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中秋夜，他在天上看我们

董彭春,1959届绍兴二中（稽山中学）高三二班同学，东街眼科诊所的著名大夫董菊泉次子。1964年秋他与我分别从温州医学院和浙江大学分配来京，他是宣武医院的内科大夫，我的工作单位是三机部四0所。同在一城却互不知情，我们得以取得联系纯属偶然。文革期间我浙大老同学杨方明因肺炎住进宣武医院，为他治疗的主治大夫正好是董彭春，“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医患之间在交谈中，杨方明由董彭春的绍兴口音这一细微线索追踪询问，才使为我们两个老乡、同学挂上了钩。此后我们之间开始了频繁来往，他不仅成了我母亲的一位“保健”大夫，而且还沾亲带故地为我同事、朋友开了看病的方便之门。

一向红光满面、身体健壮的董彭春，后来为住宅所需被调到中日友好医院，成为该院血液科专家、一把手。退休后作为医院一块招牌，他继续被医院返聘，但坐诊的时间大大减少。我们曾相约一起同去绍兴，在家乡参观访问期间，他向绍兴县领导披露了一个久藏于心中的意愿：希望政府为他安排一个诊所，他愿意回乡坐诊，义务为乡民免费治病。然而由于种种条件所限，这一心愿始终没有实现。

我们在京经常联系往来，家事公事无所不谈，彼此有困难也总有求有应。每当在京绍兴老乡聚会时，我们就会坐在一起亲切地谈论大事小情。2011年春节前夕，在京许多老乡应邀参加绍兴县政府在香格里拉酒店举办的春节慰问酒会，董彭春也匆匆来了，他因堵车而晚到了一会，一直向大家致歉。别后半年中我们没有什么联系，2011年7月15日，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原来是董彭春大女儿董冰打来的，她在电话中泣不成声地告诉我一个噩耗：她慈爱的父亲董彭春去世了！这一消息令我万分震惊和悲恸，想不到在京常来常往近半世纪的好友竟在刹那间撒手人寰。细问之下，原来董彭春患的是戊肝，仅仅几天就不治身亡。不谙医疗的我从网上搜索查询，感到此病不应该置老同学且是一位专家医生于死地，怀疑是否是医疗事故。但怀疑归怀疑，何处去评理，何况即使胜诉人却永远不能回归了。

在董彭春的追悼会上，我以稽中在京老同学和绍兴人联谊会的名义，为他致了一篇悼词，作为最后一次与他的对话：

董彭春走了！走得像他的老乡、学长、著名导演谢晋一样，那么突然，那么坦然。

噩耗传出，立即收到他同学从绍兴给我发来邮件说：“早上一打开这个信箱，董彭春的消息真让我犹如晴天霹雳。我有好一阵子连气都喘不过来。就这么个好同学，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呢？祝他早入天堂。请代我向他的家人致意，务请他们节哀顺变。”

    他走得实在太突然了。因为数月前他还神采奕奕地赶到香格里拉酒店，与众多老乡一起参加绍兴县政府的春节慰问酒会，那天他迟到了，连连向大家致歉。因为数周前他还与远在家乡绍兴的我哥哥通话，不厌其烦地解答我哥哥提出的关于血液病的问题。

    但他走得又十分坦然。因为他如同春蚕，尽心尽力地在医疗事业上吐尽了最后一根丝；如同蜡炬，无怨无悔地燃烧着自己，让一个个病人在爱火中康复，重生。因为当回首往事时他足以无愧和自豪，他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幸福安康而斗争。

    董彭春走了！作为他的病人，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好医生，在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像他那样医德高尚、医术高明的好医生。作为他的老乡，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好朋友，他的质朴、淳厚、诚恳、平易的性格和作风，深深地留在我们绍兴老乡的记忆里，他正像国学大师季羡林所言的那类自己喜欢的知识分子。

    相识半世纪，交游五十年。我与彭春既是学友，又是乡友，同于1964年分配来京，他是宣武医院内科大夫，我任职于航空工业部的研究所。当时我所内的老研究人员，多被神经衰弱、失眠头疼、神经官能症等疾病所困扰，在指定的合同医院求诊效果不显，不少人通过我找到了董大夫。彭春耐心细心地诊治，对病情较重者又与神经内科大夫共同会诊，取得较好疗效，受到我的同事一致好评，后来连同事的亲属也都慕名前去宣武医院看病。

    彭春调至中日友好医院不久，一位美国老华侨随团来京访问时因“感冒”病倒，经我介绍，被彭春留院治疗。在检查中发现该华侨早已身患癌症且已到晚期，为了叶落归根死在故土，国内已无亲人的他，就隐瞒病情将医院选为临终之所。尽管因误收病人而受到院方批评，但彭春依旧十分负责地照料病人，直至他深怀感激之情最终瞑目，遂了死于神州大地之心愿。闻讯远道飞来的老华侨家属，对董大夫一再表示道歉和感谢。

    彭春在中西结合治疗血液系统疾病的专业特长我早有所闻，而他那种拳拳医者心、暖暖医患情的医德，更是我亲身所历。我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患淋巴癌在中日友好医院化疗，彭春的关怀照顾，使老人家深感温暖，逢人就夸董大夫好。一个星期日，我儿子感冒发烧，自己给彭春家里打去电话，彭春听说后立即骑车前去探视诊治。儿子事后告诉我，我生气地说：“一个大专家给你跑腿服务，你消受得了吗？”然而，彭春就是这么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一个助人为乐的好朋友！ 

    彭春猝死，走得何其仓促，来不及给病人交代几句，来不及与朋友临终一见，也来不及向家乡挥手作别。

天人永隔，令人追思不绝，记着他对病人的一片爱心，记着他对朋友的一腔热忱，也记着他对家乡的一份贡献。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爱心照后人。彭春，我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代表在京的绍籍乡友，代表家乡的父老兄弟，在你灵堂前悲伤地告慰：你安心地走吧，你的老伴会坚强地生活下去，你的两个女儿会努力继承你的遗志，你心爱的小孙孙会快乐茁壮地成长，你的同事和朋友会继续实现你的未竟之愿。

安息吧，病人的好大夫，我们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