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致各位大佬：想把我唱给你听

张四泉

第200期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

捏一个你，捏一个我，

捏得来一似活托；捏得来同床歇卧。

将泥人儿摔破，着水儿重和过，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

——《汴省时曲·锁南枝》

这首甜到炸的民歌在明代非常流行，即使是现在拿来撩汉也不落伍。有人认为这首歌承袭自元代赵孟頫夫人管夫人所作的《我侬曲》，原作也是腻的够可以。

我们读明代小说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民歌，有的被称为小令，有的被称为小曲，也有叫散曲、时兴小曲的，我们不做学术型的考究，姑且统称为民歌或流行歌曲。

明代文人对这些流行歌曲非常重视，他们有人甚至认为，我明代就算啥都不行，这些民歌“为我明一绝耳。”

可是我相信，大多数读者不会对这些韵语文字感兴趣，甚至觉得啰嗦。

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读《金瓶梅》或《金瓶梅词话》就实在太可惜了，你会错过很多很多作者想唱给你听的精彩。

讲的怕不过瘾，那就用唱的。用音乐来传情达意可以说是人类的共通本能，有学者统计《金瓶梅词话》共有民歌31首（套曲算作一首），这31首民歌在小说中的作用则可归类为以下五种：

这五种归类的界线并不绝对，很多功能是交叉着的。

比如在第三十六回出场的蔡状元和安进士，刚入仕途的俩人囊中羞涩地拜访了西门庆。

宴席期间，作为主人的西门庆先点了《香囊记》。

《香囊记》的内容是老套的小姐、公子私定终生，顽固保守的封建家长阻挠，公子高中状元有情人终成眷属。

西门庆不是不知道什么曲子更刺激，也不至于不知道什么曲子更正能量，但却为何偏偏点了这个呢？

首先，太黄太暴力的曲子明显是不合适的，对方毕竟是初次相识的朝廷新科状元和进士，要讲斯文，懂吗？

其次，太正能量也不合适，人家来你家做客又不是入国子监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领导斯文的外表下也有蠢蠢的小骚动嘛，你要懂得适量体会并予以满足。

《香囊记》的尺度合适的，它的曲词故事既有儒家教义所不允许的非礼越界的刺激内容，但又终归没有突破夫妇人伦的圈子，很有“艳而不淫”的意思，西门大官人很会点歌招待领导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轮到蔡状元和安进士两位领导点歌时，他们点的是什么呢？

蔡状元点的是《朝元歌》（花边柳边）：

花边柳边，檐外晴丝卷。山前水前，马上东风软。自叹行踪，有如蓬转，盼望家乡留恋。雁杳鱼沉，离愁满怀谁与传？日短北堂萱，空劳魂梦牵。洛阳遥远，几时得上九重金殿？

这首曲子表达的是故乡之思和报效朝廷的迫切之情。

安进士点的是《玉环记》（恩德浩无边）：

恩德浩无边，父母重逢感非浅。幸终身托与，又与姻缘。风云会异日飞腾，鸾凤配今谐缱绻。料应夫妇非今世，前生种玉蓝田。

这是一首赞美父母恩德与夫妇和谐的正能量歌曲。

在西门庆的这场家宴中，除了安进士看到美貌的小厮略有失态外，其余都是中规中矩。

然而，精妙之处并不在这里，你得前后对比着看才不会错过精彩。

直到第十九回，在官场上已有历练的蔡状元携手宋御史二度造访西门府，宋御史显得很冷淡，西门庆感到疑惑，蔡状元解释：“只是今日初会，怎不做些模样！”其实这也是解释他自己第一次见西门庆时装逼的原因。

在宋御史提前离席之后，任督二脉已经贯通的蔡状元骚得含苞待放，摆明了今晚要飙车，他先是点了首叫《渔家傲》的歌，是什么内容呢？选录部分如下：

“我爱他桃花为面，笋生成十指纤纤。我爱他春山淡淡柳拖烟，我爱他清俊一双秋波眼。”

这就是一首类似小寡妇上坟、十八摸之类的女子怀春之作，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淫词艳曲。

此时的西门庆，懂了！他直接给蔡状元点钟董娇儿、韩金钏儿，“欲进不能，欲退不舍”的蔡状元对西门庆说：“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在小小的一番挣扎后，蔡状元便闭上眼睛享受了。

这时候你还觉得《金瓶梅》里的韵语文字是可有可无的啰嗦吗？不止如此，小说里的人物自己也是写歌唱歌的，最懂得借曲抒情的就是潘金莲。

在第一回就写到，潘金莲经常唱的歌是《山坡羊》：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这首歌反应了潘金莲对所嫁非人的幽怨之情，今人已很难得知该用什么曲调来演唱此歌，或许李香兰饰演的潘金莲所唱《乌鸦配凤凰》可大概代表一种理解。

（想听就对着歌词听）

事实上，潘金莲不仅会唱歌，还会写歌，在受到西门庆的冷落后，潘金莲写了首《寄生草》与西门庆，这既表现了潘金莲知文识字的聪明伶俐，也传达了故事人物的思念之情：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通晓俗曲的潘金莲还有事没事通过点歌听歌来争风吃醋，他点《南石榴花》“佳期重会”来讽刺吴月娘和西门庆的冷战和好是假意的套路；她听到“今生难会面，因此上寄丹青”一句便知道抹泪的西门庆是怀念逝去的李瓶儿了……

出于便捷阅读目的，《金瓶梅》删减了《金瓶梅词话》内的很多此类韵语文字，有些在目前看来是可以删的，但有些删的就有些不解人意了，如前述蔡状元点的黄色小调《渔家傲》，这首歌的内容很多，而作者却不厌其烦地几乎全部予以展现，这绝不是啰嗦，这是兰陵笑笑生要把蔡状元这个骚领导唱给你听的良苦用心啊。

不管怎样，《金瓶梅》中以歌曲来传情达意的手法既不是前无古人的创举，也非后无来者的绝唱。《金瓶梅》是供案头阅读的，因此这些歌曲的魅力减少了很多，甚至让人觉得啰嗦。可在当今的影视作品中，如果没有歌曲音乐那将不知失色多少，比如我们以前看的老版《新白娘子传奇》，还有一言不合就又唱又跳的印度电影。

我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也没有潘金莲那样的才华给各位大佬写片词唱首歌以表达我的仰思渴想。古人说“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在这寒冷的冬季，小弟唯有外借一曲恭祝各位大佬新年快乐，在全面奔小康的道路上红红火火早达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