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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村子

 潍坊五好青年 2021-07-05

这几天的村子里洋溢着一种悲伤的气氛。

村子不大,不过一二百户人家。从南走到北,大约不到十分钟,很多年轻的男女都外出打工去了,即使回家过春节,也是在家待上那么几天,就急匆匆离开了。

村子里以老人和留守儿童居多。老人挺忙的,除了照顾日常生活,还要接送孙子外孙,在城里打工的孩子有时就给他们寄过钱来,也有的孩子给老人家里装上网络,买上智能手机,教老人怎么用微信,然后直接从微信把钱转过来,也就不用再回来看看了,直接视频聊天就可以。

村民都夸老于头有福气,几个儿女出类拔萃,学习很好,都考上了大学,而且均选择在外地定居了,只是过年期间儿子回来看看,过完年又回去了,还不到腊月,儿子打电话说,今年不回来过年了,车票很难买,而且单位值班很晚,老于头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老于头早年丧偶,很多人劝他再找一个,他看了看年幼的儿女,怕再给他们找个后娘的话,会不会对待他们不好呢,考虑再三,还是把续弦的想法掐在了肚子里。含辛茹苦,这些年来总算把儿女们培养成才,算是对得起亡妻。

很多人劝退休以后的老于头不要那么拼了,该享受一下老年生活了,他摇摇头说,孩子们在外头也挺辛苦的,我有退休金,闲着也没事,我还有力气,现在挣点钱,也可以帮衬他们。儿女们虽然不在身边,也算有孝心,几次对老于头说,让他离开村子,搬到他们所在的城市去住,条件也好,不用上班,在家帮忙看孩子或者接送孩子就可以,很多村民也觉得他应该跟着儿女去享福。

但老于头舍不得离开村子,他觉得即使离开一天村子也会让他难受的,这里是他的根,是他的窝,外面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还是留在村子里,感觉最踏实。但老于头又是一个脾气倔犟的老头,就拿上次村里迁坟一事来说吧。

村里旁边有块坟地,被人看中了想圈地盖房,就打算补钱把坟迁走,一开始很多村民不乐意,尤其是长了年纪的人,其中就包括老于头。于是就互相协商,村支书也出面了,后来抬高迁坟款,总算把坟地迁走了,后来老于头还是喋喋不休,认为迁走坟地,不吉利,他家出了大学生,就是因为靠着祖坟保佑才考上的。

进了腊月,老于头觉得身体不舒服,高烧不退,吃东西就吐,但他也没在意,以为是普通感冒或者吃坏了东西,他在村子附近厂子里给人加工,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但工友看他脸色不对,就劝他回家休息或者到诊所检查检查,打个点滴什么的。他一开始也是毫不在乎,后来渐渐支撑不住了,几次晕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工友赶紧送他到诊所,诊所不敢收留,建议去医院。

到了医院,各种检查,病情并不能见好转。老于头醒后,执意要回家,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即使出事也不会赖医院的。后来回到家中的老于头,仍然虚弱,不吃不喝,又不愿去医院,身边没有儿女,有亲戚赶紧催儿女们回来,再大的事情也要赶回来,又把老于头送进医院监护室,这次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儿女们终于回来了,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老父亲。

谁也没想到,几天以后,老于头一命呜呼。儿女们呼天喊地,再也唤不醒父亲的双眼。火化之后,骨灰盒拿回家,准备埋在新迁的坟地里。儿女们披麻戴孝,白布裹身,头扎白绳,长子头上别着一张写有父亲名字的折叠白纸,膝下跪着一个红色蒲团,灵车在家门口早早地等候着,灵车顶上有两个红色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拖长音的哀乐,音量很大,反复回荡在村子里的每个角落里,回响在每个村民的耳朵里,在向村子不止一次地宣告:这家的老于头走了。他的儿女们在为他披麻戴孝。

可能灵车里的音响效果不太好,也可能插着的u盘播放的哀乐mp3压缩太严重,哀乐有几次卡顿,有人在家门口搭了一个棚子,里面有人坐在长凳上,一个负责点钱,一个负责记账,当老于头的亲戚们拿丧事钱来时,记账的会在一个大账本上写着:某某某,x百元,款项先是大写,然后小写,笔法工整,非常正规。

时近中午。亲戚们把丧事钱交上以后,都在老于头家里等着,被告知殡葬仪式大约在下午一点半举行。有安排事的,就领着去村子里的饭店,当然也可以在家里吃,不过家里的人都忙成一团,再加上悲伤过度,没空伺候远道而来的亲戚们,就领着他们去饭店。村子里的饭店其实就是农家乐性质的,条件也不是很好,算是家常便饭,却又比家里吃的要好一些,平时有酒瘾的亲戚也不敢喝醉,怕影响了下午的殡葬仪式。

在村子里,碰到红白事,似乎吃饭也是头等大事。遇到结婚的,这是喜庆,吃饭乐呵乐呵,喝醉也没人怪你,遇到办丧事的,也是一起吃饭,是不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悲伤呢。不过在饭桌上,似乎人们暂时忘却刚才的悲伤,或者即使悲伤也不轻易在脸面上流露出来,如果在饭桌上嗷嗷大哭,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失了礼节呢。如果想哭,或许可以等吃完了饭以后,在下午的殡葬队伍里哭个够,吃饭呢,就好好地吃,带着悲伤吃饭,是不是对身体也不好。

吃完饭以后,在老于头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像是主持殡葬仪式的人,在和老于头的儿女们交代和安排着什么。在村子里,殡葬仪式是很重视和庄重的,虽然过程环节繁琐,却是马虎不得,也要做的圆满。在老于头家里,摆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骨灰盒,还有黑白照片。女儿和女亲戚们跪在骨灰盒前哭,可能屋子太小跪不开,儿子和男亲戚们跪在院子地面上,对着骨灰盒方向,头磕在地上,只有长子跪着红蒲团,其他人没有。哭声很大而且悲伤,极力渲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让每个人心里弄得都很难受,儿女和亲戚们想起了老于头的种种好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悲伤,院子里和屋子里满了一种悲伤的气氛,让人抑制不住的悲伤。

跪完了之后,老于头照片别在灵车的前挡风玻璃的雨刷上,骨灰盒放进车里,主持人发给每个跪着的人,一根木棒,用黄纸包裹着,应该是柳树枝条做的,也不是很长,大约三四十公分的样子,有说法是这木棒为了防止家属悲伤过度以致昏过去而使用的。所有人走出院子,对着灵车前面玻璃的照片,又是跪下磕头,长子在最前面,跪在红蒲团上,头举一个瓦盆,有人在瓦盆里烧黄纸,黄纸跳跃着火红的火焰,然后慢慢成灰,落在人们的身上,磕完头以后,闪开路,灵车缓缓向前开动。

灵车来到村口大路停下,参加殡葬的队伍,又开始跪下磕头,哭喊声又是一片,长子跪在队伍最前面,磕头完之后,只见他猛地把头顶的瓦盆往地上一扔,力气很大,瓦盆摔了个稀巴烂,变成许多个碎块向各个方向飞去。瓦盆里的黄纸灰,被收进一个筛粮食的大簸萁里。

灵车继续向前开动,很慢很慢的速度,村里有一些人来帮忙,从家里拿着工具,准备到坟地填土,一路上儿女一直哭着,声音很大,甚至盖过灵车哀乐,仿佛把全村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于是就有很多村民在路边看,或者窃窃私语,村民谁也不敢高声说话,害怕破坏了殡葬带来的这种悲伤气氛。灵车和殡葬队伍过后,路边和田地里,满了成片成片的黄纸。轻盈的黄纸随风而起,又飘落到别的位置去了。

终于到了坟地,因为这是新迁的坟地,面积比以前小了很多,路也狭窄,灵车开不进去,于是骨灰盒从车里拿出来,抱着走进坟地,老于头的坟地周围是一片新鲜的土,里面早就挖好了,四周不是很大,却都用水泥砌好了,防止雨水冲刷,起到防水作用,西侧有方形孔,放着一个很小的金色香炉和一本很薄的书,书也很小,看不清上面的字,或者是写着各种符号,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中央,盒子上面放有长子头顶别着的那张白纸,白纸仍然折叠着,里面写有老于头名字。

主持人让长子媳妇过来,然后让她拿着装有黄纸灰的大簸萁,对着老于头坟地,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让她把黄纸灰用黄纸包好,放到骨灰盒旁边,然后儿女们和亲戚们在旁边哭,前来帮忙的村民开始在前面压上水泥板,又用和好的水泥砌好缝隙,防止雨水进入,上面再填土,一层又一层,高高的,尖尖的,渐成坟头状。

其他的亲戚们开始烧黄纸,在别的坟前,也有的在坟头上压黄纸,用砖头压住,很多很多的黄纸,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就化作一团灰烬了。那些灰烬随风飘落,飘到人们的身上,脸上,田野里,或者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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