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我的老伯父、我的经方---忆兄千里救父中西不可互轻

单位：四川省緒餘草堂（武中村卫生室） 

作者：彭鸿杨

七月的风，八月的雨；我却在风雨飘摇的日子，想起远在山里的你！

那是六月的一个清晨，还在见周公的我，朦胧之中听着微信“呱，呱，呱……”的叫得欢，睁开惺忪的眼，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字符，映入眼帘的是：老彭，我等会请你到江边吃猪肝面。我以为他是开玩笑，毕竟他离我还那么远，于是又眯着眼准备找先生。

可何曾想到他，没多久又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在我店前候着了！我草草洗漱，撑着油纸伞，一路小跑，见到有些萎靡、憔悴的他。没来得急多的嘘寒问暖，他便直奔主题向我堂客言：“借老彭一天，让他去我那山里待待！”媳妇儿应了。我俩人便来到瓦房子，各自要了一碗水上漂（*嫩豆花），裹着红油，下着甑子饭；我开玩笑问他食两片（*烧白，类似梅菜扣肉）不，他摆了摆手；突然瞅见他眉头紧锁，此刻便知有事；暗起问，去山里所为何事，他便轻描了父亲的不适、淡写了自身的处理，虽用药、但病情尚不能解，所以准备让我过去瞧瞧。

谁知这一去，来回千余里，竟卷入一场生死营救。

话切正题。车上高速，一路向南，过数服务区，而不敢停一秒，他归心似箭，一心只想让老父亲少受折磨。一路上，他言及自己从一个科班工程师，到爱好中医；为了学好中医，他毅然放弃了工作，到茫茫人海中去淘金，到卫生衙门去普法、去签订师承合同……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害了他，这一切都是我推他入崖。他说：“劝人学医……但我不怪你，我现在虽痛着苦着，但每有患者被治愈或病情有所减轻，我都可以像一个小屁孩，乐着、跳着好几天。我也从中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这一生，我至少没有虚度过！” 现在，他在另一个镇子入职了村医，他依然嗜中医如痴如狂，但却从骨子里透射出来反西医。

时间不会因为愉悦或痛苦而停留驻足；正在车上嘻哈的他，突然手机响了，蓝牙的输送功能、让我不知道他们在说啥；但从他的言语中获知，他让媳妇儿先带着父亲去村医那里打点滴。他挂了电话，没做声，加快了车速；为了缓解他的心情，我又打开闲聊的话题。

下了高速，便进山；这虽不是黄河九曲，但也不乏十八九弯；一路颠簸，车摇人晕；车停尚未休息，就随他一路小跑上了三楼。敲门无人应，便打了电话。许久才见一老头开了门儿；

他应了一声：“爸，你输液回来了？”老人没做声，鞋拖地的移动着步子。一米多的沙发距离，他活生生的走了三四分钟。坐在沙发上，使劲出一口气，然后猛吸一口，憋着气说：“九点多就输完了，输完取了一点药就会来了。”话他在说，但那肩也在不断的起伏，鼻翼也在不断的煽动，额头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

我抬头望墙上的时钟，已经中午11：30了。他简单的向他老爸介绍了我；我便坐在老人的旁边触摸起脉来。手搭上去第一感觉，皮肤湿、冷；脉时如鱼虾浮面、时如冬虫蛰伏，总以沉数急为多；面色黧黑又光；舌嫩水滑、苔白微腻、络曲而怒。

“老彭，这是我父亲昨晚不适的时候，我拍的视频。”他打开视频，只见他父亲端坐在床沿，下垂着双腿，张口抬肩的呼吸着，伴着若大的哮鸣音、喘息声，双手叉着腰、时不时按着虚里。心里暗道 不好，但我却不能把这种惊慌展现在脸上，静听他的病史描述：“我爸爸是从昨天晚上大约2时许出现的这些症状，发现这些症状后，我按照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开了科中的桂枝加厚朴杏子汤；又考虑到他汗出不止，陷阴，准备加附子；可以是我找不到了，所以没有加。吃进去有些缓解，但效果不明显，持续的时间也不久。又开车去卫生室拿回制氧机。后来准备给你打电话，但父亲不允许，说深更半夜打啥电话。

然后我等了一会，不见减轻，就瞒着父亲开车跑你那里来找你过来看。”此刻我很想揍他，但是念及他一片孝心我忍了。他父亲接过话题：“你走后，将才视频里面的状态，又发作了3、4次！”我的个娘亲嘞！也是老伯父的命大，要不然他此刻后悔不已；要是他不那么反对西医，对现代医学的一些知识能了解或掌握，也不至于这样、如此般的愚蠢；

大哥！你直接给我来个电话不好吗？怕父亲骂，你难道不知道背着父亲打么？虽然你千里奔波请我是孝，但这是愚孝啊！老伯父稍顿，又道：“今晨去输液，下楼我不止驻足、休息了10余次；输着液，缓解了一些；此刻又有些发作。”早上去的（大概7点左右），9点多回来的，应该是输液量不大，若是不能控制好输液量，估计更加重负担，取的零药有舒喘灵片、咳特灵片、沙丁胺醇喷雾剂……推导乡下输液，也无非是按照慢支炎处理，输了一些氨茶碱、头孢之类，虽然氨茶碱有强心作用，但很弱、也难持久。

见于病情不容耽误，我即刻建议入院；但老父亲还是眷顾太多，且怕晕车不愿去，一直要求中药处理。我给他与他父亲说这种情况，必须入院；老父亲才同意去镇卫生院，我知道一般卫生院的条件，便给他使了一眼色，对他父亲好一阵劝、豁（*骗），才同意了入城。车上备好制氧机，大致一小时才到了目的地。作了核酸、CT、心电彩超，才入了院（2021年6月26日）。

报告出来了，没超出我的预料。主治大夫收集病例资料，我坐在旁边听了：既往有嗜烟喝酒史、有哮喘病史；患慢支炎数十年，倚被而卧五六年余；高血压病史三年有余，近期65周岁以上老年人体检提示：右心肥后……主治大夫问：“最近饮食如何？”“不太好！”他道“比以前少，他老是感觉不消化。他消化系统一直没毛病，不知道为啥他最近吃少了？吃了帮助消化的药物，也没效。”“心肺功能不好，导致胃肠充血（积血），所以消化不好。”

主治大夫答道：“先住院吧！他心脏不好。是个慢性病。所谓慢性病，就只能慢慢医！效果不一定好。我们首期是强心、利尿、扩血管，他感染不太严重、不用多少抗生素。”

安排妥当，输上液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和他到医院对面的小餐馆要了炒饭，我叮嘱他要吸取这一次教训，要恶补西医知识，不要一味的反对西医，临床要中西互重，要不然会吃大亏。又给他讲了他父亲疾病的一个大致演变过程：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病-肺源性心脏病（代偿期、失代偿期、右心衰、全心衰）。

他要求综合他父亲的病情，结合中医中药一并处理。既然要用中医中药，那么我们就一定得按照中医的思维来。刻下见：咳喘气促，咯泡沫痰，张口抬肩，倚被而卧，心中悸动，汗出恶风，肤湿冰冷，面色黧黑，小腿毛络怒张，双足肿胀、按压深凹、难以复平，口渴多饮，小便量少，舌嫩水滑、边有瘀点、苔白微腻、络曲而怒，脉沉数急。

四诊收集完整，我就给他分析：脉沉当责水，何以为征？双足肿胀、按压深凹、难以复平，舌嫩水滑、苔白微腻。口渴多饮，在这里不可当热证看，需结合整体思考；

患者饮停，水液输布失衡，上不能承于口，故渴而饮水自救，奈何旧水不去、新水难收，故多饮而不解渴；下不走水道，故小便量少。水气凌心，故悸动不安；水气停肺，故咯泡沫痰，轻者咳喘，甚则气促或张口抬肩；水气浮面，故黧而黑；机能沉衰，致病陷阴，肌腠难密，故汗出恶风、肤湿冰冷（*漏汗）；络曲而怒，始因寒、水阻滞血流成瘀，故边有瘀点、小腿毛络怒张。面虽黧黑，但有光、有荣，知病重但存生机。

综述，辨病位为：表、里（并病）

辨病性为：患者一派沉衰不及之象，故为阴证。

辨病情为：寒 虚

辨三毒为：水饮、瘀血

综合病位、病性、病情，六经考虑为：少阴太阴并病

辨方证：虽有表阴，当强壮发汗；但刻下里阴更甚，当先救里；宜四逆辈，可四逆汤之类重点在于温中祛寒，回阳救逆；但他的父亲，若是一味温里，水饮又将何去？瘀血又将何消？想像东北菜一锅炖了温阳化饮类，可陈伯坛云：“吴萸、四逆、理中、真武,不可同鼎而烹。”说明方证辨证的重要性，亦如胡希恕先生所云：方证是辨证的尖端。

回想黄仕沛老师讲真武汤的点点滴滴跃然于纸上：《金匮要略》水气篇中有“寸口脉沉滑者，有水气，面目肿大，有热，名曰风水。视人之目窠上微拥，如蚕新卧起状，其颈脉动，时时咳，按其手足上，陷而不起者，风水”又有“脉得诸沉，当责有水，身体肿重”“心水者，其身重而少气，不得卧，烦而躁，其人阴肿。”又如痰饮篇中的“溢饮”“水饮流行，归于四肢”。这是心力衰竭发展到晚期，全心衰的表现 。“少气”“不得卧”，是肺水肿所致的呼吸困难，不能平卧，甚至端坐呼吸；“面目肿”“手足上肿”“颈脉动”就是对体循环淤血，颈静脉怒张，全身浮肿症状的一个描述。

此证的病机为阳虚气化不行，水气泛溢，阳虚和水饮都明显，治疗上当须温运阳气，“大气一转，其气乃散”。仲景在水气病篇中除了提出'大气一转，其气乃散'之外，还提出'诸有水者，腰以下肿，当利小便”可见改善全心功能不全，在温运阳气的同时还要利尿（*这不就是主治大夫所言的强心利尿么），也就是要用温阳利水之法，使水气有出路。

《伤寒论》第82条“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膶动，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汤主之。”第316条“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

从方证上看，真武汤治疗心力衰竭引起的气促、尿少、肢肿等证，是丝丝入扣的。从药物组成上看，方中以附子温阳，白术、茯苓、白芍、生姜散水，亦与心衰温阳利水的治疗法则相符。

故急书：茯苓15g、赤芍15g、白术10g、附片5g、筠姜10g、细辛6g、北五味15g、生半夏20g、党参20g、山茱萸30g、杏仁15g（捣），3剂，每日一剂，二煎混均，分早中晚三次服。

2021年6月27日晚开始服用中药，28日反馈如下：服用药物后，晨起痰易咯量多、泡沫痰夹黄块，下午痰量减少，白色；舌苔变薄；面色开始红润；能楼下步行；脚肿消退；汗止；口渴多饮变成口干不欲饮；小腿瘀络消失。

29日，主任携一帮大夫查房，见老伯父病情极速好转，大为惊异；因为同一病房的还有两个心衰病人，一个已经入院10余日，尚未减轻；一个……而他呢？却躲在一边痴痴的笑。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也许是笑自己……也许是笑父亲……也许是笑我……也许是笑那些……

在他渡步到窗前，远眺群山的时候；我也站在山门远望，回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流过的汗……

老伯父于7月1日康复出院，愚兄据证续以八味丸化裁巩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