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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杯中外诗歌散文大奖赛暨华夏国际诗会初选:664号孙元发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1-07-11

羊头往事

 孙元发

在我养过的家畜里面,羊的性格温顺又倔强。

过年时,家里要杀猪宰羊,猪和羊在屠刀面前的表现有着天壤之别。猪从被四蹄儿攒起捆上开始就不停地嚎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时,嚎叫得更是凄厉震天,所以杀猪的尖刀就需要特别长,屠夫一刀子捅进去后,刀尖儿直达猪的心脏,让它尽快死亡,省得没完没了地叫着让人烦心。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至死一声不吭,所以宰羊时,只是把羊的气管和血管割开,羊就很快断了气,少一些无济于事的瞎折腾,也就少受罪。等血尽羊亡,就割下羊头,开始剥皮、开膛、剔肉。宰羊不像杀猪那般喧嚣,所以宰羊的场面就很安静。腊月里杀猪,一阵阵声嘶力竭的猪的号叫声,以及屠夫的高声叫骂就是一种广告,就会有村里的邻居循声来买肉。宰羊时由于场面过于安静,左邻右舍也不知其详,所以父亲把羊肉快剔好的时候,就派我到村里广播室,把卖羊肉的消息用大喇叭广播出去。

一只羊没多少肉,很快就卖完了,买肉的村民和帮忙的屠夫都走了,地上只剩下羊头、羊蹄、羊下水这些东西。剔下来的羊骨头早用利斧剁成了块儿,就胡乱堆在宰羊的案子上,羊皮挨着肉的一面也撒上了一层盐,晾在柴草屋子里阴干,等明年开春请人鞣好了,能做一条暖和的羊皮褥子。

羊下水的料理每年雷打不动是母亲负责,而收拾羊头上的细毛则是父亲的事。腊月里的乡村夜晚格外漫长,于是,父亲就用清理羊头上的细毛来消遣晚上的时光。烧开一大盆热水,把羊头放里面煮一煮,等毛孔张开了就开始拔毛。先是直接用手一撮毛一撮毛地往下薅,这时候盆子里的水温还很高,父亲一边双手用力地从羊头上往下薅毛,一边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地叫。等羊头上的毛被薅得差不多了,就把羊头拿到已经温了的盆子里涮一涮,等到晾干之后,父亲带上老花镜,把羊头放在灯下的桌子上,手持一把大号钢镊子,开始拔羊头上手薅不下来的细小绒毛。父亲有时把羊头放在桌子上,有时候就干脆放在膝盖上摆弄,神情专注地像是在把玩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又像是洋洋得意地欣赏着一件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开始的时候,我还坐在父亲旁边看看热闹,可看着看着就乏味地困了,于是躺下去睡。第二天早晨起床,一睁眼就能看见桌子上那个白生生的收拾好了的羊头。

母亲厨艺了得,炖羊头和羊杂儿是她的拿手好戏。春节前,母亲把羊头、羊蹄、羊下水炖好了,孩子们却吃不到嘴,这些东西要留着正月里招待客人用,我们能尝到的就是用捞净了“干货”的肉汤来烩白菜,味道也非常好,偶尔还有一些大一点的肉渣儿让我和哥哥妹妹们争抢。这种肉汤富含胶原蛋白,放凉了就会凝固成黑色的皮冻,盛在盘子里颤颤巍巍的,清香爽口,也是很好的下酒小菜。做热面汤的时候舀上一勺肉汤皮冻,屋里立即就会升腾起一股带着膻味的香气。

故乡离游牧民族创立的辽、金、元、清政权的都城北京很近,羊是这些游牧民族膳食离不开的东西。大运河的兴盛也带来了南方甚至西域诸国的穆斯林商人,很多穆斯林商人逐渐在运河沿线重镇河西务和杨村一带定居。故乡人在烹制跟羊有关的食材时,深得北方游牧民族和穆斯林饮食风格的真传,处理起羊头这种美食就更是得心应手。炖好的羊头就着热乎劲脱骨,羊头肉晾干备用,羊的头骨继续丢到汤锅里熬到白白的不见一丝肉渣儿。

故乡人吃羊头肉不像市里胡乱地切在一起吃,羊舌、羊耳、羊脸,特别是那两只美味的羊眼要分别切着吃。即便是放在一个盘子里,也要分着切,分着摆放。就是同一个羊头,每个部位的味道和口感也大不相同,要充分享受美味,就不可放在一起胡吃海塞。切好了的羊头肉整齐码放在盘子里,撒上蒜片,淋上少许醋和香油,就是一道招待贵客的凉菜。过了正月十五,家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荤腥,我和哥哥就想起了放在屋外窗台上的羊头骨。我们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小心地砸开脑盖儿,里面的羊脑很香。

羊头肉好吃,过去只有在过年宰羊的时候才能尝到。现在好了,市场上煮好的羊头肉随时可买到,价格也不贵。

朋友告诉我一个买羊头肉的诀窍,就是当卖肉的摊主切羊头肉的时候,你喊一声“耳根子”,那摊主多会抬头看你一眼,就会让刀绕躲着羊的耳根子。朋友说羊的耳朵根子里面没法洗净,口感就不好,讲究吃羊头肉的人从来不吃羊的耳根子。

在四川,我还吃过羊头肉火锅,就是清汤煮熟了的羊头肉切好了下火锅涮,沾着小料儿吃,味道别具一格。后来,我在云南、贵州也曾品尝过类似的吃法。

故乡县城泉州路边上,一直有一个大姐卖羊头肉和羊杂,大概已经有二十几年了。大姐是北运河边上村子里的穆斯林,围着干净的白大褂,身边是两只擦得锃光瓦亮的不锈钢桶,里面就是热乎的羊杂。那大姐格外热情,不管是来了新老主顾,她都会不由分说地让你尝上一块羊头肉,买与不买都没关系。也是因为味道确实不错,所以生意就出奇的好,每次我回故乡,这个小摊位是必须光顾的。

羊头还有一个妙用,就是生活在燕山余脉里的山民,在煮猪下水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里面放一只羊头,味道很是独特。

去中蒙交界的二连浩特玩,当地朋友打来了野生黄羊,却把黄羊头砍下来喂猎狗。我说这羊头喂狗怪可惜的,朋友告诉我说,黄羊头喂狗是习俗,能让猎狗撵上的黄羊都是又懒又傻的年轻黄羊,老黄羊灵得很,再寒冷的夜晚,它也要在黑夜里站起来把尿撒了,年轻的黄羊舍不得自己的热被窝,有尿也憋着。早晨,猎狗追过来,速度上猎狗比不过黄羊,可那些年轻的黄羊越跑尿意越急,最后活羊确实就让尿憋死了,不知不觉中的安逸和享受也真能要命啊!

给人们带来无限口福的羊头却一直饱受非议,一句“挂羊头卖狗肉”让无辜的羊头一直挨骂。可什么东西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狗肉比羊肉贵多了,还货源紧张,有时也受制于动物保护。

挂着羊头卖狗肉是真没有必要了,挂着羊头卖其他动物肉的倒是大有人在。用便宜的鸭肉混杂羊肉冷冻后切片,冒充正宗羊肉片已是餐饮界的公开秘密。传说有的羊肉串里掺杂着耗子肉,很多人恐慌得都不敢吃羊肉串了,这是地地道道的谣传。真正的大量耗子肉哪里去弄?一只大耗子才能剔下多少肉?实际情况是,山东、江苏一带养殖海狸鼠和狐狸的特别多,屠宰场里剥了皮的海狸鼠和狐狸肉很便宜,不法商贩把它们裹进羊肉羊油中,卷成卷,冻实了冒充羊肉卖,这种肉可以吃,但是不好吃,主要用途都是用来做鱼饲料。

羊头与狗肉、海狸鼠肉、狐狸肉都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些造孽的人。

作者简介:孙元发,天津武清人,毕业于天津财经大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近二十年来,共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曾获第十八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二等奖、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散文集类优秀奖、第二十七届孙犁全国散文奖散文集类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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