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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散文)

 汉茂油桃 2021-07-05

母 亲

松泉冷月

母亲生于1938年,今年就要过八十四岁生日了。她一生秉性耿直、与人为善,大度豁达、明白事理,相夫爱子、勤俭持家。

因为和母亲不在一起生活,所以虽然我身在咸阳,但总是放心不下。好在二弟就住在母亲的隔壁,平日里也能照看,还算是减轻了我的一点负担,平日里我一个礼拜最长两个礼拜就要回乾县老家一次,和母亲拉拉家常,帮她老人家干点家务,在我眼里最重要的就是做饭的事儿我全包了。

母亲一生虔诚信佛,从三十多岁就诵经打坐,但却喜欢吃肉,特别是爱吃肥肉;喜欢喝啤酒、红酒还有白酒,但从不喝醉;喜欢抽烟,每次都是饭后一根烟。

回到家里,刚进大门,在院子第一声就是“妈——妈——”,下来就会看见我妈眯缝着眼睛,乐呵呵的从上房里面出来了,那种母子间彼此的幸福感我自己体会最深。

我们母子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过去贫穷的日子里遇过的种种艰难坎坷,大多数的共识就是都觉得过了这五六十年国家的变化太大了,千家万户老百姓的日子好到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这样的话题在人老了的时候是多数人常说的。

这两年以来,她的听力明显下降,每次说话我都要尽可能用最大的声音,她才听得见。眼睛近视一千多度,一切的活动似乎都是凭着直觉那样驾轻就熟。

我们母子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话题都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一类的话题,总之素材多,共同话题多嘛。

记得有一次她无意间想起来我出生不久的时候的一件事,虽然他老人家语气说的是那样的轻描淡写,那样的漫不经心,但是在我的心里浮现的画面却好多好多年不能散去。

那是一九六零年初冬我出生不久,此时的中国虽然解放了,但是积贫积弱,满目疮痍,艰难困苦的状况是现代年轻人难以想象的。三年自然灾害更是让全国人民生活雪上加霜,度日如年。全国上下粮食急缺,仅河南、陕西一带饿死人的情况屡见不鲜。在乾县一代,虽说地处关中平原,但天遭大旱,地里几乎颗粒无收。村里路边的榆树皮、洋槐树皮基本上都被饥肠辘辘的村民啃光了。不少人患上了营养严重不良的虚肿病,饿晕在田里地头和路上的人比比皆是。

由于长期吃不上五谷杂粮,母亲的身体极度虚弱,瘦骨嶙峋的身躯,干瘪的乳房,哪里还有什么奶水?我才出生一个多月,因为饥饿更是整日整夜声嘶力竭的哭闹不止。

实在没办法了,母亲就让父亲去就爷爷奶奶那边看能不能想点儿办法,让她能吃几口馍馍或者喝点儿粥,给我产点儿奶水。父亲听后为难的在房间里转了半天踌躇不前。

那年,父亲也就刚刚二十一岁,因为冬天跟着爷爷去彬县、长武一带用用母亲织的土布换粮食,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天气稍微转阴潮湿,他就疼的嚎啕大哭。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老人家也就是个大孩子。

母亲见他为难不想去求爷爷奶奶,就说:这孩子可是你们家的长子长孙,饿的皮包骨头,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吃不上奶水,恐怕就没得救了。无奈之下,父亲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等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父亲又低着头悻悻回来,回来就顺势蹲在地上一声不吭,母亲见状就不断催问到底咋样,问了半天,父亲竟然一下趴在炕边失声痛哭。

见此情景,母亲一下就明白了——反倒安慰起父亲来,“先别哭,再想想其他办法,看能不能去他舅舅家想点办法。”正在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爷爷推门进来了,从口袋里拿出了巴掌大的一块玉米面饼子和半碗小米说:家里就剩下两三升面了,你妈用一碗面烙了一个饼子,先给你媳妇吃几口,先把我孙子保住再说。

母亲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那么甜美的、幸福的微笑......好像还在回味那块烙饼的美味,很久,很久都没回过神儿来。一旁的我半天没接上一句话,上气不接下气的梗在那儿,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大口抽着烟,好显示着我也是在平静的听着呢。

在讲这一段故事的前前后后,母亲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竟然是那么的淡定、坦然,那么的平和,好像是在说邻家的事情,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我隐隐觉得,母亲那个年代受到的苦难太多了,也许她觉得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件而已。

母亲是一个明事理的女人,更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是她却有着一般男人都很少有的博大胸怀和坚定的意志品质。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我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我娘就是那个立地能顶天的人。

一九九四年,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和村里的人一起到甘肃西吉贩卖旧衣服,因一场意外车祸早早离我们而去,可以说后来的幸福日子他一天都没有享受过——他的一生过得好苦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家庭也如同全中国大多数家庭一样,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滋润。我们姊妹四个人都各自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母亲为了不打扰子女正常生活,一直坚持自己一个人过。同时他自己也很喜欢她生活了一辈子的生活环境,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日子过的也是自得其乐。要是逢年过节,我都忍不住好心好意要把母亲接到咸阳,让她也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

可是,每次来了住不过三天,她就表现的心神不宁,不停的念叨要回老家。为了她的身心愉悦,我也就不再坚持。

妻子娘家在北京,记得有一年春节,妻携儿一起到北京省亲,我又好说歹说把母亲从老家接到了咸阳跟我一起过年。

除夕就开始蒸馍、煮肉做各种“碗子”。大年初一,我们一起炒乾县有名的酱辣子,一起做乾县传统的面食——浇汤面。

说起乾县的浇汤面,那在乾县、礼泉及宝鸡一带可是绰绰有名的,过年不吃浇汤面就好像没过年似的。面用的是乾县有名的手工挂面,汤一定是煮肉或者炖鸡的高汤,再加上各种做浇汤面的各种专用调料、切成菱形的鸡蛋煎饼和肉臊子,每一碗汤里面只有一两口面,汤多面少,所以吃起来非常可口,非常入味儿。正所谓当地人炫耀的:“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一个成年人一般都能吃上个十几甚至二十碗。

初二到初四,我就想方设法尽自己的能力做各种炒菜、烩菜让母亲品尝。我们一起吃菜,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片闲传,我只想尽我最大可能让母亲过节过得高高兴兴的。

到了初五,按照老家的讲究这一天是破五,早上还是要吃浇汤面。我也是轻车熟路,早早就做好了浇汤面并在餐桌上摆放好了酱辣子和各种凉拌菜。可是,临到吃饭母亲的情绪明显的不太好,低头吃饭,话也少了很多,吃到第三碗的时候就显得吃不下去了。

虽然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假装不知就里,明知故问:妈,你今天怎么才吃了这么点儿就吃不下了?加油,再吃三碗。母亲为难的说,我这心里惶惶的,实在吃不下了,你今天就把我送回去吧?我说:妈,今天才初五,最起码你到过了初七,吃了“拉魂面”再回去不迟呀。母亲说:在你这儿整天啥活儿都不干,除了看电视还是看电视,就算是在街道游玩也没一点儿意思。

话说到这儿,我就耍了点儿小聪明,我说:妈,要不从今天起我做饭你洗碗,这样行不行?母亲说:洗碗几下就洗完了,还是没事儿干。我一看她老人家执意要回,只好顺从她的意思。当即表示:好,就按你的意思,你现在赶紧吃面,一会儿汤就凉了不好吃了。母亲听罢,刚端起碗吃了一口,就开始不断干哕。我见状就赶紧制止,算了算了,实在吃不下去就算了,免得吃的您难受。我给母亲点上一根烟,就赶紧收拾碗筷,把母亲吃剩的那碗面准备倒掉。

母亲见状,又坚持吃剩下的面,舍不得我倒掉。为了不让母亲吃了难受,我说给我吃了,端起碗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我就半开玩笑的说:妈,下来就该你洗碗了。

可是,当我抬头一看,这时母亲那只拿烟的左手在剧烈的颤抖,浑身几乎蜷缩成了一团,满脸泪水,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见此情形,我大吃一惊,赶紧问:妈,妈你怎么了?我几乎是平生第一次看见我妈突然之间哭成这样,时间似乎一下子停止了,空气似乎凝固了!

大约过了有半分钟的光景,母亲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缓缓的说:我老了,我吃剩的饭,半碗汤水,半碗涎水,你怎么能吃下去呀?噢!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赶紧说,妈,别人吃剩的饭我吃不下去,你是我妈呀,你吃剩的饭,这正常的很呀,这你哭啥呢!

母亲听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略显平静的说:自古都是娘吃儿剩的饭,哪有儿吃娘剩的饭呀!瓜娃,妈养了你是妈的福分呐......我赶紧说,妈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正常得很,下来该你洗碗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匆匆进了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一头扎进被窝里哭了个一塌糊涂。

2021年6月17日星期四 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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