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库西：野心勃勃，化古为今

在被问到为什么在罗丹工作室只待了短短两个月左右就离开，布朗库西说，“大树底下无草生”。

在雕塑艺术的发展过程中，除却米开朗基罗，只有罗丹的足以开天辟地，使衰落的雕塑传统焕发新生。丑陋的《塌鼻者》是生活里不起眼的悲惨人生，《吻》是情爱迸发瞬间的常态，七情六欲真实地弥漫于现实空间；《思想者》双眉紧蹙，看着人间深思。

塌鼻者 罗丹 1864

吻 罗丹 1889

罗丹已然把现实与精神统一，具象的雕塑艺术走到了由外而内的双重的极致。他把雕像从紧实完美的形体、高高在上需被瞻仰的设定打破，使他们成为有思想的生命，有情绪的骨肉。雕像坠入凡间，打开了与现实相通的门。

与此同时，平面的绘画迎来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先有印象主义的如火如荼，后有塞尚、梵高、高更的开宗立派，野兽派和立体主义已成势头。雕塑艺术呢？罗丹的追随者多如牛毛，可除了罗丹，再没有谁称得上是领头羊般的人物。雕塑家们似乎已经没有可能超越米开朗基罗、罗丹的逼真和激情，雕塑艺术的前路再次堪忧。罗丹之后，还会有大师吗？

眼前的康斯坦丁·布朗库西，一个出身罗马尼亚乡村的穷小子，令人看到了曙光。因为没钱，他历时一年半，徒步游学来到法国巴黎的传说，早已成为圈里的佳话。

康斯坦丁·布朗库西 1876-1957

正如大多艺术家故事里的老生常谈，布朗库西从小就在雕塑上显示出过人的艺术天赋，童年放羊无聊时会用木头雕刻一些小物件，但他的父亲既不关心他的天赋，也没有多余的钱让他接受正规教育。这样的条件下，做木工学徒成为拥有雕刻天赋的布朗库西最容易的出路。

在18岁的时候，他跟着一位家具木工做学徒，此时他既不会写字，也不会画画。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做的一把简易小提琴被一位实业家看到。实业家看出他的雕刻才能开始资助他，布朗库西因此获得在省城卡拉约瓦的工艺美术学校学习木工的机会，几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这时，布朗库西的野心开始显现。他既不满足于只当一名木匠，更不满足于一般水准的雕刻技艺。他攒到了一笔钱，又继续在首都的布加勒斯特美术学院继续深造，接受系统的雕塑训练，接着游学德国慕尼黑。

布加勒斯特美术学院和慕尼黑的美术学校，雕塑教学都是以古典主义的雕塑为主，这为布朗库西的雕塑技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求学期间，布朗库西创作出大量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优秀作品，但大多被毁，仅存的几件中，比希腊石膏像更生动的《维提里乌斯》、完美呈现肌肉骨骼的《剥皮》细致逼真，惟妙惟肖，足以让我们看出布朗库西的雕塑水准之高。

维提里乌斯 布朗库西 1898

剥皮 布朗库西 1902

到了巴黎之后，布朗库西来到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师从梅西耶，接着作为助手和学徒进入罗丹的工作室。罗丹“未完成”的雕塑手法中局部细致打磨与大面积忽略雕凿的方式，让布朗库西领略到简约的表现力。

伊夫 罗丹 1881-1899

沉睡 布朗库西 1908

但是这些又怎么能满足布朗库西?模仿罗丹很快使他厌倦自己。如果只是满足于成就古典、追随罗丹，那他一定不是日后说出“大树底下不长草”的布朗库西，不是说出“已经再也没有任何艺术，艺术才刚刚开始”的布朗库西。

野心使布朗库西一直在不断探索和实验。他先是放弃了泥塑制作模具的繁琐过程，直接在岩石、木材上雕刻。这种做法在当时新颖大胆，使布朗库西开始同雕塑潮流分离开来。同时，它又是传统的，因为木刻在布朗库西的家乡霍比塔（Hobitza）是十分普遍的手艺，那里有大片的森林，农民用原始的手法直接雕刻木材制作家具器物。因为从小受到环境熏陶，直接雕刻是他更得心应手的东西。

LR女士布朗库西 1914-1917

罗马尼亚传统的力量不只是在布朗库西的技法上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对布朗库西的造型创作上的影响。《青年男子》、《女巫》融合了罗马尼亚农民雕刻的质朴，以木头圆形和方形的垂直体块直击观众，那粗糙简约的原始性在早期的《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雕塑与非洲雕塑和埃及艺术的原始感和象征性何其相似，不正是高更苦苦追寻的、带给毕加索启发的东西？

女巫 布朗库西 约1920

吻 布朗库西 1907-1908

但这也仅仅是布朗库西的雕塑的一面，巴黎丰富多彩的艺术让布朗库西兴奋不已，各种艺术运动的活力同样被布朗库西当做养分，注入到自己的雕塑实验当中。在尝试直接雕刻创作的几年之后，他又重新制作金属雕塑。他开始执着于探索极度简化的形状，抛光的表面使作品呈现出高度抽象的现代感。

波嘉尼与雕塑

波嘉尼小姐 布朗库西 1913

波嘉尼小姐 布朗库西 1919

对同一主题，布朗库西会在不同时期反复创作。通过同一主题不同时期的作品，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布朗库西创作风格的变化。他的《沉睡的缪斯》、《波嘉尼小姐》，从可以辨别出面目五官的雕像，逐渐变成高度概括的流线与块面组合，甚至简化成一个卵形。

沉睡的缪斯 布朗库西 1910

沉睡的缪斯 布朗库西 约1923

新生儿 布朗库西 1920

世界的起源 布朗库西 1924

布朗库西为雕塑艺术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但他的目的不是形式。“真实并不在于外在的形式，而是来自事物的本质”，他将鸟化为流线形的金属表现空中飞翔，将鱼化作一片没有棱角的石块表现水中畅游，“传达超越表象的真实面貌”。在他的雕塑中，简洁的形式下是提炼出的永恒本质。“单纯不是艺术的目标，而是当一个人领悟到事物的真正含义时，不由自主地达到的境界。”

鱼 布朗库西 1930

他在体量和轻盈之间随意转换，笨重如木刻的几何体、轻盈如羽毛的空中飞鸟，朴拙与精致在布朗库西的作品里共同出现，风格的对立形成原始与现代的时间张力。雕塑是静止的，思想却从未停步。抽象的形状赋予作品以远离人世的深邃和崇高，把人带入另一个时空。好友亨利·卢梭（Henri Rousseau）显然明白布朗库西，对他说：“我看到了你想要去做的是什么，你想要将古老转化为现代。”

沉默表 布朗库西 1907

无尽之柱 布朗库西 1918

带着野心，布朗库西从乡村穷小子一步步成为现代主义大师，使雕塑从追求外化具象转向追求深邃的本质，开辟出新的方向。

在艺术的更迭中，野心始终是一种前行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