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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射”生命之光

 新用户910774DV 2021-07-07

“放射”生命之光

                       ——记301院放射科专家高育傲教授

 (本文在十几年前发表于《健康报》整版。如今,写过的这些老人基本上都不在了,网上甚至连张图片都找不到,这更让人感到了岁月的流逝是多么急促。而我们还记得他们,记得那些为了别人而活着的人们。——题记)

他平平静静地走来,憨厚的脸上写满忠厚。面对采访,他说:“有什么好写的呢?我一生平淡,一事无成,写写他人吧。”几经说服后,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却病了,脑栓塞使他再次住进了他曾为别人作过无数次检查的地方。于是他打电话,说抱歉,使你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他平淡的叙述,如拉家常;他默默无闻地工作,如同悄悄生长的大树。如果不是那耀人的业绩,走在人群中,你很可能会把他当作一位平常的老人。在合上采访本的那一刻我想,生活其实正是由于有这样埋头苦干而又卓有建树的人,才把人生点缀得如许美丽。

X线的认识是从采访他开始的。自从伦琴在1895年发现了X线以后不久,X线就被广泛地用于医学上的查体,由此诞生了X线诊断学,并为后来的影像医学打下了基础。此后100多年里,由于电子学和电子计算机在医学领域里的应用,使影像医学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众所周知,当X线穿过人体的不同组织结构和不同器官以及它们的不同病理变化时,由于它们对X线的吸收不同,在X线照片、荧光屏上或胶片上就会产生具有深浅对比不一的影像,这种影像就是做X线诊断的基础。

40年代,当X线初引入我国时,当时的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未能与时代同步,X线机仍是机电产品,没有较高的射线质量,也没有很好的散射防护,由于防护差,长时间处于X线下工作,会杀伤细胞,损害人体组织的正常功能,给人体造成很大的伤害,谈起X线,许多人“谈虎色变”,因而被人称为“隐形杀手”。

他,就是一辈子与“隐形杀手”打交道的人。

他是我院专家组放射学教授及主任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高育傲。

国难当头时,老一辈的知识分子走过的路远比今天的人曲折。童年与少年的动荡生活,造就了高育傲后来的稳健。他虽然生在北京,可随做通讯工作的父亲四处辗转,先后在营口、沈阳上完小学。“九一八”事变后,他的生活从此未能宁静。往往是日本人在打到哪里,他们就得赶紧搬迁,沈阳——北京——天津——上海——浙江金华——江西赣州——广西八步——云南昆明——四川宜宾,高育傲就是在这样不同地方不停地奔跑中完成小学、中学、大学的,由此更显惊人的毅力。当他在1944年从同济大学医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时,而他的有些同学,却在日军的轰炸中纷纷离开了学校。

正是在日军那残酷的轰炸声中,高育傲认识到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加强了对日军的仇恨。他意识到,无论时局怎样发展,自己的学习一定要善始善终,总有一天,他是要为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服务的。

偶然事件对人生的选择往往产生很大的影响,高育傲对X线的认识是从一次疾病开始的。那是他在实习时,有次发烧、咳嗽,到医院作了透视发现是早期锁骨下浸润结核,对自己的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由此,激发了他对X射线的兴趣,因而毕业后他选择了这种工作。

抗战胜利后,高育傲于1946年上半年从重庆回到了上海,在上海市立第四人民医院工作。那时,国内对X线的认识及使用还处在一个探索的阶段,高育傲便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它,先后在放射科当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他认为,中国医学事业的发展,需要有先进的放射诊治手段,而他觉得X线检查能为临床解决许多问题,因此他勇敢地走进了X线室,走上了X线机的操作台。

这一走,便是漫长的一生。

那时的生活是人无法想像的。在重庆时,每接受一个病人,都要医生亲自检查,他往往是在桐油灯下看显微镜,打着手电筒查房,每个病房有一个小化验室,血、尿、便都是自己亲自做。有时,由于在油灯下看玻璃片的时间太长,他两个鼻孔都黑乎乎的。但他认为,这些锻炼了自己的动手能力,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直到1952年初调入北京协和医院,这种情况才有好转。按他的话说,“协和比过去呆的地方正规,生活、学习都比较稳定”。

1954年上半年,为了筹建解放军总医院放射科,高育傲教授作为第一批技术骨干调入我院。在院党委的领导和许海超教授、谷铣之教授的帮助下,高育傲和爱人曹丹庆两人负责组建和筹备放射科,经过紧张忙碌的工作,总医院有了自己的放射科。那时的放射科由曾当过蒋介石御医的蒋士焘任主任,但实际工作都由高育傲做。说是放射科,其实科里仅有3X线机,一台用于透视,一台用于摄影,还有一台用于特殊检查。人员少,工作条件简陋,一台照相X线机,却要接待如潮水一般的患者。由于防护差,连续为病人作检查,在X线下工作时间长了,高育傲常常头晕无力,白血细胞总数一度下降,但他却仍是毫无顾虑地站在第一线。

70年代初,高育傲开始全面负责放射科的工作,担负起发展放射科的重任。那时国外的放射技术已飞速发展,拥有门类齐全的放射专科,而我国在这方面还有较大差距。1973年,按领导要求,要在放射科开展同位素工作,高育傲教授先后去了德国、日本、荷兰等国家考察,了解技术性能和国际行情,对同位素室的可行性进行了反复的论证,以最合理的价格和优良的质量引直了这项设备。他还自行设计了安装的整体方案,终于在我院开展了同位素检查和诊断工作。次年,我院的同位素室很快就建立并用于临床。

1975年,他又负责引进了两台加速器,同曾逖闻主任等同志一起组建了放射治疗室,并且用上了当时最为先进的放疗设备加速器。

为了让放射科跟上国际潮流,1979年,高育傲教授又开始组建CT室,随后又相继开展了数字减影血管造影技术。

1989年,高育傲教授和高元桂、蔡幼铨教授等同志一起,在院党委领导下开展了核磁共振诊断工作时,总医院的放射科便拥有了国内门类最齐全、设备最先进的仪器,成为一个有着广泛影响的大型综合性科室。

蔡幼铨教授说:“每购买一台新设备,都凝集着高教授的心血,每开展一项新业务新技术,高教授都倾注了全部的精力。”

是的,设备引进后,为了把技术传给科里的同志,高育傲总是先把仪器的说明书全部先读清楚,每一个功能,每一个参数,每一项技术,他都要分门别类地记下详细的笔记,并反复地核对,总怕出现一点差错。在辅导的过程中,他一再要求学生们,要在实际中学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进行系统的、有顺序的、细致的、全面的、客观的观察,找到最佳曝光和扫描数据,分辩正常与异常及其所反映的正常和病理的解剖基础。但是,高育傲教授从来不单纯依靠检查来下结论,他一直认为与此同等重要的是掌握病人的临床资料,包括性别、年龄、现在史、症状与体征、过去史、各种临床及化验检查、病理检查结果以及治疗经过等,进行综合的分析,提出符合实际的X线诊断意见。

如今的放射科,已是国内各种检查手段最为先进的科室之一。

1967年,由于文革的影响,高育傲靠边站了,他被派到南楼“接受教育”。那时,作为一个专家,他是医生、技术员、卫生员一肩挑,50多张床位的X光片,高育傲教授是一个人拍,一个人阅,往往是一大早上班,忙到下班吃饭,中午一点钟还来发送已写出的报告;到了晚上700钟,他就来科室写当天的检查报告。

有人说,默默无闻、兢兢业业地干工作是高育傲教授最大的本色。即使在最繁忙的工作中,他也忘不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把经验传给后人。工作之余,他参与主编了《实用CT诊断学》、《胃肠道双对比造影术》、《早期肺癌X线诊断》等书,还撰写了《临床放射学》、《现代内科学》、《现代胸外科学》、《现代基础外科学》等书中的有关章节,在学术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得到了影像界同仁的一致公认。为此,他曾担任过中华医学会放射学会的理事、《中华放射学》杂志编委、总后卫生部医学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和放射学专业组的荣誉组长、中国医学影像技术研究会名誉副会长等一系列社会职务。

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可对学生们,高教授的关怀却无微不至。

1980年,当国家恢复了招考研究生制度时,高育傲教授作为具有几十年丰富临床经验和渊博理论知识的专家,被推到了培养研究生的前台。此时,他已近60岁,可花甲之年,壮心不已,他再一次踏上征程,在研究生的培养上费尽了心血。

一次,为了解答一位博士生提出的问题,他怕学生理解得不透彻,便冒雨跑到图书馆去借相关书籍。夜深了,当他的研究生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时,发现自己的老师打着雨伞、抱着厚厚的一叠书站在宿舍门口里,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的眼里有泪水在打转。

这位研究生在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辩时,他首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恩师。可高育傲教授,因患横结肠癌,被院领导劝进了医院。在手术后,他接着又做了一个多月的化疗,使本已虚弱的身体更加虚弱,但他在做完第一个疗程后的第二天,就步履蹒跚地来到办公室,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阅片。科室的人劝他休息几天再来,他说:“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一句朴素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总是那样让人感动。

高山可以仰止,厚德可以载物。人心一杆称,这位老实厚道的教授,在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中,就这样在人们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如今,他带的10名研究生中,像蔡幼铨、王茂强、杨立等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卓有建树,不但技术好,而且医德有口皆碑,他们认为,这正是恩师教导与影响的缘故。

作为一位有名的专家,高育傲是从1962年起便担任保健工作的。特殊年代,保健工作靠的是一个人的良知。面对那么多的造反派和打倒的老帅老将军们,如何对待他们的态度,成为衡量医务人员道德的标尺。

高育傲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干了几十年。几十年的风雨中,他曾为几代国家领导人作过检查,会过诊,也为不少老帅和高级将领们查过体作过诊断。他像所有老一辈专家们那样恪守保密的规定,因此涉及保健情况时,他闭口不谈。无论是在为毛主席作检查时听到浓重的湘音“你好”,还是替“铁人”王进喜诊断出了贲门癌,他都认为:“那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工作,没什么好说的。”

为了做了保健工作,他的细心与认真是出了名的。蔡幼铨教授刚从地方上来读研究生时,在为一位首长作检查时机器突然坏了,就请首长等一会。由于没讲清,挨了首长的批评。高教授知道后,就带着他去首长那里登门道歉,并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这件事对蔡幼铨触动很大,从此,他像高教授那样,既把保健看成是重中之重,又对老百姓一视同仁,查看每一张片子都慎之又慎,多次得到病人们的赞誉。在40多年的工作中,高教授从来没出现过一次漏诊误诊,这种对工作认真仔细的精神,使他用常规X线检查方法发现了一些早期肿瘤性病变,在保健工作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多次受到了有关部门和上级领导的表彰。他同样从来不说。

蔡幼铨的记忆中还有一件事让他感动至深。那是冬季支援灾区时,大家发现,高育傲教授捐出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而且全部用熨斗熨过。在他眼里,即使是捐赠,人与人也是平等的,不存在施舍和怜悯。

现在,高教授每天还参加西院放射科的集体读片。读片后有时便到医学图书馆去看一些新的资料。他说:“院党委给我们各方面的条件如此优厚,而我又对医院有感情,不好好工作,就对不起301人。”

于是,他常常低着头静静地走过来。遇见熟人,他脸上还会露出谦和平易与慈祥的微笑,他头上渐稀的白发更显矍烁的精神。

他没有太多的爱好,除了医学同仁,他很少有俗世意义上的朋友。他的一生,就是在放射那种可怕的物质中拯救别人的生命;虽然现在不再在黑屋子中作X线检查,但他比任何人更懂得早期时那种东西对自己身体中白血球的影响,他的一生,就这样作了一个无声的“工作狂”,时时在“放射”自己的生命之光,挽危难于既倒,这正好应了一位哲学家说过的一句话:科学需要人的全部生命。

他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说,但却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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