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生不相见

 

 赠卫八处士
      ——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己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及，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读了此诗更喜欢杜甫。李白是一个自由无边界之人。他可以直上九重天，直入万丈海。闯入天地混沌时，飘忽渺渺至将来。大开大合，气魄非凡，直叫人胸襟摇曳，热血沸腾。那是大唐所赐。他，所以是"诗仙"，他是天上的。而杜甫生活在唐的离乱时期。一腔爱国忧民沉郁顿挫之情。诗端流淌得是平常人都懂得疾苦与温暖。 他，所以是"诗圣"，他是人间的。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言：他的父辈和祖辈们都过着幸福安定的生活。没有遭受过苦难。而他的一生遭受着比他们父辈几代人加起来还要多苦难。遭受了两次世界大战。流离失所，成为了一个没有国家的人。晚年与妻子双双服毒自杀客死他国。那不是一种选择，是一种被迫。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而杜甫就是遭受了这样的一个时代。

读完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悲欣交集。
这首诗是肃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杜甫自洛阳返回华州途中所作。那时的安史之乱已三年有余。卫八处士，名字和生平都不可考。处士，是指隐居不仕的人。乱世，隐居为上策。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参、商是两个星宿，一东一西，此出彼没，不得相见。如地上彼岸花的花与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人生不相见”一语道出人生苦。若有人对你说了这么一句话，想你早已断了千肠。偏偏这是人生常态。今夕何夕，咱们共此灯下叙谈。两人必是悲喜文集，热泪盈眶。上苍的恩赐。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灯下相望，两人均己鬓发苍。感慨时光无情，世事艰苦，时光世事催人老，悲从中来。彼此询问旧日好友，惊呼一半己亡故。杜甫那年也是48岁左右。时代的大干戈，旧日好友非老死。两老人不禁为旧友的死亡悲痛异常，五内俱焚。更显出“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的不易。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焉知”更加凸显相见得不可思议。恍若梦。天平年代相见易，乱世相见直叫人千肠百转，百感交集。

读到此处，只五句，却已是悲悲喜喜好几回了。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及。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这段读来满满的人间真情。杜甫跟卫八处士已相隔20年未见。而这20年是直接略掉，所以杜甫会感到“儿女忽成行”。大家都会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例如你跟一个很好的朋友分别了五年，再见面的时候，就感觉昨天才分开的一样。所有不共处的日子对彼此都是不存在的。卫八子女已成年，彬彬有礼。非常友好的问他，从哪里来？杜甫还未及回答，卫八处士已经催子女：别问了，别问了，快去准备酒菜，快去准备酒菜。孩子们冒雨割了韭菜，煮了饭，农家之款，朴实而情深意长。吃饭间主人说见面太不客易，今日得以相见，薄酒要畅饮。频频举杯一饮而尽。犹见鬓发己苍之老人，笑中有泪，泪中有笑。杜甫感动友人的情谊这么深厚。在这动乱的时代，此次相见，犹如一束温暖的光芒温暖着他。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此句作结，沉痛悲郁。与开头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呼应闭合。

此诗杜甫用平常文笔记述一件与友意外相见相叙的事。平实感人。读来悲中有喜，笑中有泪。平常笔，写尽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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