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下流的骂词,其说法有别,但意义相同。除了“个泡头㞞(sónɡ)”,还有“个耷头㞞”,或简称“㞞泡头”“泡头㞞”“个耷㞞”,或继续简称“泡㞞”“耷㞞”,是男性的专用骂词,用在女人身上有点不伦不类。男人之间不避讳,背地里这样骂,当着面也这样骂。“个耷头㞞”一出口,轻视、鄙夷之气就喷薄而出。但说者无心,听者无意,加上男人宽宏大量,所以就算骂得最凶,也是不会动真格、打人阵。按常识理解,哪个人不是一泡“㞞”变出来的?在诸暨土话中,“㞞”的意思,我不说你也懂的,就是男人的精液。“㞞”是繁体字,因为简体字无法打出。“㞞”的简体写法是上“尸”下“从”,“㞞”的异体写法是左“骨”右“泉”。这两种写法,均可望字生义,说明精液可以变人,是男人的骨血。但“耷㞞”是有出处的,它是从一个古汉语变异而来,后来被老百姓移用,慢慢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与本来面目已相去甚远。它的正规写法应该是“阘茸”[tà róng]。“阘茸”有两种解释:一、细毛,引申为猥亵微贱之意;二、资质驽钝愚劣。我们诸暨人骂“阘茸”(耷㞞),即是取其第一层含义,但所指则不同,古汉语里是指细毛,而方言则变成了精液。“阘茸”也有多种写法,可以写作“㲩㲨”和“傝䢆”,可能是书写太过复杂吧,后来习惯于写作“阘茸”。我们诸暨人除了说“阘茸”(耷㞞),还会倒着使用,如“茸阘阘”(㞞耷耷)。㞞耷耷,就是“㞞头㞞脑”(也写作“怂头怂脑”),委蘼不振的样子,软弱无能的样子。《周书·列传第十·王罴传》注:“'阘茸’即'茸阘’,下材也。”《楚辞·刘向》:“同驽驘与椉驵兮,杂班驳与闒茸。”王逸注:“闒茸,驽顿也。”洪兴祖补注“闒茸,劣也”。两汉唐宋的文献中频繁出现“阘茸”。《汉书·司马迁传》载:“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意思是地位低贱。桓宽《盐铁论·利议》载:“诸生闒茸无行,多言而不用,情貌不相副。”意思是驽钝愚劣。贾谊《吊屈原赋》载:“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意思是地位低下。《旧唐书·王伾传》载:“伾阘茸,不如叔文,唯招贿赂,无大志,貌寝陋。”骂王伾是“阘茸”,因为他品行不端,爱贪财,无大志,相貌还长得奇丑无比。《宋书·颜延之传》载:“交游闒茸,沉迷曲糵。”说颜延之与地位低贱之人交朋友,还沉湎于喝酒。王力《古代汉语》中注释“阘茸”:“下贱,指下贱的人。”《辞海》,章太炎云:“'阘’为小门,'茸’义小草,故用以喻下材也。”再说近一点的例子。明崇祯十六年(1643),绍兴府推官、前署诸暨县事陈子龙在为“诸暨县署”重修而作的《重修碑记》中有“阘茸者谓之安静,姑息者谓之爱民”之句(《光绪诸暨县志·建置志·廨署》卷3第2页),这里的“阘茸者”,即“下材”,资质愚钝之人。1924年《诸暨民报五周纪念册·诸暨社会现象》载:“城中风俗稍漓,然荐绅之徒,尚不敢涉迹阘茸。”(83页),这里的“阘茸”,是指下贱之事。我以为,诸暨人使用的“耷㞞”,完全是从古汉语“阘茸”脱胎而来的。如果将“阘茸”归属于骂词,那么诸暨方言“耷㞞”也称得上是一句“国骂”了。老百姓文化程度不高,听“阘茸”之音,会“阘茸”之意,阴差阳错地将它嫁接到了男人的身上,于是诞生出“耷㞞”来。结果是,古音犹存,新意迭出。我平素不在背后骂人,但碰到人品缺失的、作恶多端的、忘恩负义的,也会狠狠地在背后送他一句“个耷头㞞”。我这样骂觉得很解恨,因为这句骂词里有潜台词:他还停留在“一泡㞞”的阶段,他还没有变成人的样子。做人做人,关键是做人品。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硬是将自己做成了一件次品,真不知道他活着是为何。做人不要太强,做人“㞞”一点不是坏事。“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这里唱的不就是“茸”(细草)吗?做人“㞞”一点,被人骂成“个耷㞞”的机率就少一点。不要小看“㞞头㞞脑”,它其实是“忠厚老实”的别名。村庄里,多见㞞头㞞脑的人;城市里,多见人五人六的人。你的父母长得㞞头㞞脑,而你削尖脑袋长得人五人六,你还指手画脚地对着㞞头㞞脑的乡亲吆三喝四,你说,我究竟该鄙视谁?想起另一个词——粥粥。“粥粥”可不是哄小孩子喝粥时说的话,粥粥不是我们喝的粥,粥粥就是㞞头㞞脑,因为它也是一副软弱无能的样子。我看到“粥粥”二字是在家谱的某篇传记中。一个人尽管粥粥无能(形容谦卑柔弱),却并不影响他建功立业,更不影响后人为他树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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