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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屈继元作品 | 老家的井

 梅雨墨香 202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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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有一口井。

井沿边长满青苔,井水呈墨绿色,一眼望去看不见底。小时候听姥姥说,这口井是曾祖手中修建的,那时姥姥才刚刚嫁到这里,十六岁,正值豆蔻年华,她裹着小脚,颤颤巍巍。时光荏苒,现在一个世纪过去了,姥姥早已作古,那口老井却依然伫立着,见证着过往沧桑。

这口井承载了我幼年时期太多的记忆。

井水四季充盈,从未枯竭过。有很多次家乡发生干旱,村里其他几口水井都干枯了。唯独这口老井,井水充盈,一度成为村子里的救命井。不管前天被人们搁浅多少,到了第二天清早,井水又满满当当,呈现出一池翠绿。这井紧挨着渌江河,可无论河水怎样浑浊,井水依然清澈见底,像一块碧玉翡翠。

这哪是一口水井,这就是一口生命之泉啊。

老人们说这井有灵脉,是口神井,是我们的福井。

在我老家醴陵西乡易家渡,一条渌水日夜奔流,却在老家门口形成一个回水湾,蜿蜒成一个“几”字形状,水势到这里倏然变缓,悠然流过。这个幽静的港湾,最初取名桃花港,后改名为“神福港”,此名字半个世纪内还一度成为当地乡镇的名字。现在,那个船舶港口早已停运,渌水河中也再无商船来往帆影幢幢的景象,但那个码头宛在,从河边青石板上留下的斑驳的印记中,还能想像当年港口的繁茂景象。

老家门前除了这口老井,还有一个栽满莲藕的池塘,一块半亩见方的菜畦,再加上十几株桃树、柚子树和板栗树,这些景致有些零散,像画师手中不羁的画笔,三两下勾勒出一幅江南乡村的水墨图画,虽无华美壮观,却也老树枯鸦,流水人家,装饰了我金色的童年生活。我小时候就是伴随着那一井深邃的水,伴随着渌江河畔“咿咿呀呀”的筒车挽水声,伴随着藕塘中几个光屁股的孩提身影,还有那栋残破的土砖房长大的。

井旁还有一株腰身佝偻厉害的紫藤树,就像我姥姥枯瘦的背影。

在懵懂印象中,姥姥拄着竹杖,系着青布围裙,腿下笼着个焙笼,坐在老井旁,在冬日暖阳下晒日头。我最喜欢趴在姥姥腿上,听她讲故事,讲八仙过海,讲刘海砍樵,讲田螺姑娘。姥姥一边讲,还一边用浑浊的眼睛四处瞄,如果发现有鸟禽敢偷进菜园子,就举起竹杖猛敲地面,口中发出“嗨丝嗨丝”吆喝声,将鸟雀吓得逃之夭夭。

大人们都忙于农活,乡野里成了小伙伴们游乐的天堂。我小时候是个淘气包,除了在井旁嬉戏,我们还衍生出很多新鲜的玩法,来证明大人口中的“顽劣”。

家乡的春天是美丽的,渌水依依从家门前流过,田野开满金黄色的野花,空气中到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井旁的菜园子边长满了一身是刺的野勒,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开着红色的、橘色的和淡紫色的小花,连着井台边几株牵牛花一起,星星点点,又朴素又秀美,在向人们传送着春的消息。

门前的桃李树也会开花挂果,但这都不及另一种果子对孩子们的诱惑。野勒的果实像草莓,可比草莓小,味道酸甜,熟透了会淌出黑红色的汁水。我和小伙伴学古、小飞几个围着菜园子采摘,很快就收获颇丰。这种果子如果用井水冻一会,味道会格外清脆甘甜。我们品尝着这些甘美的果子,只觉世间美味莫过于此。不一会,大伙嘴角、手上和衣襟上,到处都印着黑红色的汁水,洗都洗不掉。

吃饱了,我们就在井旁嬉戏。我们找来几块破瓦片,把一些野果子、野菜叶和草根放在上面,玩起办席席。除了躲猫猫、到小溪里捉鱼,我们觉得到田埂烧荒更有趣。田野里到处都是干透的稻草,被大人们垒得高高的,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小蒙古包。我们把稻草和干树枝拾拢来,用火柴点燃,然后围坐一起,看着袅袅升起的火苗和青烟,悠悠畅享着我们美好的童年。

乡野孩子不懂忧愁,永远在精力充沛地撒着欢。

老井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后来被生产队硬化成一个晒谷坪。队里有三十多个小孩,一到傍晚,那些念书的哥哥姐姐们都放学了,大家聚集在晒谷坪,井台旁就成了所有孩子们游乐的天堂。

那个年代里没有动漫书,没有变形金刚,更不用说电脑和网络游戏,孩子们玩的方式简单,除了抽陀螺,打泥巴仗,还有踢“算盘子”(把五六颗算盘珠串起来)。这是女孩常玩的,人数成双即可,地下用粉笔画好格子,单腿跳踢着一格格完成任务。“杀野味”则是男孩子野性的角逐,分边站好后,尽力用手去触摸对方的头部,其间可抵挡和躲闪,先触摸到对方的头部算赢。男孩子还有一种“斗拐”游戏,用手抱着一条膝盖,然后单腿跳起,用膝盖去撞击对手。不过这个游戏有风险系数,弄不好会受伤。

除了这些,滚铁环是我最喜爱的。我们冒着被大人发现后挨打的风险,也会偷偷把家里水桶上的铁箍取下,再用铁丝手柄推着走,听着铁环在地面滚动时发出的“丝丝”声,我们甭提多快活。到了夏天,樟树结籽了,我们就玩“打仗”,伙伴们拿着自做的樟树籽枪,互相追逐着射击,从屋里杀到屋外,弄得满地狼藉。

不管大人们怎样在田间地头流着黑汗辛苦忙活,孩子们依然没心没肺地聚在一起,玩得昏天黑地。玩累了,大家就来到老井旁,用木桶舀上一桶满满的井水,从头到脚当头淋下,在一阵彻骨清凉的刺激下,我们快活得哇哇直叫,那感觉可真叫一个爽。

欢乐的时光总是溜得很快。

夕阳西下,大人们出完工,拖着疲惫的身躯,肩上扛着锄头犁耙,满腿黄泥地回家。鸡鸭也“嘎嘎”唱着歌进笼,牛羊们迈着悠闲的步履踱回自己的窝。女人们回到家后围裙一系,开始做饭。不一会家家户户的房顶上荡出缕缕炊烟,伴随着大人们粗犷的一嗓子吆喝“强伢子、英妹及,回来洽饭哒”,聚在井旁的小伙伴们才恋恋不舍的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到了第二天,大伙又聚在一起,玩得昏天黑地。

夜幕降临,大人们吃过饭,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依次提着木桶来到水井旁,脱得赤条条兮无牵挂,借着夜色掩护,用一条长毛巾,放松了身体和心灵,借着清凉的井水,在一阵浸泡和揉搓中,将一天的疲劳擦拭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些,人们才安然入梦,鼾声悠长,等待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大家又聚在井旁,漱口洗脸,开始新的一天生活和劳作。

我稍微长大后,也替家里做点事,到井里挑水就是我主动承担的。我生得矮小,水桶却很大,我总要将扁担两头的绳子挽几套,才能使桶底不碰到地面。我就这样一个小人儿挑着一对大水桶,颤颤悠悠,战战兢兢。我害怕井边那些泛着绿光的青苔,生怕滑倒。后来看见大人们打赤脚挑水不怕滑,于是也学着大人,光着脚丫,几个脚趾狠狠地抓住地面,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

那时,我感觉挑着那担水,就像挑着我的整个人生。

十岁那年,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把我和妈妈接进了城,却把两个弟弟寄养在老家。那一年我失去了姥姥,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疼爱的人,井台边少了一个慈祥的身影。但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到乡下,与昔日小伙伴一起玩耍。再后来,我们举家搬到城里生活,一年年过去,我和弟弟都已长大,父母也在变老,退休后他们回到家乡。现在,我和弟弟都已跨入中年时光,可老家门前的那口井还在那里,伴随我们度过漫漫人生路。

我永远是那个农村娃。无论身在何地,永远也离不开那个祖祖辈辈居住着的村庄,那座生养我的土砖屋,还有那口哺育我长大的老井……


作者简介:屈继元,湖南醴陵人,株洲市作协理事,醴陵作协副主席、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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