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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瓶装新酒”的安仁

 狐眼碌碌 2021-07-19

前不久到安仁开年度传媒大会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这个川西古镇,三年多前休假时曾经去过。要是这个名字你不熟悉,另一个名字你应该知道:大邑县。作为大地主刘文彩的家乡,上个世纪“三四五六七八”十年代的人,几乎都知道四川省大邑县。 

什么地域被认作一个人的家乡,是与其名头大小成正比的。“刘三”的家乡是凤阳,刘邦的家乡是安徽;管谟业的家乡是高密县,莫言的家乡是山东,到他从瑞典捧回诺贝尔奖时,家乡就成了中国。刘文彩的名字也远远超过他出生的安仁。它是大邑下面的镇。崽比爷大,现在人们不怎么提“大邑”了,都爱说“安仁”。“安仁”念着就比“大邑”好听,听起来显得很有文化。有文化的同义词是有来历,它的出处的确不寻常,是从孔子的“仁者安仁”来的。

安仁古镇很牛,它是全国唯一的博物馆小镇。大名鼎鼎的“樊建川博物馆”就在它的地盘上。中国有41万多个乡镇,这么大的一个江湖,能占到“唯一”,就跟武林中拥有独门秘笈一样。现在很多地方利用当地的文化遗迹、景点、土特产等建“特色小镇”,这些小镇就像从韩国回来的女孩,一见惊为天人,再看不过尔尔,有一种让人麻木的共性美。相比之下,安仁的“博物馆小镇”显得另类而“高大上”。

安仁有打造博物馆小镇的条件。在各地还没遍地开花建设“特色小镇”之前,它就有了名闻遐迩的“樊建川博物馆”。它还有众多旧公馆,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们像衣衫褴褛的浪子,等着慧眼识珠者带来的时来运转。

现在“公馆”两个字用得很滥,不少房地产公司明明建的是公寓,也要弄个“公馆”的名号。安仁的旧公馆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出它们不堪的本相。因为真正的公馆与它们就像人猴之别,根本不是一回事。公馆无一例外门庭高大,有院子、廊阶、天井、池子和亭榭,有的还有戏台。说到底它就是阔气的私人大宅,换个名字叫“庄园”什么的还算恰当。

安仁公馆最有名的主人,并不是众所周知的刘文彩,而是他的堂弟刘文辉和侄儿刘湘,两个都是国民党陆军上将,一个当过第二十四军军长;一个是名符其实的“四川王”,抗战时曾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其他的公馆主人留下的那些青砖黛瓦、曲径回廊的建筑,也不比三刘逊色。

如此众多的高门大宅,你不难想象当年地处川北的安仁是多么富庶繁华。刘文彩之所以出名,只是拜时代之赐。极具感染力的《收租院》雕塑,通过艺术加工,这个将“恶霸地主”的贪婪、狠毒、无恶不作集于一身的大地主形象,与歌舞剧《白毛女》中的黄世仁一起,作为“剥削阶级”的符号,成了几代人的历史记忆。 

实境演出《今时今日安仁》

在安仁,你随处感受到盘桓着的那种“旧日时光”气息。除了留存在众多旧公馆墙壁斑驳、格局俨然的老建筑,更多为现在所刻意营造,这种气息与博物馆小镇的定位相得益彰,成为它的独特气质。我记得三年多前原来的古镇入口,还有一些零落的房屋,现在变成了一个大广场。最吸引眼球的是从广场中间穿过通往镇子的一条铁轨,有一个写着“安仁号”的火车头停在那儿。这个当地人称之为“铛铛车”的物件,像时光穿梭机一样将人载回到民国时代。

到安仁的当天晚上,我去看了一场实境演出《今时今日安仁》,注意是实“境”,不是实“景”。我看过不少“实景”演出,“实境”这是第一次。据说属于国内首创。演出的舞台,是内部打通了的四个旧公馆的廊阶、院子、花圃和水池旁。随着剧情的演绎,人们跟着那些手持油纸伞的漂亮演员——必须是漂亮的——停停走走,多数的时间是站着观看,坐下来的时候旁边就是柚子树,演员混迹观众中间打麻将、对白、打斗或起舞。空中成像,建筑投影,桃花从树上飘落,利剑从耳边嗖嗖穿过。演员衣袂飘曳,眼前蝴蝶翩跹,恍惚之中,你分不清谁是演员谁是观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戏里还是戏外。演员卖力演,观众用力看,人在戏中,戏在人中,时空倒错,虚实无间。人生本是一台戏,你看戏时的交头接耳,则成了随风飘逝的台词。

人在旅途,人生百年过客的心理尤其强烈。跟所有以游客为对象的剧作一样,《今时今日安仁》也离不开爱情、信念、背叛、忠诚之类复杂人性。我夹在人群中,尽管听不太清台词,对剧情演进不求甚解,但与公馆布局因形就势的流动舞台,制造出的那种人生与戏密不可分的效果,让人啧啧称奇。最后一幕是“巧笑倩兮”的十来个旗袍女子,在灯光和布景下,分别在条屏状的门洞里展示着曼妙身姿。旗袍现在是一种流行的复古,这些舞姿婀娜的旗袍女子,使得这种服装仿佛成了她们的专美,不仅风情,而且风韵,更兼风骚。一睹之下,就像王熙凤刚见着林黛玉,不由感叹:“世上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

          实境演出《今时今日是安仁》

我惊讶安仁完全变了一个样。虽然现在哪里都在变,日新月异,甚至堪称覆地翻天,但离上一次来毕竟只有三年零三个月,我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样子。在广场上的小镇风貌展示馆,有那些破败的旧公馆和街道改造前后对比的图片。旧的让人唏嘘,新的令人感叹。

一个古镇的改造,是一件牵动人们神经、让人百感交集的事情。任何的改变,都像厨师端出的食物,有人喜欢,有人不一定喜欢,还有人一定不喜欢。有个说法叫“修旧如旧”,我觉得博物馆里的文物应该这样做,但作为满足人们吃住行游购娱需要以及其他体验的老城老街,要吸引游客,理应有体现各种服务功能的配套设施。现在“名声鹊起”的老街古镇概莫能外,如上海的石库门,浙江的乌镇、周庄、同里、宁波洋人街,云南的沙溪、丽江四方街,湖南凤凰古城,等等等等。

樊建川博物馆“改革开放馆”展示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家庭场景

乡愁是一剂蚀骨的毒药,所有的日子其实都是旧日子。在城镇化的大潮中,许多村落正在泯灭消失,也有许多古镇得到新生。枯树固然是一种风景,但总不如老树新枝来得可爱。老酒毕竟不可再得,改造过的公馆里不可能有真的三妻四妾、钟鸣鼎食的生活,但去一趟安仁古镇,却可以领略“旧瓶装新酒”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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