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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味蕾跳舞的猫山王

 狐眼碌碌 2021-07-19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张先生,去了他的榴莲园。我没有见过张先生,在写这篇文章时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这并不等于我没有梦到他的理由。

2018年9月的一天,参加东盟博览会的张先生坐在从广州开往南宁的动车上,百无聊赖地翻阅一本高铁杂志,他看到了我写的一篇回忆儿时生活的文章——他后来告诉我,那篇文章让他想起自己儿时的往事。他扫了印在文章后面的微信二维码,我们互相添加为好友。

张先生是马来西亚榴莲俱乐部的董事长,后来我知道他还是一位“拿督”。他叫我老师——这是一个挺好的称谓,也是我一直羡慕的一种职业。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要到北海看我,并邀请我到马来西亚参观他的榴莲园。

我没去过马来西亚。我对没有去过的地方都很向往。我最早听说马来西亚时,它叫“马来亚”,是村里人说起“下南洋”的主要去处。那时我还没读书,在家里的收音机里经常听到开始广播”的开场白。天翻地覆,好像那已经是100年前的事了。

缘分真的很奇妙,我写了一篇文章,登在一份并不出名的刊物上,被一位坐动车的马来西亚的拿督看到,他恰好有过类似的童年记忆。而他碰巧又是一位不忘故国、喜欢读书的华人……感谢微信,使种种偶然变成了一种必然。

张先生问我是否听说过“猫山王”榴莲。榴莲我是知道的,水果市场就有。它有点像我所在的城市多得一塌糊涂的木菠萝,但面貌比它更“狰狞”,像《水浒传》里“霹雳火秦明”用的那根狼牙棒。张先生说马来西亚出产全世界最好的榴莲,“猫山王”则是榴莲中的极品。“你如果吃过猫山王,就不会喜欢泰国的榴莲了。”他说。

我不记得是否吃过榴莲了,榴莲糖是尝过的,但谈不上喜欢。榴莲被称为“果王”,它的味道太过古怪了,简直就是制造人类分裂的魔果,喜欢的极言其香,不喜欢极言其臭。郁达夫说它“有如臭乳酪与洋葱混合的臭气,又有类似松节油的香味,真是又臭又香又好吃”。有一位叫安东尼·伯尔顿的美食家甚至形容吃完榴莲之后,“你的口气就像刚和死尸舌吻过一般”,天晓得他这感觉哪里来的。几乎全世界的民航飞机上都禁止乘客携带榴莲,一些国家的公共场所也禁止吃榴莲,但我记得小时候听说过一句俗话:“当了老婆吃榴莲。“

张先生辗转给我捎了一盒榴莲,一杯只有两小片,是直接从榴莲里挖出来冰冻的果肉,颜色像黄姜,形状如凝结的油脂。我舀了一小勺,一股类似奶油的天然香味像是要把脑门冲开来,我感觉我舌头的味蕾在跳舞,简直好吃得令人飞起来。跟吃龟鱼一样,入口的时候你还有些犹豫,进到嘴里时浑身上下都被征服了,因为它是那么“不可一世”。我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美味的水果,它的气味和口味居然有着天壤之别。

我查了一下,“猫山”(musang)在马来语中意思是“果子狸”,榴莲“瓜熟蒂落”掉在地上,让果子狸嗅到后兴奋得发狂的,就是正宗的猫山王。而这样的榴莲只有马来半岛主干山脉的彭亨州劳勿才有。劳勿出产黄金,榴莲被称为劳勿的第二个金矿。张先生的榴莲俱乐部就在劳勿的生利新村。

张先生对猫山王无比自豪。他原来做建筑业,30多年前他在原来员工宿舍和放置建筑器械的地方种上榴莲,后来又陆续收购周边的土地,将果园扩大到1000多亩。因此园里的榴莲都是20多年的老树,“还在六年多前,一颗猫山王相当于三四元人民币,因为打进了中国,现在涨到100元不止了。”

张先生说,真正的猫山王都是掉到树下的,树上采摘或者掉下来砸开壳的都不能食用。猫山王一颗只有一斤多不到两斤,个头小,成熟后从树上掉下来才不会砸烂。能让果子狸嗅到后发狂的猫山王存放的时间非常短,当地人都是在榴莲果园里即捡即开即食,所以中国大陆是吃不到新鲜猫山王的,只有冷冻的果肉。果农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掉落的猫山王捡起来,马上进行加工处理,在香味和口感最好的10到12小时内将它们封在杯子里。

张先生说了很多。毕竟耳听为虚,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就梦到了他。我闭上眼睛不一会就到了马来西亚,我奇怪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很熟悉,好像小时候来过,到处花花绿绿,连男人穿的衣服也是花的,我还见到一个叫“梁静茹”的歌星,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唱着那首《勇气》。我看到像蛇一样的山路通往一个果园,果园里有别墅,有花园,溪水淙淙,牛棚里的牛冲着我哞哞叫唤,它们的角像京剧演员的翎子飘舞,鱼池里养着五颜六色的鱼。除了榴莲,我还看到了红毛丹、芒果、山竹和莲雾。

我看到像木菠萝树一样高大的榴莲树,树枝上的榴莲像成排的编钟。它们一点也不起眼,样子灰不溜秋,长着尖锐的刺。走进园子的时候,它们像冰雹一样落下来,吓得我抱头鼠窜。榴莲铺了一地,我像闯进地雷阵一样,蹑手蹑脚要绕过它们,但还是不小心碰到其中一个,我脚下的榴莲一个个像地雷一样爆裂开来。

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告诉我自己就是张先生。他跟我想象中一样,满头华发,国字脸,说话跟微信语音通话中一模一样,语迟行缓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企业家的模样。他嘬起嘴唇打了个唿哨,地上那些猫山王像皮球一样跳起舞来,他再一挥手,它们像汽球一样冉冉飘起,重新挂到了树上,金光闪闪。我伸手要摘下其中一颗,它突然变成一只果子狸,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张先生在微信里说,我写的关于廉州湾的文章,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有些伤感,他就在长着红树林的河边长大。他说,离他在马来西亚的老家约30分钟车程,也有一个叫“北海”的小城, 

“12月份是榴莲成熟的季节,劳勿有一个广西会馆,可能广西人也不知道这里那么多同乡,你找机会来一趟,我带你见他们,用你的生花之笔,写写华人在马来西亚的奋斗史。”

他说得我的心像一只鸟,扑楞楞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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