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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军 李东彤:长白山考——兼论穆克登查边以前的朝鲜北界

 西一里2l6sluho 2021-07-30
杨军 李东彤:长白山考——兼论穆克登查边以前的朝鲜北界

朝鲜李朝文人所说长白山八名,不咸、徒太、太白、白山四名皆见于中国史籍,是历代对长白山的不同称谓,不是同时存在的异名,清代称“歌尔民商坚阿邻”,是将长白山一词译为满语。“盖马”一名出自李朝文人对史籍的比附,不是现实中应用的名称,且证据不足无法成立,白头山一名才是朝鲜人对此山的称呼。中国史籍称此山为长白山始于《辽史》,朝鲜李朝早期已采用中国辽金时期的名称,称此山为长白山。但是,朝鲜史籍中的长白山更多的是另有所指。以今白头山脉、赴战岭山脉、咸镜山脉为同一山系,称白头山东麓,不仅仅是地理概念,也反映出朝鲜李朝早期的疆域观念。

关于穆克登查边学界研究已多,本文不赘述。本文的研究旨趣仅在于探讨历史上长白山一名之所指,考察穆克登查边以前朝鲜北部边界究竟到哪里。

18世纪下半叶,朝鲜李朝文人已形成长白山有八名的通识。丁若镛(1762—1836)《与犹堂全集》第6集地理集第5卷《大东水经》:“山有八名,曰不咸,曰盖马,曰徒太,曰太白,曰长白,曰白山,曰白头,曰歌尔民商坚,古今方译之殊也。”成海应(1760—1839)《研经斋全集·北边杂议·白头山记》:“白头山之名多异称,曰不咸,曰太白,曰徒白,曰盖马,曰长白,曰歌尔民商坚阿邻,曰白山。”韩镇书《海东绎史续·山水》:“白头山,或称不咸山、盖马山、太白山、徒太山、白山、长白山、歌尔民商坚阿邻。”皆为典型表述。其中的歌尔民商坚阿邻是长白山的满语名称,李朝文人也清楚这一点。李瀷(1681—1763)《星湖僿说·天地门·生熟女真》:“白头之干自北漠来,南走至分水岭折而东,横亘千里。古称不咸山,其俗称歌尔民商坚阿邻。歌尔民者,长也;商坚者,白也;阿邻者,山也。一名长白山。”此满语山名亦见于中国史料。《满洲源流考》卷2:“白山,今长白山,满洲语谓之果勒敏珊延阿琳。”果勒敏、歌尔民皆为满语golmin的对音,意为长;珊延、商坚皆为满语šangan 的对音,意为白;阿琳、阿邻皆为满语alin的对音,意为山。

杨宾《柳边纪略》卷1:“长白山,土名歌尔民商坚阿邻,《山海经》作不咸山,《魏书》及《北史》皆曰徒太山,《唐书》作太白山,或又作白山。”提及长白山的六种名称。李万敷(1664—1732)《息山集·地行附录》:“清人记曰:长白山,即謌尔民商坚阿邻,《山海经》作不咸山,《唐书》作太白山,或作白山。”李万敷所引“清人记”是否指杨宾《柳边纪略》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朝鲜文献中的长白山八名,有六名源于中国史籍,是清朝人的说法。

李朝学者以盖马山为长白山的说法似起源于18世纪晚期。韩浚谦(1557—1627)《柳川遗稿·书英州壁上记后》:

以当时钤辖林彦所作《英州壁上记》及尹瓘本传考之,多不验。彦记:“其地南抵于长、定二州,东际于大海,西北合于盖马山。地方三百里。”本传曰:“献议者以为伊位界上有瓶项,胡人从此纳兵,若塞其项,永绝胡患云。”定州即今之定平,而长州在定平府南五十五里,《胜览》所载长谷废县即其地也。所谓盖马山,虽不知在何处,而亦在三百里之内,则不外乎北青、利城之界。

李瀷(1681—1763)《星湖全集·书·答安百顺(丙子)》:

沃沮有北、东、南三种。自豆满以西至铁岭,居其间者,是东沃沮也。史云在盖马山东,盖马者,似是薛罕、铁岭诸山也。

生活于16—17世纪的韩浚谦尚称盖马山“不知在何处”,并推测应在“北青、利城之界”,李瀷则推测盖马山可能是薛罕岭、铁岭,而在其稍后的柳得恭、成海应、丁若镛则径以盖马山为长白山别名。

柳得恭(1748—1807)《燕台再游录》载与清人陈鳣(字仲鱼)对话:

问:“《山海经》不咸山,今长白山,在贵国北界否?”答:“然。此山亦名白山,又盖马山,又白头山。以华东语较释,则盖马者,白头也。”

成海应(1760—1839)《研经斋全集·盖马辨》:

太白山,我人谓之白头山,望之皓然如人白头故也。白头,以东语释之;以华语翻之,正是盖马。又,高丽尹侍中置九城时,兵马钤辖林彦记英州厅壁曰:“西北介于盖马山。”英州,今在吉州界。据此界至盖马,即亦白头山也。

丁若镛(1762—1836)《与犹堂全集》第6集地理集第5卷《大东水经》:

高丽兵马钤鎋林彦《九城记》曰:“女真本句丽之部落,聚居于盖马山东。”又曰:“东至于大海,西北介于盖马山,南接于长、定二州。”(出《高丽史》)磻溪柳馨远《舆地考》曰:“今咸镜、平安两道之间,岭脊连亘数百里者,即盖马山。”据此,则盖马之为白山明矣。而白山大干亦可通称也。丁若镛认为,咸镜、平安两道之间的长白山余脉史称盖马山,则长白山主脉亦可称盖马山。无论长白山余脉是否即史书中的盖马山,以余脉概称主脉的说法肯定是行不通的。柳得恭认为,“以华东语较释”,盖马即白头,但未解释何为“较释”。成海应对此说有进一步的解释,认为“白头”是朝鲜语的汉语意译,“盖马”是同一朝鲜语词的汉语音译,两者在朝鲜语中既为同一词,应指同一山。

柳得恭、成海应的说法应源于黄胤锡《颐斋遗稿·杂着·华音方言字义解》:

《文献备考·舆地考》云,盖马山,今平安、咸镜两界间数千里大山冈脊是也。《三韩会土记》可据。余意,盖字即音合,岂是今白头山欤?方言白字或呼希,或呼谐,或呼何,是与盖、合声近。头字或呼摩里,或呼麻叱,是与马字声近。

由丁若镛、黄胤锡皆引《文献备考·舆地考》来看,丁若镛的说法也应受到黄胤锡的影响,则称盖马为长白山别名的三家说法应皆源自黄胤锡,而黄胤锡的说法实为望文生义,并无文献依据。

参之前引杨宾《柳边纪略》可知,朝鲜李朝文人所说长白山八名,六种源自中国。其中,不咸、徒太、太白、白山四名皆见诸史籍,是历代对长白山的不同称谓,不是同时存在的异名。清代此山在中国方面的名称就是长白山,另一名称歌尔民商坚阿邻,只是将长白山一词译为满语而已。朝鲜李朝文人所说八名,六种源自中国典籍,盖马说出自李朝文人对史籍的比附,既不是现实中应用的名称,且证据不足无法成立,白头山一名,才是朝鲜人对此山的称呼。

洪世泰(1653—1725)《柳下集·白头山记》:“白头山,北方诸山之祖也,清祖自此起,去我北边三百余里。彼曰长白山,我曰白头山。”朴趾源(1737—1805)《燕岩集·热河日记》:“所谓白山者,即长白山也。《山海经》称不咸山,我国称白头山。”尹行恁(1762—1801)《硕斋稿·海东外史·肃慎氏故城》:“不咸山者,金人所谓长白山,朝鲜所谓白头山。”金景善(1788—1853)《燕辕直指》卷1全抄朴趾源所言:“所谓白山者,即长白山也。《山海经》称不咸山,我国称白头山。”主盖马为长白山别名的丁若镛也提到,朝鲜人(东人)称长白山为白头山,其《疆域考》:“白山者,古之盖马山,东人谓之白头山也。”综上,清代中国人称长白山,或按照满语称歌尔民商坚阿邻,朝鲜人称白头山。

《魏书·勿吉传》:“国南有徒太山,魏言'大白’。”既称“魏言”,可知“大白”为汉语山名,则称徒太山应出自少数民族语言。《新唐书·黑水靺鞨传》:“其著者曰粟末部,居最南,抵太白山,亦曰徒太山,与高丽接,依粟末水以居,水源于山西,北注它漏河。”“大白”即“太白”,由此可证北朝至唐,中原汉人称此山为太白山。新罗崔致远(857—?)《上太师侍中状》:“高句丽残孽类聚,北依太白山下,国号渤海。”《谢不许北国居上表》:“自营州作孽而逃,辄据荒丘,始称振国。时有句骊遗烬,勿吉杂流,枭音则啸聚白山,鸱义则喧张黑水。”称太白山,省称白山,是采用唐代通行的对长白山的称谓。

中国史籍称此山为长白山始于《辽史》。《辽史·圣宗本纪》已见“长白山三十部女直”。据《金史·章宗本纪》,金章宗明昌四年(1193)“册长白山之神为开天弘圣帝”。证明辽金时期称此山为长白山。另据《金史·高丽传》:“黑水靺鞨居古肃慎地,有山曰白山,盖长白山,金国之所起焉。”白山一名也一直得到沿用。

朝鲜李朝早期,朝鲜文人已采用中国辽金时期的名称,称此山为长白山。申叔舟(1417—1475)《保闲斋集·寄赠贝体察》:“薰春江外塞云合,长白山前雨气昏。”据《龙飞御天歌》:“奚关城东距薰春江七里,西距豆满江五里”,则薰春江即今珲春河。申叔舟诗以珲春河与长白山对仗,此长白山应指今长白山。金时习(1435—1493)《梅月堂诗集·游关西录·望长白山》:“长白山连鸭绿波,界分夷夏玉嵯峨。”林悌(1549—1587)《林白湖集·读杜陵诗史和诸将》首句为“鸭绿江连长白山”。与鸭绿江相连的长白山无疑即今长白山。

长白山的别名白山,也见于朝鲜史籍。郑梦周(1337—1392)《圃隐集·诗·女真地图》:“曾闻砮矢贡明堂,肃慎遗民此一方。雪立白山南走远,天连黑水北流长。完颜伟量吞辽宋,大定丰功逼汉唐。坐对地图还叹息,古来豪杰起穷荒。”通观诗意,此白山显然指今长白山。

但是,朝鲜史籍中的长白山更多地是另有所指。洪良浩(1724—1802)《耳溪外集·北塞记略·岭路考》车逾岭下作者自注:“以白头山之东条转而南,自镜城长白山,向北峙于茂、富、会三邑境。”同卷《白头山考》画有地图,将长白山标于今长白山东南、吉州以北。茂即茂山、富即富宁、会即会宁,再加上镜城,皆在咸镜北道,故此处所说“镜城长白山”应指今朝鲜的咸镜山脉。李安讷(1571—1637)《东岳集·江都后录·己巳元日》自注:“长白山,在镜城府北。”朴泰淳(1653—1704)《东溪集·送族兄一卿北评事之行(其一)》:“长白山前即镜城”;尹凤五(1688—1769)《石门集·上四兄久庵先生别纸(己巳[1749],吉州时)》:“本州地形,长白山南麓”;郑元容(1783—1873)《经山集·家人每要示北方山川风俗衣服饮食之制,长夜无眠漫成百五十五韵寄之》诗自注:“长白山在吉、镜间”;《新增东国舆地胜览》卷50镜城山川条:“白山,在府西一百十里,山势甚峻,至五月雪始消,七月复有雪。山顶树木矮小,土人亦谓之长白。”皆指今咸镜山脉。李穑(1328—1396)《牧隐诗稿·送东北面韩万户得月字》:“长白山穹窿,铁岭关峍屼。”卷14《青山吟》:“东溟西岸长白山”,此长白山与铁岭并列,在东溟西岸,也应是指今咸镜山脉。

赵秀三(1762—1849)《秋斋集·北行百绝·长白山》自注:“长白山,即白头山也。华人通谓之长白,而无白头之名。我人以山之北有大泽者谓白头,以山之东南下者谓长白。”有大泽及天池的朝鲜人称为白头山,由此“东南下”的朝鲜人称为长白山,则赵秀三所说长白山应指今朝鲜的白头山脉。

南鹤鸣(1654—1722)《晦隐集·杂说·风土》:“我东诸书皆称白头山一名长白山,未有辨别者。余随亲北道,见长白山,自白头东支南迤,至明川、吉州间陡起,东北向转,为回逆之势。六镇诸山皆祖宗于此。”白头山即今长白山,则“自白头东支南迤”是今白头山脉,“至明川、吉州间陡起,东北向转”的是今咸镜山脉,显然南鹤鸣是将今白头山脉和咸镜山脉统称为长白山。洪世泰(1653—1725)《柳下集·白头山记》载穆克登查边时:“自挂弓亭下沿流上五时川,川出自镜城之长白山,西至此,与江水合。”成海应(1760—1839)《研经斋全集·北边杂议·白头山记》:“己丑,自挂弓亭沿而上五时川,川出自镜城之长白山,与鸭绿水合。”此川既然注入鸭绿江,则必在今白头山脉以西,则洪世泰、成海应所称“镜城之长白山”也是对今白头山脉和咸镜山脉的统称。

成海应《研经斋全集续集》第16册《东国地理辨·太白山辨》:“东国最多太白山之称,北则白头山及长白山也,南则顺兴之太白山也。”古朝鲜多处山脉同名太白山,当时被称为白头山的今长白山,当时被称为长白山的今白头山脉和咸镜山脉,皆别名太白山。但在白头山脉以南,另有所谓太白山。

若镛《疆域考·白山谱》:

白山,上有大池。白山分南北二宗,其北宗为靺鞨七部及大荒东界,其南宗为我朝鲜八道。南宗,自长白山南驰三百里为雪岭。……又西南驰三百里为太白山(北青西北百余里)。又西南二百余里为黄草岭(咸兴西北百余里)……鸭渌江有三源。其一出大池;其二即太白山北众谷之水也。

此太白山既然在“北青西北百余里”,无疑是指今赴战岭山脉。丁若镛认为白山(今长白山)山脉分南北两支,在朝鲜的南支向南延伸为长白山(今白头山脉和咸镜山脉)、太白山(今赴战岭山脉)。崔奎瑞(1650—1735)《艮斋集·病后漫录》:“北青、甲山界,厚峙岭险峻,比铁岭楸池不啻数倍,盖长白山南来之脉。”与丁若镛看法相同。实际上,这也是当时社会上的普遍认识。

姜柏年(1603—1681)《雪峰遗稿·凝清录》序:

有僧自岭南大乘寺而来,其名曰义贤,明于地术。论山脉远近巨细,无毫末遗漏。其言曰:我国凡大小山皆祖于白头,到长白山分两枝,其一为金刚山而右回,其一为太白山而左弯,仍散为诸山于湖岭西南。

17世纪的朝鲜人已形成白头山—长白山—太白山的山系观念,此山系按丁若镛《疆域考·白山谱》说,总称白山。南孝温(1454—1492)《秋江集·游金刚山记》:“白头山起自女真之界,南延于朝鲜国海边数千里”;南九万(1629—1711)《药泉集·陈北边三事仍进地图疏》:“甲山之东则又隔白头山南支,故不得通路于吉州”;李万敷(1664—1732)《息山集·地行附录》:“我雉城海洋之境又有所谓长白山者,即白头之东麓,非女真之长白也。”

综上可知,此山系亦总称白头山,长白山(今白头山脉和咸镜山脉)被视为白头山之东麓,即丁若镛所说白山南宗。

以今白头山脉、赴战岭山脉、咸镜山脉为同一山系,称白头山东麓,不仅仅是地理概念,也反映出朝鲜李朝早期的疆域观念。

成海应(1760—1839)《研经斋全集外集·地理类·六镇开拓记》:

我国之设堡据守俱在长白山之内。自镜城之鱼游涧、吾村、朱乙温甫、老知、宝化堡、森森坡,吉州之西北,端川之梨洞、双青、黄土坡,甲山之镇东、同仁诸堡是也。盖野人部落屯结于长白之北、雪岭之背,由虚项以接于白头之外,盖白山部之遗也。

尹行恁(1762—1801)《硕斋稿·四郡考序》:

旷而委之,自本朝始也。当是时,江外野人日盛,侵掠无虚岁,遂废四郡,移其民于内陆,盖亦不得已也。及野人为满洲禽,其害乃绝,四郡则不复,且二百有余年耳。

此长白山无疑指咸镜山脉,朝鲜“设堡据守”之边疆在咸镜山脉东南。赴战岭山脉以北则是所谓废四郡。可见,朝鲜李朝早期的西北边疆,正是在赴战岭山脉至咸镜山脉一线,在此以外,则皆是所谓“野人”居住区。

成海应《研经斋全集外集·地理类·厚州纪略》长津江条:“赴战岭川源出咸兴赴战岭,北流经枇木里及上下锄里,至江口入长津江。南相疏:'当初既废四郡及厚州,以与胡人,而以长津为界。”赴战岭川即今赴战江。可见,赴战江至长津江为朝鲜与“胡人”的分界线。迟至1674年,朝鲜始将茂山堡移治于江边“三峰坪”(今朝鲜茂山),于1684年升其为都护府,参见刘阳、金成镐:《中朝图们江界河形成源流略考——以朝鲜王朝的东北方经营为中心》,《史学集刊》2015年第5期。朝鲜王朝的东北疆域始推进至今茂山、城川水一线。

综上,在穆克登查边时,长津江、赴战江、赴战岭山脉、咸镜山脉、城川水环绕的地区尚不是朝鲜疆域,至少朝鲜在实际上并未完全控制该区域,这里原本是“野人”、“胡人”活动的地域。

洪世泰(1653—1725)《柳下集·白头山记》:

两国以山上二江为界。然地极荒绝,盖莫得而详焉。壬辰春三月,清主遣乌喇总官穆克登与侍卫布苏伦、主事鄂世往观白头山,画定边界。朝议多疑废四郡不复为我有,而或又以六镇为虑。判中枢李公某独建议曰:“此当分白头山顶池一半为界。”

《朝鲜肃宗实录》卷51肃宗三十八年三月八日:

(李)颐命又言:“查官之行,以定界为言。白头出距甲山六七日程,而人迹不通,故我国镇、堡把守皆在山南五六日程。《大明一统志》以白头山属于女真。彼或以我国把守处为界,则事甚难处。我国既以土、鸭两江为界,则水南皆当为我地。宜使接伴使以此辨争也。”

上述史料可证,在穆克登查边之前,所谓中朝“两国以山上二江”即鸭绿江、图们江为界,只是朝鲜方面的一厢情愿。朝鲜方面的“把守处”距长白山最近的也有“五六日程”。因此,面对穆克登的到来,朝鲜方面担心此次“画定边界”,清朝会以朝鲜实际控制区即“把守处”作为两国边界,即以长白山(包括今咸镜山脉、赴战岭山脉)、长津江(包括今长津江、赴战江)为界,从而导致“废四郡不复为我有”。唯有判中枢李济大胆建议,乘此机会“分白头山顶池一半为界”,但这种提议是根本没有任何依据的。

《朝鲜肃宗实录》卷51肃宗三十八年三月二十三日载接伴使朴权的一番话:

权曰:“彼以定界为言,白头山南空旷处,我国人民不为入接,彼若指其处谓其界内,则无文籍可据而争者。”判府事李濡以为:“既以两江为界,中间陆地亦当以江水发源处横截作限,以此争执,而彼若不听,则别遣大臣,亦无不可云矣。”上曰:“疆域至重,必须力争,如有大段事,必须趁即状闻。”

朴权明确指出,从白头山南至朝鲜“把守处”都是“空旷处,我国人民不为入接”,即没有朝鲜人居住,如果清朝方面将该区域视为清朝疆域,朝鲜方面“无文籍可据而争”,拿不出任何证据反驳。尽管如此,朝鲜方面还是定下了“以江水发源处横截作限”的谈判原则。

洪世泰(1653—1725)《柳下集·白头山记》载朝鲜译员金庆门与穆克登的对话:

克登曰:“吾奉皇命而来,安所惮险。尔言尔国界在此,此岂奏闻皇上而定之欤?抑有史册之可据者欤?”曰:“小邦自古以此为界,妇孺尽知之,此岂可上请,而亦何用文字为证也。”

《朝鲜肃宗实录》卷51肃宗三十八年五月五日的记载更详:

总管曰:“尔能明知两国界耶?”答以虽未目见,而长白山巅有大池,西流为鸭绿江,东流为豆满(池)〔江〕,大池之南即我国界。上年皇帝招问时,亦以此仰对矣。又问:“有可据文书耶?”答以立国以来,至今流传,何待文书乎?又问:“白山之南,连有把守耶?”答以此地绝险,人迹不到,故荒废无把守,有同大国栅门外之地耳。……白山南即我地之说既发,而无大段争诘之举,争界事无什可虑。

金庆门拿不出任何证据,凭空强调“自古以此为界,妇孺尽知之”,就是在执行朝鲜方面既定的谈判原则。对此穆克登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了,使朝鲜方面对议界一事放下心来,接伴使朴权、咸镜观察使李善溥在给朝鲜国王的上书中已明确表示“争界事无什可虑”,而此后的事态发展也确实走上了朝鲜方面设计的轨道。朝鲜方面利用长白山山名的差异,凭空强调中朝一直以今长白山为界,误导穆克登,才最终出现了穆克登查边的结果,导致中国领土的损失。

作者杨军,1967年生,吉林大学文学院中国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李东彤,1970年生,长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原刊《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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