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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泪尽人亡皆为伊(附音频版)|诗坛轶事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在1970年冬天以前,北京海淀区皂甲屯西侧的一个台地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出这是一座宏大的墓园。

    长眠在此的诸多同姓人物中,以伤心而亡的纳兰性德最为著名,其次才是他的父亲纳兰明珠。

    从满是故事的纳兰性德居所醇王府,现今的宋庆龄故居到皂甲屯,现在驾车也不到30公里。在17世纪下半页,骑马或驾车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

    这三十公里的距离就是在世30年的纳兰性德的生理距离。

    然而,他的诗情附着在他的三百多首传世的词里,早在他与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这些晚明大家们诗词酬唱的时候,就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被传唱着,妇孺皆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首《长相思》似乎应该是他陪伴康熙征战或远行时的感悟。

    这里的故园可能是生养他的北京城,也可能是他内心深处一个隐秘的朦胧的故园。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此时他已经是康熙的一等侍卫,那个大他一岁的皇帝表哥,内心满是江山社稷。而纳兰性德,此时或者后来的时光里,一直站在更高、更大的立场上,那不是满清帝国、不是女真或者汉人,那是悲悯的人性的立场。

    《蝶恋花·出塞》

【纳兰性德】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在离开北京向西北奔赴塞外的路上,他想到的不是赫赫战功,而是战争带来的荒凉、无奈和幽情。作为皇家亲戚,在那个征服与反抗的张力相当强大的朝代,他似乎更想取一瓢清净之水。他利用他特殊的身份,帮助那些与大清朝作对或者内心无限怀念晚明的遗民,而且慷慨解囊帮助他们,保护他们。这一行为完全不是大清政权的计谋,而是他以诗歌的标准重新划定的江山。

    纳兰性德以21岁的年轻进士身份,在17世纪的中国燃烧着自己的才华,他的目光始终跨越故宫和天坛,跨越刚刚寿终正寝的明朝和正在勃发的大清,走向时空的玄妙深处。

    《浣溪沙》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赞纳兰性德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对于纳兰性德来说,道学文化的、典故的包袱少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是以汉道学为主要考试内容的大清科考进士,要说对汉文化不熟悉,显然不可能。王国维说所言的正确之处是那些朽味的典籍,可能只是作为纳兰性德的素材或工具,而没污染他的心。因为从他降生的那一刻,物质已经从他眼中惊鸿掠过,而他,在名望的追求上似乎与权力又很远。这一点他不像是他的父亲权臣明珠的儿子。

    不过,我们宁愿相信这是纳兰性德天性使然。

    与他感情甚笃的太太卢氏于婚后三年时在难产中去世后,纳兰性德伤心欲绝,对生命无常、韶华易逝产生了强烈的抗议和无尽的倾诉。自此,悼亡之音破空而起,成为他的词集《饮水词》里的主旋律。

菩萨蛮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

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亡人走了许久了,那十根玉指经常抚弄的琴上已经落上了灰尘。

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夜深人静,孤灯相伴,回忆起一同写诗、练字的夜晚,卿卿因为手生而闹出笑话,生出谑语,至今仍历历在目。然而想到阴阳两隔,不知不觉泪蒙双目。在生死的问题上,是那么猝然、无奈,又不忍。

    这是一个玻璃心的诗人最惨烈灾祸。

    纳兰性德一直与自己的出身、身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感悟生命中普遍存在的矛盾,这在他与友人的聚散往来之情中也得以体现。

    在他的朋友圈中,可谓是“易代的江湖”。刚刚到达北京的朱彝尊曾经是绍兴“寓山”祁班孙反清复明基地组织的常客,在他人生的渐变过程里,有多少颜色是受纳兰性德的感染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江山未稳的大清,朱彝尊的简历纳兰性德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他又是在大内侍卫的重要岗位上。

    清代画家、诗人严绳孙曾与纳兰性德在京同寓两年,成为忘年之交。1685年的4月,严绳孙告假南归,虽然纳兰性德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3个月的时间,可是与朋友离别,同样让他伤心欲绝。他写下了《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一词,荪友是严绳孙的字。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高处。

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

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

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苦。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翦灯夜雨。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

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三个月后,在一场与众朋友的聚会上,纳兰性德抱病出席,并触动了他那根最细弱、敏感的弦,不停地发出悲怆之声。数天后,泪干情尽,溘然长逝,年仅30周岁。

    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这是世人对他短暂俗世历程的总结。有人在他的一生中寻找出他的一暗三明四个女子,其中被选入宫中的那个姑娘随着他长眠于皂甲屯而永远成了秘密,他在诗中直白写出续弦官氏不如卢氏,而那个才华不下于他的汉族女子沈宛因为满汉不能通婚,也只能抱憾转身离去。

    纳兰性德是清初短命的闪耀,有人把他的诗才、词才与南唐后主李煜比肩,而李煜是失国之君,纳兰只是失妇之夫。在清朝的黑云压城的文字狱风暴潮中,纳兰性德不可复制。

    他的肝肠寸断的悼亡诗,至今读来令人难以完阙。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

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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