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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母的双抢(拔秧篇)

 新用户45364845 2022-07-15 发布于江西

   第一块田的稻子运回了仓库,但还远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工序,首先要扎禾秆。万合把扎禾秆叫茏(音)秆。禾秆是农家重要生产生活物质:一作为燃料,煮饭炒菜全靠它;二作为牛过冬的草料而非常珍贵;秆的作用还很多,比如编作稻毡垫在席子下保暖,我记得我在泰和二中读书时,很多同学没有垫被,都是用稻毡垫在席子下过冬,比如搓成草绳用来捆绑包扎等等。双抢不但要颗粒归仓,每根秆也要归仓。

(我的父亲和母亲)

   一般打完稻谷,母亲回家做饭,我们父子仨不能回家等饭吃,这时间耽搁不起,便留在田里做善后工作,茏秆便是其中一项了。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们打谷子的时候要三下三下丢,三下就是一茏秆,这样扎起来速度就快了。抽出较软的几根稻草,双手合抱稻草往下一顿顿平,左手大拇指捏着一端,右手一圈一塞一束,就把秆扎好了,右手一甩,一束稻草就呈圆锥体稳稳地立在田里。茏秆是轻快活,但架不住工作时间太久,肚子里早就咕咕直叫唱起了空城计。双抢要忍受很多生理上的痛苦,饥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难忍的。我想父亲肯定也很饿,但在他来说是一家之主,必须身先士卒;在我们来说吃他的用他的,父亲尚且在一线,我们有什么理由开口说饿呢?

   几乎四十度的室外高温,禾秆一天就干透了,母亲把它们捆成一把一把,用双轮车运回家。父亲就开始放水进田了,所有的工序要衔接紧密,父亲总是把时间计算得特别精确,也不是他怎么聪明,生活把他逼聪明了,我们也在这种耳濡目染最后学会了合理分配时间。

(被扎好的禾秆)

   父亲一边放水,一边筑田塍。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田塍有些开裂了,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要把自家田塍夯实好。良种场的水田水源好,北边就是东岳水库(现在围绕水库建了文田公园,我也在公园边买了一个电梯房准备以后养老,这是我当年没有想到的),每天都有水下来,但双抢期间用水农户密集,白天争抢甚至打架的都有。父亲是个老实人,不愿和别人争抢积怨,便通常半夜起来放水。我觉得父亲是个很智慧的人,善良就是最大的智慧。争水打架,打赢了的赔钱,打输了的卧床,都是和自己过意不去,不争不抢对自己和家人都是最好的保护。父亲没学过道家,他不知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道理,但在他身上很明显有道家的影子。

   父亲在放水准备耕田插晚稻。我们哥俩就要为插秧做准备了,要去秧田拔秧。

(田塍要夯实防漏水漏肥)

   良种场种了十年田。父亲育过旱秧,也育过水秧。也是各有优劣。旱秧好拔,拔秧前泼上一层水,轻轻一带,秧苗就起来了,磕掉根上的土,运到要莳的田里也不重。旱秧拔秧人舒服,但因为没有带泥移栽,莳到田里秧苗要好多天才能回过神来,会造成减产,父亲实践过后淘汰了旱秧育秧法。更多的时候父亲是育水秧,其实双抢抢时的本质是要抢产量,这是种田的核心利益。对父亲来说,他的骄傲建立在自己的稻田该绿油油的时候比人家绿,该黄澄澄的时候比人家黄,上交良种场的稻子无论总量还是单产都必须比别人高。父亲是个骄傲的人,这种骄傲他不明说,但做儿子的感受得到。我常想,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只不过命运让父亲做了农民,但农民也有优秀的农民。没有必要跨行比,做自己行当里的佼佼者,就是一个优秀的人,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晚。

   水秧虽然比旱秧难拔,但在双抢的所有工序中,算是比较轻松的了。母亲用一把大伞绑在棍子上,可以插在秧田里,这样便可以遮阴;父亲特意制作了几个拔秧的凳子,底座是一块两头翘的板子可以滑动,人便可以坐在秧田拔秧了。

(绿油油的秧田)

   经历过一天高强度的割禾打谷,第二天早上起床全身都是痛的,这是任何一个参加过双抢的人都要过的关。这种关对于泰和的种田人来说一年要经历至少三次——插早稻,暑假双抢,收晚稻。所谓过肌肉关,一般发生在开工的第二天,这是一种除了头不痛全身都痛的痛,躺下去要用手撑住床板,上厕所要扶着墙才能蹲下去。这种酸痛要持续几天才能消失。

   在全身酸痛的情况下,有个凳子坐着,相对割禾莳田打谷子,拔秧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了。不过,水田拔秧最讨厌的就是有蚂蟥。农家子弟是没有资格怕这种吸血鬼的,其实也不是不怕,只是咬得多了,也就不怕了。就是有点恶心这种无骨动物。有时觉得脚上有点麻痛,低头一瞧,正是一只蚂蟥在一拱一拱地往肉里蠕动,便轻轻地拍而不强拔,蚂蟥也就出来了。若是小的,便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一掐,就两段,再几掐,它就碎尸万段;若是粗如手指的,掐是掐不断的,便找一根草茎从它的屁眼穿过它的身体插在田塍上,活活把它晒成肉干。奶奶的,你要喝我的血,我便要你的命。

   若是下了鸡粪的秧田,蚂蟥就特别多。可是父亲总是要把鸡粪撒在秧田里追肥,父亲育的秧在良种场总是最好的,粗壮有力,绿得发亮,鸡粪是有功劳的,但牺牲了儿子们的一些血。母亲总是提醒我们穿高筒水鞋拔秧,可小男孩哪里受得了水鞋的束缚,我们压根就不怕蚂蟥。

(拔秧)

   拔秧一般我们哥俩包了。脱离了父母的视线,兄弟俩也可以说点悄悄话。哥哥去良种场后读初三,他和他班上的一个女孩在谈恋爱,哥哥也和我讲了,他讲他如何偷偷地去约会,两人约定暗号,到了她家门外就大叫几声“猛子猛子”,过一会儿,那个她就偷偷溜了出来。哥哥在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无比幸福陶醉,我不明白他陶醉啥,后来我长大了,也有了喜欢的女孩,总算明白了,原来真心爱着一个人,心里就有了希望,眼前的一切苦都算不了啥,人缺啥都不能缺了希望,没有希望,要想办法建立希望。父母虽然是最底层的农民,但我们兄妹几个是他们的希望,所以他们敢承包17亩田,所以母亲能三点起床做饭,所以父亲能半夜出去放水。我现在做了班主任,班主任有什么诀窍呢,无非就是帮助学生建立希望罢了。

   那个她后来成为了我的嫂子,而我喜欢的女孩嫁做他人妇,不管结果如何,我得感谢她在我生命中让我看到希望,并一直努力上进,即使她嫁给别人,我也不能躺平摆烂让她瞧不起。

   哥哥是一个洒脱的人,我比较讲究。表现在拔秧上,哥哥拔秧速度快,可泥巴洗得不干净,秧苗上的上下的下不整平,秧把绑的大的大小的小,有时候大的有两个小的那么大,母亲经常笑骂他:这个秧肯定是你拔的,做事“亚亚斯斯”(音,大意是做事做得野,不注意细节)。我恰恰相反,每个秧整得平平整整,握在手上不大不小正合手,莳田的时候,他们都喜欢挑我拔的秧。

(父亲放水的东岳水库,现在的文田公园)

   劳动建立审美。说不上兄弟俩谁的审美更高级,哥哥做事虽野,但不拘小节,生存能力很强;我追求完美,但很多时候拘谨于自己认定的完美,眼里进不得沙子,人生也留下了很多遗憾。不管怎样,我和哥哥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们彼此接纳各自的人生,并因为曾经并肩战斗同甘共苦而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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