中间扎起了一堵墙,门房和厅房公用,里面成了东院和西院,公公随大儿子住东院,二儿子住西院。看着被分开的家,公公觉得脸上无光,就自我安慰自我解嘲地说:“你再蹦跶,也是给我养孙子哩。”

媳妇呢,落下了一个“歪婆娘”的绰号。

这个麻脸儿子和大脚媳妇就是我的二祖父和二祖母,被过继的孙子就是我的父亲,这个故事也成为家庭隐私在暗地里流传。

没了儿子,二祖母的那张黄表脸上皱纹更深了,眼角和嘴角下垂的更厉害,眼皮耷拉着的三角眼里的光比腊月的寒泉还冷,她时不时地找着愈来愈呆俞不灵活更没有记性丢三落四的儿媳妇的茬儿:

“你下这么多米,是怕你吃不饱啊?”

“你塞了这么多柴,看烟成啥了?”

“你整天洗衣服,看把你干净的,要洗自己担水去。”

二祖母每一发话,母亲就哆嗦地一惊,然后低眉顺眼的说一句:“我知道了。”该退的米、柴退了出来,该洗的衣服不洗了。二祖母则继续着她的话,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什么“官油纺捻子不心疼”啦,总之絮叨个没完,继而就成了没有训话对象的自言自语:“官凭印,虎凭山,婆娘凭的是男子汉。养儿养女防备老,这没了男人,日子该咋过呀?”母亲总是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听着,直到而祖母说乏了,不再絮叨为止。

冬春季节的晚上,祖母便会走下上房,只要看媳妇房间的灯亮着,便会扯着嗓子喊:“要做活拿到伙房屋里,一个人点个灯,官油纺捻子不心疼啊,”母亲只好把活儿拿到祖母炕上,这当儿,祖母又打开了话匣子:“人常说,明教子,暗教妻,半夜起来教女婿,我问你,你把我儿教到哪儿去了?”二祖母的嘴很能说,一套一套的,不是戏词就是俚语,没人能说过她。现在儿子没了,她的气没处出,就撒在媳妇身上。母亲总是低着头不敢吭声,眼泪像滚豆子一样滚下来。二祖母撇撇嘴:“还哭哩,我哪儿说错你了?”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母亲背后的墙角里。祖母的眼光稍见我,又数落起我来:“你老子是个害人精,我辛辛苦苦、一尺五寸的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学,从乡里供到州里,花了我多少钱?他倒好,一拍屁股走了,不见了,没良心的东西,把我亏扎了。”

每听到这儿,我只觉得,二祖母不是心疼儿子,他是心疼花在儿子身上的钱。毕竟,儿子不是她生的。

二祖母的唾沫星子乱溅,我和母亲硬着头皮听,听她说最后一句口头禅:“我这是闲槽养活瘦马哩,有啥想望?”我知道,祖母嫌我是女孩,承担不了成家立业、顶门立户的责任,她用她失望的情绪刺激母亲,要她早作选择。

回到了自己房间,我会拉着悲痛欲绝的母亲,一面哭着说:“妈,咱回外婆家去。”那些年,外婆家成了我和母亲的避难所。

大祖母的哭灵调

东院里,住着我的亲祖父母,即大祖父和大祖母。

说来奇怪,亲祖父母和二祖父母刚好打了个过儿,性格大相径庭。

大祖父中等个儿,身材瘦削但却麻利,一双细眼经常是急急火火的神色,他性直如铁,脾气暴躁没有耐心,动不动就发火,大祖母就成了他发火的对象,一句话不对,他就挥起了拳头打老婆并以此为荣。他的口号是“打成的媳妇揉成的面”,“讨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他全力维护着他的父母作为“当家”的权益,倘若婆媳之间有了矛盾,他不问东长西短,就揍妻子一顿,并振振有词地说:“'当家’是个瓮,打成片片都中用;媳妇是个锅,要你这生铁干什么。”因而赢得了“孝子”的称号。

大祖母呢,她性格温和又懦弱,身材纤瘦人秀气,满脸的皱纹也掩盖不了她白皙的肤色,大大的已经耷拉的单眼皮,眼光像秋日的阳光一样柔和,看孩子们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怜爱。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小脚,尖、瘦、正,年轻时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她对“当家”,对妯娌,对丈夫,处处让步,并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哲学,那就是“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吃亏是福,得利是害”,“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等等,因而赢得所有儿女孙子的爱戴。可是她碰上了脾气暴躁的丈夫,面对他无缘无故的铁拳总是毫无办法,只好眼泪往肚里咽,自叹命苦罢了。

有时挨了打,她便回来到西院,坐到二祖母的炕沿上,泪水哗哗的往下流。

“大姐,那'半杆’(二杆子)又打你了,”二祖母暗地里总把大祖父叫“半杆”。

“嗯,”

“我说你呀,人常说'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你软的像面片,不打你打谁?”

“二姐,你娘家有钱有人,又在一个村,谁敢欺负你?我娘家没人又没钱,离得又远,谁给我撑腰?人说'男凭外家,女凭娘家’,这话真真的。”

“话是那样说,你自己也太善了。”二祖母叹息着。

一个月前的一天早晨,大祖母早上起来忙着做饭,竟忘了给“当家”倒尿盆。夏天里夜短天热,不需要给“当家”倒尿盆,刚入了秋,她就忘了这事该行了。正坐在灶火前里手拉风函烧火,大祖父黑着脸进来了,不问东长西短,拉住了妻子的发髻将她拽了起来,抡圆了巴掌朝她的脸上打下去,登时鼻血流了下来,脸上的血手印爆的老高,头发散落了一脸。我吓哭了,向西边屋里跑,恰好父亲穿了长衫,像是办完了公事从门上进来,我向他哭诉:“大爷打我大婆哩,”父亲的脸色“哗”的变了,他径直从厅房下走到东院,我在后面跟着,只见他蹬蹬地跑了进去,蹿上台阶进了上房,听见大祖父正在骂:“你以为你当婆婆了?甭忘了,你还是个媳妇,为啥不给'当家’倒尿盆?”父亲一把拽住了正在行凶的大祖父,厉声道:“你打够了没有?”

大祖父一怔,看是二儿子,他有些心虚,色厉内荏的喊:“我打她是她不好,你娃想咋?”

“你打不成,”

“你娃反了天了,当了几天保正,就敢教训老子?”

“我告诉你,现在都民国了,提倡男女平等,你再打我妈,你试试。”

父亲拍拍手,想要搓掉粘在上面的什么似的,脸恼的像黑风,走了。

大祖父悻悻的没了脾气。收敛了许多。

父亲失踪后,一次,大祖父站在二门口,猫着身子,一纵一纵的朝前扑着,想是要打什么人似的痛骂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跟上人胡跑,你到底跑下啥名堂了?你把一家人害惨了。”

骂到这儿,他眼里已是泪光闪闪,随后他就噎住了,缓缓地蹲了下去,抱住了头。

祖母则是常常去老屋对面的打麦场,打麦场的东南角有一颗枝叶茂盛的槐抱椿树,那是一颗古老的空心槐树中间长出了一棵椿树,两棵树枝叶互相缠绕,高枝上有两个大大的喜鹊窝,春天里,喜鹊便在树上产蛋孵化,叽叽喳喳的叫声给平静的村庄增加了许多乐趣。因而,槐抱椿树成了吉祥团结、友爱和睦的象征而备受全村人的尊崇。

现在,祖母来到了树边“扑踏”坐下,那满腹的委屈、怨愤似渭河决了口喷薄而下,倾泻而出,她一边哭一边诉说,哀伤的曲调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缠沙人熟悉的先扬后抑的哭丧曲调,如同秦腔尖板“我叫叫一声……儿啊……儿啊……”那样动人心魄。词儿呢,根据个人自己的情况信手拈来,自编自诉自哭。

她先是一声长号——“我的儿啊”,然后从高八度缓缓跌到低八度,——“你在哪儿啊”,然后转折:“你咋能狠心的把妈丢下啊”,然后又扬起来,再缓缓落下。多少年来,那词儿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灵深处,历久弥新:

我没影儿的儿啊

我没灵声的儿啊

多会儿……才能宛过(忘了)你啊

南边的水路啊

北边的沙路啊

望不见我娃……在哪达

卖了路的儿啊

早死的儿啊

呕死的……是我一人啊

秋叶儿落啊黄叶儿掉啊

雁雀儿天上摆溜溜啊

我的儿他还是不见面啊

蝎子掉在硙眼里

自蛰自磨的是我一人啊

多会儿母子能团圆啊

……

祖母哭的抽抽噎噎,不紧不慢,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把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情与绝望,悲哀与伤痛,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我们姊妹循着哭声赶来,原本想拉她回去,不料她一边哭一边说:“你甭拉我呀,我想我娃呀……”然后又是“我的儿啊”开头,开始了又一轮并不重复的诉说。这时候,我们几个便抱着祖母一起哭,哭了个天昏地暗,直到近旁的姨姨婶婶们听到,把我们硬拉回去。

多年后,南乡哭灵调所迸发出来的感染力,深深的镌刻在我的心灵深处,比越剧《宝玉哭灵》、秦腔《祭灵》更具震撼力,那血泪交流,血泪迸溅的心声和呐喊,引发了人心灵上强烈的悸动、共鸣与震颤,你从这哭灵调里体会到什么是如泣如诉,什么是肝肠寸断!至今忆及,我都会热泪涌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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