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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菜的传统、现在和未来

 巡城 2021-07-26

应凤凰网之邀,到成都考察川菜。凤凰网推出金梧桐餐厅指南,越来越被市场认可,他们的号召力也随之而来,为我们安排的有云、许家艺创菜和银锅三个餐厅,可以说分别代表了川菜的传统、现在和未来。

▲ 有云

有云

由川菜大师张元富师傅主理,展现的是现代川菜宗师蓝光鉴的蓝派川菜。

1883年,蓝光鉴出生于成都。晚清时,成都官员间流行家宴,清廷御厨、满族人关正兴创办了正兴园,推出了川版的满汉全席,并组织厨师队伍上门做菜,这种方式被称为“冷包席”。时年13岁的蓝光鉴拜关正兴为师,16岁即可单独上灶烹饪,曾领掌妙做百桌宴。后来正兴园倒闭,蓝光鉴带着师兄弟们一起创业。关正兴说服商人戚乐斋,出资300块大洋资助蓝光鉴。于1911年底“荣乐园”诞生,就是在今天成都的东风路兴隆庵,28岁的蓝光鉴迎来了自己的时代。蓝光鉴被后人尊为“现代川菜之父”,在于他一方面继承了正兴园集合流派的官府菜,一方面收集各地民间美食,不仅在当时餐馆规模最大,且在上世纪30年代推动守正融合系列创新,被称为“川菜正宗”。创制的300多道川菜,开创了川菜崭新的局面。

▲ 现代川菜宗师蓝光鉴

张元富师傅是中国元老级川菜大师、荣乐园第二代传人王开发的徒弟,算起来他是蓝光鉴川派的第三代。他不仅继承和研习蓝派川菜,将“有云”办成蓝光鉴川菜美学陈列馆,还让已消失多年的荣乐园包席宴在川菜中心全面复现。

▲ 川菜大师张元富师傅(右)与作者林卫辉(左)

川菜以清鲜见长,以麻辣著称,那种只见麻辣不见清鲜,是丢了川菜的本源,“有云”的蓝派川菜,为川菜正本清源。这席包席宴,以蜜饯、水果、干果、糕点做为开席盘,大家喝茶聊天吃点心,重现了晚清宴席的标配;人齐入席,先来一个糖碗,一人一小碗老鸭海参粥,这算给胃垫底,等一会儿喝酒,胃里有点东西,不难受;十二道凉菜,怪味鸡片、蒜泥白肉、椒麻鹅片、葱酥鳗鱼、糖醋排骨、陈皮兔丁、舍不得拼鱼子酱、酸菜呛蕌头、姜汁豇豆、烧椒非遗小皮蛋、美味香菇、酸辣凉面,有辣有酸、有咸有甜,只要每一道都尝一口,基础上就吃饱了,只能感叹古人真能吃;头汤是口袋豆腐,展现的是川菜的奶汤。川菜的奶汤,用鸡、鸭、猪肘、肚、蹄等旺火熬制,中途不闪火,不加水,成品浓白如奶,香鲜浓厚,其原理是炖出肉和骨头中的脂肪和蛋白质,脂肪与水不相溶,一般情况下会形成一层黄色的油浮在上面,但有了蛋白质,蛋白质里的疏水氨基酸抓住脂肪,蛋白质里的亲水氨基酸抓住水,这样就形成了无数分散于汤水中的小油滴,光线一照射,反射出来就是奶白色。这道汤,用了酥肉和煎鸡蛋、煎豆腐熬制奶汤,脂肪、植物蛋白、动物蛋白都有了,奶白得仿佛可以下奶。

▲ 有云包席宴菜单

▲ 开席盘

▲ 老鸭海参粥

▲ 怪味鸡片

▲ 蒜泥白肉

▲ 葱酥鳗鱼

▲ 糖醋排骨

▲ 陈皮兔丁

▲ 舍不得拼鱼子酱

▲ 酸菜呛蕌头

▲ 烧椒非遗小皮蛋

▲ 美味香菇

▲ 酸辣冷面

▲ 口袋豆腐汤

热菜共十道:肝油鲍鱼、雪花鸡淖、软炸荷花、白菜元子、竹笋菇烩芦笋、红烧牛头方、古法蒸黄鱼、苕菜狮子头、干煸鱿鱼丝、回锅甜烧白,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菜,突出的是鲜和香,几乎不见麻和辣,与我们印象中的麻辣川菜大相径庭。这些菜有个特点,都以软糯口感为主,晚清时代,能吃上这些豪华宴席的,都是达官贵人,上了年纪的人,牙口不好,菜品必须软糯。美中不足的是,热菜必须突出热气腾腾的温度,也许是场地太大,包房离厨房太远,这些菜都缺了些热气腾腾。

▲ 肝油鲍鱼

▲ 雪花鸡淖

▲ 软炸荷花

▲ 白菜元子

▲ 竹笋菇烩芦笋

▲ 红烧牛头方

▲ 古法蒸黄鱼

▲ 苕菜狮子头

▲ 干煸鱿鱼丝

够丰富了吧?且慢,好戏还在后头。跟着上来的是两个中点,酸菜水饺和糖油果子,酸让人开胃,而人一旦见到甜,明明肚子已经装不下了,大脑还是会发出个信号:也许可以试一下。你忍不住把这两道菜又吃了。记住,这只是“中点”!马上上来的尾汤藏上冰泉一口汤,以帮你清清喉咙之名,行彻底把你吃撑之实。川菜的清汤,用鸡、鸭、排骨、火腿等和清水,先旺火去沫,再小火煨,用红茸子扫汤,成品清澈见底,味美清鲜。奶汤是想方设法把脂肪和蛋白质赶出来,所以用猛火加速搅拌,而清汤只取肉里呈鲜味的氨基酸,把脂肪和蛋白质赶走,所以用小火。红茸子扫汤,就是用脂肪最少的里脊肉或鸡胸肉剁成泥,放进汤里,肉泥遇热凝固,把汤里的脂肪和肉碎都吸附了,再把凝固的肉饼取走,汤里就只有氨基酸了,所以又清又鲜。这碗汤喝下去,菜和汤估计已经顶到了胸口,但是,还有两道随饭菜:回锅黑猪肉和热拌空心菜,所谓随饭菜,就是说就着米饭吃才香。好吧,你要是还能吃得下,我不仅扶墙,还服你!

▲ 回锅黑猪肉

▲ 热拌空心菜

许家艺创菜

如果你对川菜的印象还是麻和辣,那么,你必须品尝一次由川菜大师许凡主理的许家艺创菜,“如意宴——川菜的二十四味型”。这个如意宴,可以代表川菜的现在。

▲ 川菜大师许凡师傅(右)与作者林卫辉(左)

川菜是全世界味型最丰富的菜系之一,也是最早提出“味型”这个概念的菜系。1981年,四川省组织成渝两地专业厨师和饮食文化研究者,经过4年的系统梳理,1985年出版了我国第一次全面介绍川菜文化、饮食历史、烹调技艺和相关烹饪科学知识的工具书《川菜烹饪事典》,1995年修订再版,川菜24个基本味型概念得以定论传播,如意宴就是对川菜24味型的完美呈现。

▲ 《川菜烹饪事典》

开餐前先奉茶,雅安蒙顶甘露绿茶,开宗明义“这里是四川”。一长条茶案上,摆上糖油果子、火腿蛋苕酥、合川桃片、黄老五花生酥作为四干果,时令水果拼盘作为四鲜果,一边吃小点一边喝茶师沏的三十年普洱,这个迎宾候客程式,豪华又亲切。

▲ 菜单

▲ 四干果与四鲜果

宴席开端,上来一蜀漆提盖,黑红主色,回首龙纹,灵感来自战国时期成都“商业街”出土的漆器纹。揭开来,五道凉菜:麻酱味的麻酱汁翡翠片、红油味的红油蒜泥腰卷、芥末味的芥末汁鲜芦笋、泡菜味的泡菜汁白玉脆、陈皮味的陈皮灯影牛肉,看似简单的凉菜做得就像一个小乐章,命名五福,既是五种口味,更是五个音符,这个前奏,内容丰富。

▲ 五道凉菜

凉菜之后是三个下酒菜,酱香味的许家自制酱鸭,将野鸭以酱香味烧制,陈香应景。四川人说的甜面酱,由面粉发酵而成,常与五香一起烧制食材,芝麻香油令浓香更醇厚突出,甜咸相称,有鲜活不死咸的酱香;怪味的七滋八味脆肉,麻辣咸鲜酸香甜,谁也不冒尖,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味,确实是怪味;蒜泥味的蒜泥汁顺风耳,蒜泥味是以红酱油为基础,猪耳朵软骨脆爽不腻,作为下酒小菜,更见趣味。

▲ 清汤仔鸡豆花

汤品是咸鲜味的清汤仔鸡豆花,“唱戏的腔,川菜的汤”,川菜中的清汤,经历鸡汤慢炖、吊汤、扫汤三道步骤,是咸鲜味型的代表。鸡豆花是鸡胸肉剁成茸后与蛋清合体形成的嫩似豆花的蛋白团,吃鸡不见鸡,彷若浮云飘在清汤之中,这是中国版的分子料理;主菜共两道,青辣味的青辣汁翘壳鱼,以大量绿色二荆条辣椒、新鲜青花椒、藤椒油,混合出不同层次的辛香,交织成清新的麻与辣,绿得层层叠叠。大型野生翘壳鱼,也叫翘嘴鱼、白鱼,肉质细腻,脂如白玉,以奇香沁人的青辣味烹之,回味甘鲜,气势十足;随之而来的清口菜鱼子酱鲜笋甜虾,又让口腔清润了一番,为下一轮菜做好了铺垫。

▲ 青辣汁翘壳鱼

紧跟上来的十一道“行菜”,一点也不含糊。椒盐、烟香味的糯米樟茶鸭脯,包含樟茶鸭和糯米鸭两种川式鸭菜,椒盐味和烟香味两种味型;酸辣味的酸辣面鱼子拼牛肉焦饼,手工刮出的面团子,型如鱼儿,筋道十足,用泡菜熬出酸辣汤来煮,热辣暖胃。椒麻味型的牛肉焦饼,以大红袍花椒香油、生菜籽油以及新鲜葱叶,拌入牛肉末作馅,饼身炸至圈圈焦酥香麻,鲜、香、麻辣;家常味的家常蜂巢松茸,以当季的松茸配以“家常味”这一最是家常下饭的味型,融合出柔和的咸鲜香辣;原味、淡甜味的冰镇九年百合,用极品的9年百合,肉厚味甜,冰镇后点上桂花蜜,味清心甜,遗憾的是生吃百合,百合里的淀粉未经加热糊化,人体无法消化吸收,在口腔里也有颗粒感;烧椒味的东坡烧椒牛肉,辣味十足,用东坡命名,算是顺便给四川老乡苏东坡一个额外的荣誉吧,需知辣椒出现在中国,那还在苏东坡作古后几百年;鱼香味的鱼香西昌河虾仁,“鱼香味”是我最喜欢的川菜味型,以姜葱蒜末为基础,将鱼辣子之香气与辣味小火炒至油中,再加入酱油、糖与保宁醋调和出带有鱼香、先酸后甜的回味,给爽脆鲜甜的虾肉裹上奇香;糟香、葱香味的亚东木耳拼小蜜豆,以糟香、葱香两种单纯而悠长的味型来展演蔬菜的鲜甜。亚东木耳,肉厚富弹性,用醪糟发酵的醇香引出木耳的鲜爽。四川的葱香味型使用葱白与葱叶,辅以姜末,葱白取其浓香,葱叶取其清新,以热油激出飘香,炼成葱油,以此为菜肴调味增香,将硫化物的香味发挥到极致;麻辣、甜香味的麻婆豆腐饭拼甜烧白,花椒面和辣椒面的麻辣,郫县鹃城豆瓣酱的香辣,豆豉的咸鲜,被花椒油和红油芡汁稳稳捆在豆腐里。遵循古法用的牛肉臊子酥到有点焦香,豆腐与豆瓣、豆豉的呼应,简直是豆类大家庭的团聚。麻辣之后,峰回路转到甜香味型的甜烧白,安抚了被麻辣强攻了一番的味蕾,很是安逸;清香味的纯水煮青菜心,算是潄了个口;煳辣、荔枝味的宫保大连生蚝,扑鼻而来是干辣椒、花椒高温升华后的迷人呛糊香,与酥炸的大连生蚝的鲜结合,浓厚香醇,后韵引出清纯俏皮的甜酸荔枝味;姜汁味的姜汁山苏叶,山苏叶的清甜与姜汁的温暖,很是体贴。

▲ 冰镇九年百合

▲ 鱼香西昌河虾仁

▲ 纯水煮春菜心

最后的回韵,是纯甜味的甜品葛仙贡米炖雪莲。天山雪莲汤体滋润,产于湖北恩施鹤峰的葛仙贡米,带有蓝藻的幽微咸鲜,以山中野蜜简单提味,做为结尾,巴适得很!

▲ 《韩熙载夜宴图》

这顿以展现川菜24种味为主题的如意宴,味道全面、菜式丰富、器皿华丽,灵感来自如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画家顾闳中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韩熙载是南唐的中书侍郎,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他是妥妥的美食家一枚,这事北宋陶谷的《清异录》写的明明白白:江南紫薇郎熙载,酷好鳗鲡。庖人私语曰:“韩中书一命二鳗鲡”。连厨师都说用二顿鳗鱼就可以换他一条命,简直就是鳗鱼的狂热爱好者。这幅画是后主李煜叫顾闳中画的,据《宣和画谱》记载,说后主李煜欲重用韩熙载,又“颇闻其荒纵,然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李煜把他声色犬马的生活画下来,目的是什么呢?《五代史补》做了如下说明:韩熙载晚年生活荒纵,“伪主知之,虽怒,以其大臣,不欲直指其过,因命待诏画为图以赐之,使其自愧,而熙载自知安然。”我倒是挺理解韩熙载的,国将不国,又能如何?美食当前,最能解忧。况且,韩熙载善宴客,也立下过汗马功劳,就是那位说韩熙载是鳗鱼狂的陶谷,当时做为北宋的高官出使南唐,韩熙载负责接待工作,他让歌姬秦弱兰扮作驿馆服务员,布衣裙钗,每天在陶谷下榻的馆驿内晃荡,终于成功地色诱了陶谷,一夜情过后,陶谷还乘兴作艳词《春光好》相赠:

“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

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

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拿到证据后,南唐开始与北宋正式外交会谈,南唐将秦弱兰当王炸亮出,并当众演唱《春光好》,陶谷猝不及防,羞愧难当。陶谷外交使命没有完成,铩羽而归,这件绯闻也影响了陶谷的政治前途,令其终生不受重用,只好潜心写出笔记小说《清异录》,为中国美食留下精彩的记录。这些美食宴会故事,声色犬马,又刀光剑影,幸好现在的美食宴客,不至于如此!

银锅椒宴

如果说有云是把传统的蓝派川菜复原,许家艺创菜是将现在川菜24味完整呈现,那么,银锅的椒宴,则是年轻的川菜餐饮人对川菜未来的大胆探索。老板周子铃美食视野开阔,足迹遍及全球,对世界高端食材和烹饪手法了然于胸。她选取果大色红的汉源花椒,通过蒸馏萃取花椒露和花椒精油入菜。在烹饪技法上,秉承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以贡花椒为主线,针对不同的食材,采取不同的料理方式,配以四川各地的青花椒、滕椒、山胡椒等以各种形态入味,让食材在交融花椒风味的基础上展现出更多的可能性,使其发挥出食材最饱满的状态。

▲ 菜单

▲ 灯影鱼片

▲ 低温俄罗斯大扇贝

▲ 龙泉仙桃炖花胶

第一篇“闻香”香,主题是突出嗅觉感知花椒之香,共六道菜:红油姜汁味的红油姜汁菠菜、酸辣复合味的鸡汁萝卜丝、椒麻复合味的灯影鱼片、麻辣味的芝麻鳝丝、烧椒味的低温俄罗斯大扇贝、原味的龙泉仙桃炖花胶;第二篇“交融”,突出触觉感知花椒之麻,让花椒之香与食材深度融合:椒盐味的核桃虾糕,核桃的香和虾糕的鲜,与椒盐和麻香简直就是放大效应。用海南和牛做的麻辣味水煮和牛,加了两滴花椒精油,反而减少了辣却增加了香;第三篇“狂欢”,将麻香推向高潮:家常味的家常烧麒麟鱼,选取夏季当季鲈鱼,用日本立鳞烧的做法,鱼肉鲜嫩、鱼鳞酥脆。烟香味的土罐贡椒叶熏烤乳鸽,将花椒的香味通过烟熏入味。藤椒味的糟椒鱼面,以鱼肉成面,川菜的精致,尽显本色;第四篇“回归”,味道回到清雅,原味的清鸡汤蒸鸡枞菌、甜香味的荷塘月色,选用当季食材,这两道川菜,淡雅得很。最后是甜品,甜香味的贵腐酒煮阿坝雪梨,将跳舞的舌尖回归平静。这顿椒香夏宴,以花椒为主题,食材来自五湖四海,做法、盛器别出心裁,把花椒之美演绎出另一种风情。

▲ 核桃虾糕

▲ 土罐贡椒叶熏烤乳鸽

▲ 水煮和牛

▲ 糟椒鱼面

川菜不是麻辣,更不是简单粗暴,它的精致和多变,可以登顶,任何菜系在它面前,都不敢傲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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