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旅行的人,通常都是对生活充满热忱与期待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就可以理解苏轼作为一名资深驴友的生命本质了。纵然他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旅行都是被动的,但却并不妨碍他在“此身非我有”的逼仄中记录下耀映千古的趣味文章。于是,无论在如画的杭州,还是在贫瘠的黄州,或者荒蛮的儋州,苏轼从来都没有丧失过对于当地风物的兴致与琢磨,并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千古佳句。这位中国历史上最具文艺气质的旅行家,在他人生旅途的第一座驿站——凤翔县,已经为此后40年的人生逆旅写下了精彩非凡的开篇导览词。在凤翔为官的几年里,苏轼的足迹遍及当地所有古迹名胜,每到一处,都有带有考古夹议性质的诗文留下,除了上文提到的《石鼓歌》,另以诗文记录了七处当地风物,统称《凤翔八观》。这八首诗中提到的很多风物今天已经不在,颇为可惜,但我们依然可从苏诗中寻得一二情趣。开元寺,在中国很多城市都有同名寺庙,皆因唐玄宗开元年间,那位好大喜功又居功自傲的皇帝在全国各地兴建了很多寺院,均定名开元寺,另外还有一些同名寺庙早于开元年间建成,但也被玄宗改定开元寺。凤翔的开元寺肇建于唐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寺内有唐代诗人王维和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画作,还有先秦的诅楚文碑,传为战国后期秦国王诅咒楚国败亡的碑文。算来,这碑文距离苏轼当时已经1700年有余,相当于今人见到了王羲之亲笔的碑帖。那两幅名画距离苏轼当时也有300余年。苏轼还造访了凤翔县天柱寺,此寺在凤翔县城东北不远,寺内有唐代著名雕塑家杨惠之塑的维摩诘像。杨惠之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他和吴道子同生在开元年间,初为共同学画的画友,后来吴道子画出了名堂,终成一代画圣,杨一气之下把自己的笔砚全数烧毁,改攻雕塑,终成一代巨匠。这尊维摩雕像的造型枯瘦,苏轼联想到维摩居士的身世——生在大富之家,却潜心修行终成正果——于是写了《维摩诘像》一诗。真兴寺阁,在凤翔城中,高十余丈,为宋初河阳三城节度使王彦超所建。李氏园,唐末军阀、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所建。亦称皇后园。在今天凤翔县城东北4公里。开元寺、天柱寺、真兴寺阁、李氏园都已经成为历史尘埃,石鼓亦已移至北京永为至宝,当年苏轼留下的八观记录中,只有秦穆公墓和东湖今天仍在凤翔县域。一湖一墓比邻而立,算是今日凤翔县城的两处苏子遗迹,其中更有意思的是东湖。说起东湖,中国名声最大的东湖应该是武汉东湖,其次也要算绍兴东湖,我曾到访这两处东湖,一曰城中山色,一曰山色城中,各有风味,景色绝伦。比较遗憾的是至今未有机会亲临凤翔东湖,但查阅史料,发现此东湖也是有趣。一生与水结缘甚深的苏轼,其第一次治水,其实可算在这凤翔东湖上。话说从小长在蜀中山水之间的苏轼,实在不适应这西北干燥而又枯竭的风土,时常怀念家乡,终于在城东发现了一处古饮凤池的旧址。苏轼对于水色的好感是天然而毫无抵抗力的,因此这里成了他在凤翔时最常出没的地点,你说是“假公济私”也好,说是“为政为方”也罢,反正这位钟情山水的青年干部一旦看到了水,就再也不想去其它地方,甚至动员当地百姓一起治理此湖,并将城西北的水源引了过来,还栽种各种风雅植物,设计亭台楼阁,一时间,此东湖成了苏轼的精神避难所。我在查阅凤翔县东湖资料时,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张冠李戴,凤翔当地人为此东湖挂了一句诗“东湖暂让西湖美,西湖却知东湖先”,可这诗的最初来源竟是解放初期朱德元帅为武汉东湖写的一句打油诗:关于《凤翔八观》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细节:苏轼每写一观,弟弟苏辙都会和(hè)一首同题,所以《凤翔八观》有苏轼、苏辙两个版本,彼此对仗,篇幅亦同。细读兄弟二人各自的八观诗文,不得不感慨二苏的兄弟情深。大苏写八观,是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所以言之有物,感悟至深。小苏写八观,是在读过大苏诗作之后和出来的,但因为作者本人未在现场,纯粹是看着哥哥的文字,加上自己的理解写出来的,所以有些词句难免显得有些苍白,或曰牵强。字句非常浅显,但都是非常生动的描绘,一方面表达了大苏思乡之情,同时也对现时所居之地环境的不满。再看小苏写的东湖,第一句上来,我已经忍不住笑,好想同情弟弟一秒钟——我虽然没来东湖,但也听到了(我哥写的)东湖的好诗词。这么清雅绝伦的诗词,想来是一个绝佳的人间仙境吧?吧?吧?嗯,小苏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了,各位看官,咱们也散了吧。后附苏轼、苏辙《凤翔八观》,篇幅极长,如非深度古诗词爱好者,可直接结束阅读了。碑获於开元寺土下,今在太守便厅。秦穆公葬于雍橐泉祈年观下,今墓在开元寺之东南数十步,则寺岂祈年之故基耶?淮南王迁于蜀,至雍,道病卒,则雍非长安,此乃古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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