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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小时候的味道•夏天

 三只荆棘鸟 2021-06-30
      炎热与蚊虫叮咬大约是夏天的标配,知了是夏天当仁不让的歌唱家,唱腔单一,不知疲倦。这唱腔最大的作用,对我来说,一是知道自己活着,二是更加燥热,三是又到了吃炸金蝉的季节了。
    炸金蝉的事儿,稍后再说,先说说记忆中的夏天与现在夏天的不同。
    记忆中夏天的大幕是从麦收开始正式拉开的。朝阳似火,不但要趁着老天爷赏赐的几个大晴天,争分夺秒的收割,脱粒,扬场,晾晒,晒好之后还要赶紧去交公粮,剩下的才是一家人可以安心享用的麦子。

    小时候挥不动镰刀,能做的,无非是给没空回家喝水的父母送水或者绿豆汤。看到汗流浃背的父母,仰头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下去半壶,自己心里也像喝了蜜似的。农忙时节,村里是没有闲人的。若是再被父母口头表扬两句,那么接下来再干活,几乎就要哼小曲了。那时候绿豆汤是个好东西,有的家庭是舍不得给孩子喝的,熬一锅专门送到地头,给出大力的人享用。有一天一个叫狗剩的孩子,被他爹追着用鞋底打得哭爹叫娘。她娘在旁边恨恨的骂,打!打死这个狗日的王八羔子!  
    大家看了会热闹才知道,原来狗剩给他爹娘送绿豆汤的路上,忍不住偷喝了半壶。本来想喝两口解解馋,结果没忍住一口气喝了小半壶,担心他爹揍他,所以灵机一动就往壶里撒了一泡尿,把壶装满了。他爹喝着味道不对,一问才知道喝了他儿子的童子尿,一气之下脱下鞋抡起追着他就打。
    大家笑了一阵子,说这小子机灵,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长大了肯定出息。
    小孩子能干的活很多:捆麦个子时,顺着麦茬拉个绳子;装麦粒时撑个麻袋;到公路上晒麦子时,坐在路边看麦子。麦收过了,麦假也放完了,重新回到学校,在树荫下坐在小板凳上读书,听树上蝉鸣一片。

     童年的夏天,村子里几乎没有花,只有在烈日下疯长的树、野草和庄稼。即便有花,也是路边的小野花,小朵小朵,黄色的、白色的是苦菜的花,不像现在,月季、木槿、紫薇、蜀葵开得如火如荼,波斯菊、大滨菊、长寿菊、孔雀草、长春花和夏堇、角堇、三色堇开得无法无天,池塘里、湖面上还有大片大片怒放的荷花。没有花不打紧,也没有哪个孩子对一朵花爱不释手,对这些孩子来说,花花草草和庄稼树木,甚至鸡鸭狗猪没有明显区别,但是杏不一样。枝头黄澄澄的大甜杏引得多少孩子馋涎欲滴呀,所以麦收一过,邻村的杏就成了很多人朝思暮想的美味。

    杏园把我村与邻村隔成了两个村子。春天一到,满园香甜的杏花就已经长出钩子,开始勾引人了。担心有人偷杏,邻村就在杏园四周挖了又深又宽的沟来作为天堑,可惜天堑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一颗颗渴望甜杏的心呢?虽然一到杏子成熟季节,邻村都会加派人手进行巡逻,但依然抵挡不住偷杏的手。我们村的小伙子大明跳过天堑去偷杏,刚进杏园就被发现了。不肯空手而归的他灵机一动,折断一个结满大甜杏的树枝拖着就往回跑,一个腾空跳过天堑。本以为偷袭成功,谁料到看杏人也不是吃素的,也一个箭步跟了过来。大明大惊,拖着树枝拼命逃跑,他回头也只是看看追他的人离他有多远,却不知道那些杏也纷纷从枝头逃离。小孩子们见状,就跟在大明后面跑,边跑边捡掉落下来的杏。当大明的心脏立刻就要从口中跳出来时,气喘如牛的他决定束手就擒,并把这杏还回去。不料一回头发现树枝上除了还有几片零散的叶子,哪里还有杏的影子?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忍不住咧开嘴哭了。
    现在由于新品种的研发和物流的发展,一年四季我们都可以吃到各种水果,甚至包括国外进口的。如今,我们有了更多选择,甚至要引发选择困难症,但是为什么我们无论吃什么,都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呢?现在很多商家卖蔬菜水果,用的就是“小时候的味道”的噱头,但是你果真能吃到小时候的味道吗?

     比如金蝉。我们村里人喜欢叫它知了龟,我觉得这个名字具有音和形的双重味道,更适合这种小昆虫的身份。
    夏天的雨后黄昏,是逮知了龟的最佳时刻。雨水浇注地面,空气微凉,在地下辛苦成长和工作了四五年的知了龟从黑暗走进光明的时刻到来啦!它们用结实的双螯将它地下宫殿的天花板先击穿一个小孔,然后再将这小孔扩大,身体最前端的头部就慢慢地探出地面——这有点像婴儿的出生——大螯撑住地面,整个身体慢慢爬出来后,就开始寻找可攀附的东西——一棵树,一株草,一丛灌木,甚至一朵花的茎——然后毫不犹豫地往上爬。小时候知道它爬在树上就要蜕皮蜕变,在黑夜里完成一套高难度的体操后,变成一只娇嫩的知了,只等第二天的太阳照在它身上,它身体的嫩绿色迅速变为黄褐色,然后伸开柔嫩的翅膀,在空气与阳光中,很快变得坚硬透明,这时候它就可以摆脱任凭宰割的状态,可以展翅高飞并且大声歌唱,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了。也只知道这时候的知了,已经不好吃了,不管是油炸还是香煎。所以在爬上树之后蜕变之前把它们捉住,回到家洗净放在盐水里腌上,两天后捞出,就可以油炸或在放入少许油的锅里,煎、焙去水分,让它变得香酥。对只有过年才有可能吃上肉的我们来说,那绝对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所以每到麦收过后,小知了尖细的声音响上几天,大知了粗犷豪放的歌喉一亮开,我们就知道逮知了龟的时间到了。于是每天太阳一下山,我们就出动了,左手罐头瓶,右手手电筒——当然,手电筒是奢侈的存在。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裸眼逮知了龟。即便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淡淡星辉下待的时间长了,黑暗也褪去了很多颜色,我们能从树干上、枝条上,准确无误的将知了龟捉到罐头瓶里。一群孩子集体出动,谁发现一个知了龟都会兴奋地大喊一声“一个”。这“一个”的叫声,既是炫耀,也是宣誓主权——这个知了龟是我先看到的,应该归我。于是树林里“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月上中天就要回去了,因为知了龟一般在日落之后就会爬出来,太晚了,爬得高的那些漏网之龟就要开始蜕变了。

     “也不能都逮完,要不明年就没有了。”小伙伴们都深知这个道理,而我在几年后的课本上,从法布尔的文章里得知,一个知了龟要在地下呆上四五年才能够长成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他们在地下的黑暗中蛰伏四五年,来到这个世界上,飞翔、歌唱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月左右。难怪它们要不停地唱,因为每一分、每一秒对它们来说都弥足珍贵,而唱歌也并非只是为了发出自己的声音,它们来到地上世界的目的是为了繁殖,而我们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对它们大开杀戒。
    对它们大开杀戒的,还有刺猬和蛇。它们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面,对季节赐予的美食来者不拒。刺猬是个勤劳的动物,奉行勤劳致富的原则,一到天黑就窸窸窣窣地出来,嘴巴贴着地面去寻找知了龟;而蛇更像一位大爷,平时就盘踞在树上,只等知了龟靠近了,才懒洋洋地爬过去,张嘴将它们吞下。
    遇到这两种东西,我们都会避开。在民间,它们都是有灵性的动物,被称为“柳仙”和“白仙”。谁有胆子去和神仙争嘴呢?

    现在,有人开始养殖治疗龟了,和野生的应该没有多少差别吧?虫卵都要在地下待好几年,褪几次皮,才能长成成虫。但有人说还是野生的好吃,有小时候的味道。但是我想,买来的野生知了龟,或者在饭店吃到的野生炸金蝉、香煎金蝉,价格上去了,口感和养殖的应该没有差别。因为小时候的味道并非只有食材本身的味道,还有逮知了龟的乐趣,腌知了龟时的盼望,母亲或煎或炸知了龟时的笑脸。小时候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我母亲其实特别喜欢吃知了龟。那时候,她洗净收拾好一家人的碗筷,喂上猪,关上鸡,也会和我们一起去逮知了龟。母亲的眼神极好,离老远就能看到树干上趴着的那个小东西。伸出食指往前一指,我们就像随时待命的小猎狗,噌一下子就窜出去,欢天喜地地把知了龟从树干上抓下来,放进大罐头瓶子里。只是,虽然极爱吃这一口,但看到我们四个冒着蓝光的眼神,母亲尝上两个,就一五一十的给我们几个平分。每个人守护着自己分得的美味,先夹起一个,放入母亲口中。
    这才是小时候的味道。

    母亲离世了,我不知道她那里的夏天是不是也有蝉鸣,那里的人是不是也会吃知了龟;不知道母亲听到蝉鸣的时候会不会想我。
    我知道,在这个夏日午后,我想她了。
    也才知道,每个季节中,心里缺失的那一角,是母亲。


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教师。希望用温暖的文字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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