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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华 | 忆“双抢”

 富春少年 2021-06-29

忆“双抢”

王金华

拔 秧

和朋友们漫步在田间的小路上,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味,看到已经龟裂的秧田我就会着急,下意识地冒出下去给秧田灌水的冲动。旁边的朋友解释说,眼前的秧田已经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拔起来再去种了。原来,现在只需要播撒种子,等秧苗长出来之后再删或添一些即可。

看来是我离开农田太久了!随着科技的发展,袁隆平爷爷的付出,现在的农民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儿时“双抢”时节的记忆,随着眼前一棵棵在水田里可爱地立着的秧苗在风中的舞动:

估摸着在四五点钟吧,好像是天亮之前,我和哥哥会被爸爸摇醒,貌似还是睡眼惺忪中被拉到了秧田的,迷迷糊糊中踏进秧田里,被秧田里凉凉的水直接“喊”醒,然后开始拔秧。

之所以我看到秧田里水干了就担心,因为一旦秧田干水过之后,秧苗的根就会往深处钻,等到了拔秧的时候就会很吃力,而且粘在根上的土也很难在水中洗掉。我至今还记得,哥哥因偷懒没把秧上的土洗掉而被惩罚,爸爸让他自己挑自己拔的秧。看到哥哥被一担秧苗压得直不起腰,我不仅不会去帮他,反而幸灾乐祸地对他挤眉弄眼,甚至嘲讽他。现在想想,我真是太坏了!

拔秧可以坐在秧凳上拔(秧凳现在在很多古村落的祠堂里或是农具展览里有的见,是一块方形木板,木板中间用一根木棍做“脚”),一开始我们不肯坐(其实是“猴子屁股”),但时间一长就腰酸,吃不消了,只好乖乖坐在秧凳上拔。

那时候不像现在用那么多农药,我记得我家的秧田是在大队里茶山的山脚,田间的沟里有很多鲫鱼、泥鳅之类的,在拔秧的时候还有泥鳅钻到脚趾缝里来,也有黄鳝扭着腰肢来凑热闹,让我忍不住去抓滑溜溜的泥鳅、黄鳝玩,直到被老爸扯住耳朵才知道拔秧才是正事。特别开心的是还有乌龟出没,记得我曾经捡过一直比我爸爸手掌还要大的乌龟,养了好多年,后来不知怎的就失踪了,我还因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的孩子估计少有这样“接地气”的时候了,连身居老家的侄儿都好像没怎么干过拔秧这个活。)

太阳出来后,我们就会把秧用大畚箕挑着或是抬着装在独轮车(独轮车现在很少见了,大多在旅游景点或是老祠堂里有了)或双轮车上。然后把秧存放在路旁的竹林里,我老家多是竹笋林——几乎路两边都是。一般是在车上卸下来,一个个摆在竹林里的阴凉处,这样既不会因为堆在一起,溽热坏了,也不会被太阳晒坏。

忙完这些后,才会回家吃早饭。妈妈基本会在我们装车的时候回家准备早饭,早饭基本是粥加上番薯、玉米、土豆或是南瓜丝饼之类的,有些时候会是面疙瘩(土豆、雪菜烧的至今还深爱着)。相比于其他人家,老妈算是能干的,总能够弄出花样繁多的吃食,虽谈不上丰盛,但总是让简单的食物多一些样式存现。所以,尽管很忙,很累,但会吃的我们一看到吃食,疲劳也就被抛之脑后了。

割 稻

吃完早餐之后,稍作休息后就要带上凉帽、镰刀,还有农家必备的“六月霜”凉茶出发稻田割稻去了。作为家中老小的我一般待遇比较好,会和这些物什坐在车上,哥哥还小的时候往往是爸爸推车,我和哥哥坐在车上;等哥哥长大一些了,他就当车夫,而爸爸会提前运打稻机去稻田,妈妈陪着我们哥俩推着车子一路嬉戏而行。

稻田里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晶莹的露珠挂在沉甸甸的稻穗上,宛如一颗颗珍珠。而我则没有心情管眼前景象是丰收还是诗意十足,而是盘算着挑那一块地方入手——往往会由我分一家四口的工,爸爸妈妈最大份的,哥哥的往往比我多,我的份子最少——老二果然是最坏、最狡猾的,如我,吃得多干得少!而且,我是幸运的,哥哥从来不和我计较,总是在我之前完成他的量,总是让我去阴凉的地方喝水,休息,而他会马不停蹄地帮我把剩下部分割完。调皮的我会在阴凉处耍嘴皮子,说好话给他听。做老大的,果然心量比较大!

爸爸妈妈往往会在全部割完之前留下一点给我来做,或许是让我画个句号吧。他们则和哥哥一起先打稻,在我的记忆当中,好像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了自己家的打稻机,是那种电动机带动的。我干的活经常是捧稻把,哥哥则是捆稻草。

记得,我会用潮湿的泥土捏一个小团,挑一根比较直的且不折断稻草来做“箭”,把哥哥捆的一把把稻草束作为一个个假想敌来投射,还可以把“箭”扔到空中,比谁扔得高。这种在劳作之余的游戏,至今回想起来也很有意思。没有玩具的我们,大可以在大自然中寻找,并在不多的连环画中看到的样子来发明创造。所以,那时候的我们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动手能力绝对的强者。从教育层面来说,其实并不完全是物质匮乏和充足的原因,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的父母把我们交给大自然很放心,稍微磕碰点皮也不会大惊小怪的。

稻谷被脱粒下来后,直接会被运到晒谷场里去晒。爸爸会在运到之后就离开了,因为他要去犁田——早的时候自己用牛犁,后来叫人用拖拉机犁,但老爸始终是没得休息的。在没有抽水泵的时候,要跑好几里地引水,期间还要和别人商量好时段,还要分水(估计这个活是现在孩子难以想象的)。田犁好后,还要糊田垄,田垄不做好就会影响接下去的农田储水,这个活一般都是爸爸亲手操作的。他的活绝对一把手,不仅牢固、笔直,而且可以在田垄上用锄头砸个拳头大小的坑,然后放上黄豆,撒点儿灰,等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有青黄豆好吃——农民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处可以播种的地方。至今,我牢牢地记得父亲的话“只有懒人,没有懒土”!

在午饭之后,我们兄弟俩可以在大竹床上美美地睡上一个午觉,那竹床凉凉的,即使没有电扇也很舒服。特别是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那怎一个“美”了得。父母则会在这个休息时间段去晒谷场,给谷子“翻翻身”以便于干得快一点。若是我去,我会用竹耙在晒谷场乱画一通,然后溜到小伙伴家玩一会儿在回家,或是让哥哥也去,等到翻好谷子后,会怂恿哥哥去村里有梨树、桃树或李子树等人家去偷摘几个,而狡猾的我往往是放风的那一个。老实的哥哥经常因此而被抓,被村里的大人逮住送回家被妈妈弄一顿“红烧肉丝面”,而我却免于责罚。哥哥从不会出卖我,而且会把摘来的东西给我吃。其实,哥哥是从小都疼爱我的,哪怕是现在我们都四十多岁了,他也会在我回家的时候准备好我喜欢吃的水果和菜给我。我真的是个调皮而又坏坏的孩子啊!上周回家给爸爸买父亲节礼物的时候顺便给他也买了一件衣服,当我给他的时候,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我在他眼里分明看到了喜悦。

插 秧

下午在太阳“犹抱琵琶半遮面”,似落还不落之前,我们会去竹林里拿出早上存放的秧苗,又装上车——这一天的独轮车或是双轮车是我们的最佳拍档,出大力气的都是它。

有些时候去得早,田里的水还是烫的,好一点的时候是温温的。幸好有水流进去,随着太阳落下去,水温也会降低。爸爸干活是利落地,他会快速地往田里抛下一部分秧,然后他先去插秧。然后是妈妈、哥哥下田,而我则是抛秧的人。调皮的我就会耍小聪明,抛秧的时候慢慢来,等他们干得差不多了再下田去。

不过,我插秧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我一般插五或七棵一行,一路弯腰退后,一边手下活不停。秧,不能插的太深,按爸爸的话说,插得深“秧会喘不过气来,长得就慢”,若是插得浅,风一吹就倒了,所以这活有技术含量。而且要漂亮,这个漂亮不仅指秧苗一路要直,就像列兵的方阵,纵横都是在一条线上的;也指插秧人干活的时候,姿势要漂亮,一只手拿秧把,另一只手插秧,拿秧把的手绝不可以把肘搭在腿上——“摆秧装”(我爸曾和我说,村里有个人就因为“摆秧装”被他爸爸在背后一脚,直接来了个“狗啃泥”,一直被当成反面教材呢。我也因为这个例子,从来不敢)。

如果田是一亩以上的,估计要种到星星出来再回家,如果田小的话,基本在六点可以回家吃饭了。而通常遇到大的田,村里会有人来帮衬,特别是到后来日子好起来的,大家相互帮忙的就更多了。无外乎你今天来帮我,明天我来帮你,而且从来没有谁会计较谁比谁出力多,谁或谁吃亏了等等。好像在有啤酒喝之前经常都是各自回各自的家吃饭的,只有啤酒有了之后,才会一伙人相邀去谁家吃饭。

纳 凉

晚饭只要是天晴的日子就会在露天吃,一边摇着蒲扇(后来才有了电扇),一边吃着老妈做的饭菜,聊着白天的趣事或劳累,爸爸则会喝一点儿小酒,和我们说着他小时候的事(特别是他年少烧炭的事经常说,以至于现在只要一上到《卖炭翁》这首唐诗,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年少的爸爸满脸黑黑的,露出一双明眸,穿着麻袋改装的衣服在山林里忙碌)。妈妈会在我们饭后,准备好一堆晒干了的草,草上面放一些干干的土,离大竹床四五米远的地方点燃,草不会烧得很旺,只会冒着火星,吐着白烟,这时候原本在我们周围想和我们亲密接触的蚊子会被这烟雾熏得远远的。我们哥俩则躺在凉凉的竹床上,数着天上的星星,听着目不识丁的妈妈讲着各种神话。

在妈妈讲的和书上不一样的《狼外婆》中,我和哥哥相继进入梦乡,在微凉的夏风中,我们时而成为武林高手,时而在偷西瓜……醒来时,已在家里的床上。

写不完的记忆

当我在键盘上打下上面这些内容的时候,思绪已经飘到了儿时的夏天:飞舞的会放光的萤火虫,随风飘散的自制驱蚊烟雾,妈妈自编的或是祖传的神话,还有爸爸在竹躺椅上发出的鼾声……好美,好美!

“双抢”在年少的我看来更多的是累和苦,所以在经历了一次次劳作的艰辛之后,顽皮的我渐渐恋上了学习,想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用妈妈的话说,脱下草鞋换上皮鞋。后来在家人的支持下,智商不高的我虽没有考上父母期望的“中专”,后来也通过高中三年苦读,终于考上了大学,真正远离了农活。这要感谢我的妈妈一直没有放弃让我多读书的理想,感谢我不善言辞的爸爸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感谢我的哥哥宁愿自己去干苦活、脏活而不让我放下书本,若不是你们的支持,或许今天的我还会在田间地头为一口吃食而劳碌。当然,也要感谢曾经说我考上大学就像扫把柄上会出冬笋的某某亲戚,如果没有您换个法子来激励我,估计这个时候的我或许在地里挖鞭笋。

奔向“知天命”的我,在戒掉了烟酒、恋上了素食之后越来越喜欢土地的味道,因为我所爱的蔬菜都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和爸爸一样痴迷于田间劳作的农人们的成果,这些都离不开土地,离不开汗水的浇灌。

感恩劳动所创造的一切。

    于2020年6月16日星期二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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