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大荔】金水河沟的变迁

故乡金水河沟的自然环境之美，以我童年时期为最。那时河沟底下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湿润，草木茂盛，鸟语花香；而河沟的岸上边却是渭北高原的铁镰山旱塬，自古干旱缺雨，天干物燥，黄土冒烟。河沟上下两重天，夏季人们酷热难耐，河沟下自然就成了避暑的圣地。

夏天清晨，农人干了一大晌活路，吃完早饭后很多人就下河沟歇晌。妇女们也带着孩子们一起下河沟洗衣服。河沟下凉风习习，窑洞里凉丝丝的略感阴冷。男人们有的钻进窑洞里睡大觉，有的干脆就躺在浓密的柳荫下或在老崖下的阴凉处歇息。妇女们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洗好衣服后，晾晒在河滩的灌木丛上。金水河沟本是一片绿色世界，大片大片的芦苇林子绿波荡漾，油绿绿细丝丝的柳树枝条儿倒垂着随风摇曳。在这极富动感的绿色海洋里，五颜六色的衣物点缀其间，极像是大海里乘风破浪的船帆。人们站在河沟岸上望下去，无异是一幅天然绘成的油彩画儿，十分好看。

妇女们洗好衣服后就和孩子们结伙儿，在这风景如画的河沟里寻挖苦苣菜。这种野菜性喜阴冷湿润，它只生长在河沟下。苦苣菜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吃起来微带苦味，但非常清爽可口，深得故乡人的喜爱，被誉为夏季野菜中的珍品。不用花多大气力就能挖一大堆苦苣菜，妇女们非常惬意，因为她们洗衣、避暑、挖菜三不误，回家去可以美餐一顿了。

此时的金水河沟，满沟里睡着醒着的人都在听着震耳的知了鸣声，群蛙叫声，还有半坡崖头上无数崖鸡的“呱、呱、呱”声。风景如此迷人，人融入了自然之中，和谐，温馨，令人陶醉。

秋季，河沟下的景色更加好看。垂柳还未退尽绿色，还是那样的婀娜多姿，而大片大片的芦苇林子却全部老白了头。最让人醉心的，当然是满沟的枣树，枝头上果实累累，枣子又红又艳，像无数小红灯笼悬挂着，让人馋涎欲滴。这对于小孩子（岂止小孩子？）来说是挡不住的诱惑。我们一群小伙伴们相邀下河沟去吃鲜枣，我是个穷家，河沟下没有枣树园。那些河沟下有枣树园的小伙伴们就互相争执着，这个说偷我家的，我家的枣子又大又甜；哪个说偷我家的，我家有马牙枣，又甜又脆。每当争执不下时就以“石头、剪刀、布”来裁决。现在想来，那时小小年纪，谁真正是懂得“偷”的含义呢？他们不会去“偷”别人家的，而只是到自家的枣园去摘鲜枣吃。儿时小伙伴们的天真无邪让人终生难忘。

到了冬天农闲季节，人们不下河沟去了，金水河沟便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野生动物最多的是野兔、狼和獾，甚至还有金钱豹子出没。1950年，就有一只金钱豹子从金水河沟蹿了上来。那时我的父亲是村干部，晚上他与民兵们在村子里巡逻，突然遭遇了这只庞然大物。虽然大家手握钢枪，但还是未敢轻举妄动。几天后豹子窜到了西高城村。政府调动了东、西高城村，龙泉村，李家洼村和东、西白池村百余名民兵，将豹子围在村南的一棵大树上。赶来围观的人黑压压站了一大圈，连我们小孩子也去看热闹。几十条钢枪对着豹子一齐开火，场面壮观，真像是在打一场人民战争。豹子身中数弹，它竟然还拖着肠子逃到吴家巷，民兵们赶上去才将豹子制伏。豹子被打死了，但是金水河沟的冬季春季仍然是狼的世界，獾的乐园。还有许多许多的其他动物和鸟类栖息在这里，人和野生动物和谐的相处着。

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环境，从前有的人把它归功于金水河沟镇沟之宝金蛤蟆的神灵之气；也有人把它归功于龙王爷尊神偏爱金水河沟，总之它是神的泽惠。那个年代，人们缺乏科学知识，对保护自然环境的认识很模糊。人们意识不到正是自己的辛勤劳动保护了生态环境，却一古脑儿地把功劳统统记在了传说中的金蛤蟆和龙王爷的功劳簿上，让他们无功受禄，出尽风头。 

人民公社化后，东高城村大队十分重视金水河沟的经营管理。大队成立了金水河沟专业队，种菜，管理果树、芦苇，编织苇席，挖药材，还有后来的“管坡”三级抽水站等等项目，每年河沟下就有数万元的收入。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这可是铁镰山上了不起的事情。其他邻村大队每个劳动日值不到1角钱，有的大队很穷，拮据到了买办公用品和点灯油钱也要向小队摊派的地步；然而东高城村却把河沟下的收入，提出一定比例的钱来分给八个生产小队，提高劳动日值。然后大队用剩余的钱扩大再生产，买回来牛拉汲水车，安装在河沟下浇地种菜，发展生产。

铁镰山上的旱塬人，祖祖辈辈哪儿见过用牛拉磨子一样就可以把水汲上来浇灌菜地，人人都来看稀罕。党支部不以此为满足，又作出了惊人的决定：把金水河沟下的水抽到铁镰山上来！这可是扬程四、五十丈的大工程啊！然而以王元林为首的共产党员们，领导全村社员艰苦奋斗，在政府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实现了这个宏愿，建成了可以灌溉千亩土地的管坡三级抽水站。金水河沟下的“金水”，终于“ 哗、哗、哗”的流进了铁镰山上的农田里，千亩旱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水浇田。那个年代，东高城村占尽了金水河沟得天独厚的地利，成为铁镰山上学大寨的一面旗帜！

再说金水河沟的出产，最让邻村人羡慕的当数大红枣了。每年到了枣子熟了的季节，全村人都到河沟下分枣子，家家都能分到百十斤鲜红的枣儿。社员们先是在沟下集体喝枣模糊，肚子喝得圆圆的打着饱嗝，然后呼喊着大袋小袋的往家里扛鲜枣，着实让邻村人看得眼馋。 

然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金水河沟经历了一次大厄运。一股邪风刮来，人们象发了疯似的大肆破坏金水河沟这块宝地。满河沟的枣树林子被砍得一颗不剩；几百年的古柳和钻天白杨树统统被砍光；接着抽水站的机器被盗被卖光了；两根近千米长的大口径上水钢管，也被拆毁卖了废铁。金水河沟一片狼藉，令故乡人扼腕叹息。肥沃的河沟地荒芜了，菜园子不存在了，狼、獾、狐狸、兔子等野生动物绝迹了，象轰炸机一样满天飞的一大群一大群崖鸡也不见了踪影，震耳的知了声听不到了，连群蛙争鸣的场面也没有了。金水河沟死寂一片，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大变化。

更糟糕的是金水河的上游办起了小型造纸厂，大量的污水排放下来。清澈见底的金水河水变得黝黑发臭，大大破坏了河沟的自然环境，灭绝了一切水生动物。可怜的金水河沟生态环境一落千丈，就连天上飞的小鸟儿也不愿光顾了。乡亲们的心头像压上了一块石头！

人类破坏了生态环境，大自然也严厉的惩罚着人类的胡作非为。现在，人们站在骄阳如火的河沟岸上，再也看不到河沟下大雨滂沱的奇景了。沟上边有多干旱，沟下边一样也有多干旱。沟坡地长不出草，到处是光秃秃的——故乡完全失去了金水河沟的地理优势。

几年前我回故乡侍奉老母亲，常与农民兄弟聊天。有的人发愁给儿子找不到媳妇。我听了“哈哈”大笑，以为是在说笑话哩。但仔细一了解，村里竟真的有几十位生龙活虎的大龄青年打着“光棍”。严酷的事实吓人一跳！原来在改革开放，西部大开发的新形势下，故乡的发展落后了，农村姑娘的眼光瞄向了精彩的外部世界，纷纷出外寻梦。留在农村的姑娘身价倍增，她们不愿嫁到条件差的村庄来。乡亲们眼看着邻村飞速发展的势头，回想着原来自己村子本是铁镰山上一面旗帜的辉煌过去，到如今姑娘们竟不愿嫁到东高城村来的现实，大家心里着急呀！

谁不盼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谁不盼望早日过上小康的日子？故乡人有了紧迫感，他们要急起直追，要甩掉落后贫穷帽子。

故乡人终于意识到了破坏金水河沟自然环境的严重后果，村人重新检讨自己，改变观念，植树造林，落实国家山川秀美工程。村委会采取了承包沟坡荒地，科学种田，退耕还林，禁羊出村等等措施。在政府的干预下，河上游的造纸厂也停办了，没有了上游的污染下泄，如今河水又变清了。经过几年的努力，现已初见成效：河沟下又可以看到成片的杨树幼林子茁壮成长，大片的芦苇林子还是那样的绿波荡漾，蝉又鸣了，蛙又叫了，沟坡地栽种了大片的泡桐树，崖头上又有了崖鸡“呱呱”的叫声——虽然数量还太少太少，但它能让人想起从前崖鸡像轰炸机群一样满天飞的年代。一次，我居然看到了一只硕大华美的野山鸡在河沟下觅食，它昂首阔步，“嘎嘎嘎” 的鸣叫着，震撼人心，也鼓舞人心！由此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王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