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一条大河

一条大河

作者 ▏平叔

当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往往在感性的层面上是很不经意的，可以说突然就来到面前。

印象是太深了！

有那么一天的下午，学校操场边上，那个习惯于放出字正腔圆、铿锵有力“革命大批判”声音的高音大喇叭里，突然就荡漾出一曲久违的老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芳香两岸……“

太好听了！

所有往来行走的人都仿佛着了魔地定住，纷纷驻足聍听；所有教室的窗户都打开了，老师们停止了上课，一个个从里面探出了头，伸长了耳朵。学生们惊奇着，诧异着，他们不明白平日里一脸严肃的那个中年女教师，早已是泪流满面，嘴里喃喃自语：开禁了，开禁了。

此时，正是“枫叶红了的时候”，十月飒爽的秋风把优美的旋律冉冉地送上湛蓝的天空，人们心里一阵舒服。

我们无所事事地来回翻检着，居然在一堆破烂的脏兮兮的旗帜下面，找到了一台带摇柄的老式留声机。一叠唱片明显被人狠狠地跺了一脚，支离破碎中，依稀能认出咏叹调、协奏曲什么的。

我们上紧了留声机上的发条，把唯一完好的一张唱片放了上去。一阵沙哑地吱吱呀呀声后，竟然有柔美的女声独唱在舒展的旋律中缓缓流出，后来知道这个声音是著名的郭姓歌唱家唱出来的。游丝般地盘桓在幽暗迷离的小屋里，然后又一丝不漏地灌进了我们的双耳。

“唱片放的是电影《上甘岭》的插曲”，一位相比我们更见多识广的哥老倌小声说着。于是我就牢牢记住了。

那条美丽的大河究竟是在哪里呢？是在重重山峦后的大平原上，还是在更遥远的北方？我为此想了许久，却似乎一直未能得到解答。

其实在我们成都家的门口也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西北河，我们从小一直这么叫。但它的确是应该叫府河，西北河大概是因西北桥而得名吧。

但我们坚信西北河就是那条大河，起码它流淌的尽头就应该是那条大河。于是，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初春，我们就找了一根竹子挂上一个红色的游泳裤以此做为自己的旗帜高高举起，与一江春水里的竹排比赛奔跑；又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晚秋，我们就坐在河边松软的沙滩上，看人字形的雁阵掠过天空。

米兰 · 昆德拉如是说：青春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是由穿着高统靴和化妆服的孩子在上面踩踏的一个舞台。他们在舞台上做作地说着他们记熟的话，他们狂热地相信但又一知半解的话。

历经那个荒唐不堪、扭曲人性的岁月，如果说我们的精神在青春期发育还算基本正常，还没有完全陷入“可怕”的境地，或许要归功那时我们由歌声多少感受到了一点自然天地间的本原，并由此滋生了一些诸如情怀之类的东西，于是终于能区分真理与荒唐。这或许是我们难得的幸运。

在以后长长的日子里，我走过了不少大江大河。我曾在飞机上俯看贡嘎机场的拉萨河，也登高望远过九曲黄河十八弯，也曾徘徊在老家的滏阳河边，故地重游西北河……我依旧执着，依然梦想：归来兮，一条大河波浪宽，那梢公的号子，船上的白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