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三首《南乡子·集句》赏析

集句诗是诗的体裁之一。集，集合的意思。句，即古诗句、文句。集句诗就是集合古诗文句成诗。作者只有博闻强记，才能集句成诗。创作集句诗要求对原诗句融会贯通，如出一体。这样集成的诗才能既无斧凿之气，意义又相连贯，苏轼的三首南乡子就是其中佳作。

1. 南乡子-集句

寒玉细凝肤①。清歌一曲倒金壶②。冶叶倡条遍相识，净如③。豆蔻花梢二月初④。

年少即须臾⑤。芳时偷得醉工夫⑥。罗帐细垂银烛背，欢娱⑦。豁得平生俊气无⑧。 

词句注释

①取自吴融《即席十韵》：“住处方窥宋，平生未嫁卢。暖金轻铸骨，寒玉细凝肤。妒蝶长成伴，伤鸾耐得孤。城堪迷下蔡，台合上姑苏。弄眼难降柳，含茸欲斗蒲。生凉云母扇，直夜博山炉。翡翠交妆镜，鸳鸯入画图。无心同石转，有泪约泉枯。猿渴应须见，鹰饥只待呼。银河正清浅，霓节过来无。”

②取自郑谷《席上贻歌者》：“花月楼台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壶。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

③取自李商隐《燕台四首-春》（有改动）：“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④取自杜牧《赠别》：“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⑤取自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澧州李十一》，原诗太长未全录，有兴趣的朋友自己查阅。

⑥取自杜光庭（或传为郑邀所作）《招友人游春》：“难把长绳系日乌，芳时偷取醉功夫。任堆金璧磨星斗，买得花枝不老无。”

⑦取自韩僵《闻雨》，原诗实在没有查到。

⑧取自杜牧《寄杜子》：“不识长杨事北胡，且教红袖醉来扶。狂风烈焰虽千尺，豁得平生俊气无。武牢关吏应相笑，个里年年往复来。若问使君何处去，为言相忆首长回。”

此词约作于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二月或二月以后。东坡时年19岁，自称“年少”。当年娶王弗为妻，王时年16岁，正是“豆蔻”年华。此词为新婚时的纪念之作，也许是东坡填词的最早试笔。

2. 南乡子-集句

何处倚阑干①。弦管高楼月正圆②。蝴蝶梦中家万里，依然③。老去愁来强自宽④。

明镜借红颜⑤。须着人间比梦间⑥。蜡烛半笼金翡翠，更阑⑦。绣被焚香独自眠⑧。 

词句注释

①取自杜牧《初春有感，寄歙州邢员外》：“雪涨前溪水，啼声已绕滩。梅衰未减态，春嫩不禁寒。迹去梦一觉，年来事百般。闻君亦多感，何处倚阑干。”

②取自杜牧《怀钟陵旧游》（有改动）：“歌谣千里春长暖，丝管高台月正圆。”原诗太长，仅截其中一联。

③取自崔涂《春夕》（有改动）：“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④取自杜甫《九日兰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⑤取自李商隐《戏赠张书记》：“别馆君孤枕，空庭我闭关。池光不受月，野气欲沉山。星汉秋方会，关河梦几还。危弦伤远道，明镜惜红颜。古木含风久，平芜尽日闲。心知两愁绝，不断若寻环。”

⑥取自韩愈《遣兴》：“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莫忧世事兼身事，须着人间比梦间。”

⑦取自李商隐《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⑧取自李商隐《碧城》三首之二的末句：“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这首《南乡子》约作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苏轼时年22岁。苏轼自家乡四川来京师应试，接触到歌妓一类的妓女生活，作诗词来披露，以表同情。上片写歌妓老大时的命运与心态，下片写歌妓红颜薄命的孤独与自叹。全词采用集句的形式，反映了宋代歌妓一类的妓女凄苦的生活。

3. 南乡子-集句

怅望送春怀①。渐老逢春能几回②。花满楚城愁远别，伤怀③。何况清丝急管催④。

吟断望乡台⑤。万里归心独上来⑥。景物登临闲始见，徘徊⑦。一寸相思一寸灰⑧。

词句注释

①取自杜牧《惜春》：“春半年已除。其余强为有。即此醉残花，便同尝腊酒。怅望送春杯，殷勤扫花帚。谁为驻东流，年年长在手？”

②取自杜甫《漫兴九首》第四首：“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③取自许浑《竹林寺别友人》（有改动）：“骚人吟罢起乡愁，暗觉年华似水流。花满谢城伤共别，蝉鸣萧寺喜同游。前山月落杉松晚，深夜风清枕簟秋。明日分襟又何处，江南江北路悠悠。”

④取自刘禹锡《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五首之三：“今朝无意诉离杯，何况清弦急管催。本欲醉中轻远别，不知翻引酒悲来。”

⑤取自李商隐《晋昌晚归马上赠》一诗：“西北朝天路，登临思上才。城闲烟草遍，村暗雨云回。人岂无端别，猿应有意哀。征南予更远，吟断望乡台。” 

⑥取自许浑《冬日登越王台怀旧》诗：“月沈高岫宿云开，万里归心独上来。河畔雪飞扬子宅，海边花盛越王台。泷分桂岭鱼难过，瘴近衡峰雁却回。乡信渐稀人渐老，只应频看一枝梅。”

⑦取自杜牧《八月十二日得替后移居譬溪馆，因题长句四韵》（有改动）：“万家相庆喜秋成，处处楼台歌板声。千岁鹤归犹有恨，一年人住岂无情。夜凉溪馆留僧话，风定苏潭看月生。景物登临闲始见，愿为闲客此闲行。”

⑧取自李商隐的《无题》二首之二：“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此词写于苏轼贬于黄州，落墨于酒筵，中间写望乡，结穴于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反思，呈现出一个从向外观照而返听收视、反观内心的心灵活动过程。由外向转而内向，是此词特色之一。而此词则证明，东坡词横放杰出风格之外，更有内敛绵邈之一体。若进一步知人论世，则当时东坡之思想蕲向，实已从前期更多的向外用力，转变为更多的向内用力。此词无疑是苏轼三首南乡子中的巅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