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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一年· 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 今天是受礼聘（1）的娘子们（2）入宫的日子，从卯时（3）起我便准备好了。阿娘（4）以前说过，当今皇上（5）住在太极宫（6）内，里面非常宏伟、奢华，以后我就要住那附近了。 爹爹（7）以前是五品大官，因此小时候我一直缠着他让他给我讲皇宫里的故事。可现在物是人非，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也从小时候头发还梳成总角（8）的小孩子变成了现在刚刚及笄（9）的大姑娘了。现在回想，爹爹到底讲了什么我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当时的我对那些事儿非常感兴趣。 马上我就要去小时候朝思暮想的大皇宫里了，还会在那里呆很久很久，可能这辈子就要在那里过了。我不知道我入宫后会面对什么，可能就像阿娘担心的那样，我会被其他妃子们刁难，甚至遭到酷刑，被打入冷宫；或者我会像小时候我期望的那样，待在宫里过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甚至能光宗耀祖……我不知道，但是像阿娘请的管事嬷嬷说的那样做一个遵守妇道的妃子应该就可以了吧。 很显然，阿娘比我自己还要担心我。血浓于水，我能体会阿娘此时此刻的心情，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这何尝能不伤心呢！我们母女这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马车就要来了，我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注视着阿娘含着眼泪的双眼，安慰道：“娘，能见到当今天子对我而言可是三生有幸，您就别哭了，到了宫里，我绝对会努力为武家争光的！”阿娘听了我的话，顿了顿，接着摸着我的头说：“华姑（10），我的乖女儿，阿娘不求你做什么光前裕后的事儿，只想你活得平平安安足矣。”我忙点头应声道：“阿娘，您就别操心了，我不会有事儿的。您瞧，马车已经来了，阿娘一定要保重啊！”我说着拿起行囊坐上了马车，透过马车上的窗子朝阿娘挥手一直到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当阿娘的身影远去，刚刚在我眼眶里一直打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以后在内宫的日子里，再也不会有人像阿娘那样真心地为我着想了。以前偶然间听到几个小贩说内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许多娘子都在那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想想这个就令人害怕，我觉得与其为了得到陛下的宠爱而一直跟别人争这个争那个的，最后只会害人害己，还不如本本分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做出相应的举动。 贞观二十三年· 太宗崩，随嫔御之例出家，为尼感业寺 陛下封我做了才人（11），进宫后的日子也就那么慢慢过去了。我以前一直觉得内宫中的生活会充满着荣华富贵，但事实上，只有品位极高的妃子才拥有很多来自陛下的赏赐，像我这样的小小才人，最多能分到其中的九牛一毛就很不错了，但赏赐对我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现在我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才人，但也清闲很多嘛！相比其他受宠的妃子，我起码还可以过着丰衣足食的安宁生活，不用一直为自己的地位权利唉声叹气的，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不过最近几天宫中的气氛压抑，所有人都尽量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这是因为前几日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生了重病，从此一直到今日都卧床不起，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一直出门实在不合时宜。 不过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出门，因为我作为一个还算年轻的才人，怎么说也要给陛下尽一份力，隔三差五去探望一下。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持有不同观点的大有人在，很多年轻的妃子们都借故不去探望陛下，哎，但我自己不能坏了规矩啊。 我就这样慢慢走过一个个庭廊，欣赏着路边美丽的风景。突然，拐角处闪现了一个人影，我被吓得不轻，险些摔倒在地。真是的，哪个人走路这么快，也不好好看路，我心想。 这时我才渐渐看清那个差点害我摔倒的人。哇，好一个俊俏的郎君（12），我心里默默嘀咕，但虽然心里波澜起伏，我表面上却表现出镇静的模样，仔细打量起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睛上方是一对略显锋利的剑眉，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他嘴巴上的两撇八字胡。天哪！当我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他的着装是如此的特别，这衣服的材质一看就是上等的丝绸，就连陛下极其宠爱的妃子都很少能得到这样的绸缎呢。这……这该不会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吧！？ 这时，他开口说话了：“娘子没事吧，失礼了！我因为急着要去探望病重的大家（13），所以才没有仔细看路！”哪有太子给我这样的小小才人赔不是的啊！听到这话，我略带慌张地跪了下来，说道：“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娘子快快起身吧。”太子殿下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来，我快速地整理好衣裳，站了起来。 后面因为同路，我们便也闲聊了几句，但我实在是紧张，再也无心去欣赏沿路的风景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在探望陛下时看到太子殿下，听他说，以前他有要事要办，所以才一直迟迟没有来照料陛下。 现在我才发现太子殿下的性格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他并没有特别豪放，反而是一个相当温柔体贴的人呢，光看他的长相还真是看不出来。和他一起照顾陛下的经历也使得我们变得越来越熟，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陛下还是走了。真是令人悲伤啊！宫中有子女的妃子们都下去给陛下陪葬了，而令人庆幸的是我作为一位没有怀过陛下子女的才人可以和其他跟我一样的妃子们一起在附近的感业寺为陛下祈福。 在感业寺的日子比在皇宫里的日子要艰难许多，我们，这些一直都过着富足生活的妃子们现在也要开始自谋生计。但我，我注定比别人要更加不幸，因为自己卑微的品阶，什么苦活脏活都得我干。明明现在都是落魄的人，凭什么那些品阶更高的妃子还可以得到那么多的照顾？我开始真正反思我过去的时光过得是否有价值。 我出生名门，受到了一名大家闺秀应该受到的教育，并一直遵守妇道，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过我又得到了什么呢，相比同时进宫的那些能言善辩、城府极深的娘子，我的品位几乎是最低的了！可是凭什么？我一直按照着嬷嬷说的做呀，凭什么那些出生低贱的平民反而可以得到比我高的位置？虽然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总有一天自己会得到陛下的注意，但就连我自己都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人们只会在背地里嘲笑我，这个出生名门却不受宠的的武才人，连平民家的娘子们都比不上呢！我就这么让一个个机会从我面前流失，等待着所谓的“合适的时机”,真是太愚蠢啦！ 不过，今后我再也不会这样糊涂了。我会比其他娘子更加成功，我会“争”到所有其他娘子都不曾拥有的权利和地位！ 在先帝的忌日那天我本来正在寺中念经，昔日的太子殿下、今日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到了。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见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那时我想要说出千万句话来表达我此时的情感，但重见故知（14）的喜悦和感伤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几滴眼泪竟是瞬间滑过了我的脸颊。很显然在我面前的陛下也想到了什么，竟也少见得落泪了，看来陛下还是记得我的，也许……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也许他会看在和我以前朋友的情分上愿意让我出感业寺，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就不知道今天和陛下一起来的皇后会作何感想了。 永徽二年· 大帝于寺见之，复召入宫 今天我踏出了感业寺的大门，坐上了陛下派来接我回宫的马车。这些原本是我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的，我本以为我最多会因为和陛下以前的一些友情得以出感业寺，却不曾想能有机会再次回宫。我曾偶然间听到我之所以能再次回宫是因为皇后一直在推波助澜，真是稀奇的事儿，皇后为什么要帮我这个什么利益都不能带给她的人呢。后来我仔细调查了一下才发现原来皇后居然是为了和淑妃萧氏争宠（15）而叫我去助阵的。真是可笑，她也不担心我的到来可能会对她带来更多的威胁。 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争不抢了，我会让萧淑妃和皇后都看清楚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永徽五年· 武氏产一女，后暴卒 现在我已经是宫中地位极高的武昭仪（16）了，这一切还都是拜皇后所赐呢。我本来还只是内宫里的一个小小才人，但只不过帮了皇后几个忙，顺便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她就真以为我忠心于她，在陛下面前恨不得天天都夸赞我一通呢。于是陛下便也顺了她的心意，将我的品位升到了昭仪。 现在我也是位高权重的妃子了，陛下还相当喜欢我，我便不用再在皇后面前表现出非常忠诚的样子了。然而皇后对我的改变好像很惊讶，之后的一些日子里都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中，我也趁着这段日子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据我对皇后的了解，等她恢复过来后会迅速准备复仇，可能会跟她以前的情敌萧淑妃联手一起来找我麻烦。 很显然我的预测完全正确，皇后很快便和萧淑妃合作，她们俩对陛下不知说了多少我的坏话呢。幸好，陛下并没有听信她们的谗言。 但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她们俩依然是很强劲的对手，还是要小心为妙。为了确保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悄悄地派了一些我收买的宫女太监们去皇后和萧淑妃的宫里做内应。这是件相当烦琐的事，毕竟这里是皇宫，皇后和萧淑妃也都是品位极高的妃子，不过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如今，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她们诸多不为人知的把柄也是，然而这两位天真的娘子完全不知道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们。现在我就只差一个契机让殿下有废后的想法，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最近皇后和淑妃与我之间的争斗已经如火如荼，不过现在我比之前更加受陛下宠爱了。因为我终于迎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女儿，她是那么的可爱，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咪一样乖巧，现在她正在睡觉呢，陛下说会给她起名为安定思公主（17）。 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曾经反复思量过她对我来说的价值，一个公主并不像一个皇子一样可以给我带来更多的权利与地位，最多能为我带来一些来自殿下的宠爱，但如果我可以将她杀死并嫁祸给皇后，那我便前程无忧了。本来我还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这么做，但当她出生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无论是多残忍的母亲看到她如此小巧可爱的女儿时都会下不了手的。 可是有的时候命运总是爱给人开一个大玩笑，明明我已经决定要好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时，我可爱的女儿却在今日意外身亡，前一秒她还在床上充满朝气地爬来爬去，后一秒就突然倒了下去，当我站起身来检查她的身体时，她就已经没有了气息。这真是让我悲痛欲绝的事！但是我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既然佛陀有意让她早早地进入下一道轮回，那也是她的命，我无法阻拦。既然事已至此，我想所幸就不要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时机，正巧皇后今天又要来看她，就让亲爱的皇后殿下来为她的死“负责”吧。 于是我狠狠地用手掐女儿的脖子，这样尸体上就会留有掐痕。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皇后驾到了。 下午皇后如约而至，我抱着怀里女儿的尸骨，稍稍弯了弯身子，给皇后行了礼：“妾身见过皇后殿下。”皇后笑了笑，说道：“哎，武才人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才刚生过孩子，身体还虚弱着，给我行什么礼，快快起身吧。”我也继续应付道：“妾身谢过皇后殿下。”边说边坐到了一把竹椅上，开始跟皇后聊天。嗯，差不多了，现在我要开始我的计划了。 突然，我表现出肚子剧烈疼痛的样子，手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旁边侍奉着的婢子（18）自然是吓坏了，忙过来搀扶我。此时，我尽量使用我最虚弱的声音说道：“皇后殿下，妾身身体不适，可能要先去里屋，您先和安定待一会儿吧。”皇后看了看我，然后急忙说道：“啊，没事的，武昭仪你赶紧去休息会儿吧，我来照顾安定公主好了。你需不需要宣太医啊？”我连忙摇头，边说边在婢子的搀扶下往里屋走去：“没事的，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我在里屋的时候一直在估算着时间，陛下差不多过一会儿也要过来探望安定了，我要想好该怎么样“迎接”他才能让我一开始就能博得同情。可惜，我还没想得特别透彻，就听到了皇后的尖叫声传了过来。看来她很聪明嘛，这么快就发现了那具婴儿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尸体罢了。我匆忙地跑出去，边跑边问道：“皇后殿下，怎么啦？”然后当我抵达现场时果然看见皇后一脸惊慌地站在那里，手里抱着婴儿的尸体，用颤抖的声音说：“安……安定……死了，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听到她的声音，赶紧假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然后赶紧跑过去，直接从皇后手中抢过了婴儿，用手指测了测她的鼻息。当然我知道她早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鼻息。 这时候我假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跌坐在地，酝酿了一下情感，然后眼泪便一下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皇后很显然被吓懵了，竟一动不动地一直站在那儿，再也没有了半点端庄沉稳的样子。 “大家驾到。”外面传来了陛下身边侍从的声音。我松了口气，终于来了，再不来就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皇后很显然被这一声给惊醒了，赶紧开始解释道：“武昭仪，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安定公主她一直不理我，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呢！谁知竟死了！你要相信我啊！”我将婴儿的尸体抱紧，哭喊着说：“皇后，你……你好狠毒啊，为何要害我女儿呢？就算你我之间有一些恩怨，为什么要杀是的女儿，她还是个婴儿啊！你让我相信你，皇后，我如何能相信杀了我女儿的人呢？”此时陛下可能是因为听到了这里的声响，所以加快了脚步走了过来。 一看到陛下，我马上哭喊着爬了过去，手指着皇后说道：“皇后杀了安定，我的好安定被她杀了！再也回不来了！”皇后此时忙跑过来解释，但陛下没有理她，只是抱起我手中安定的尸体进行检查，结果自然是发现安定死了。陛下一下子脸色就被气青了，指着皇后的手都在发抖，而我现在并不准备再说什么，我已经把我需要表现的表现出来了。皇后看到陛下这么生气，也急得哭了出来，她赶紧跪了下去，喊道：“陛下，我没有杀害公主啊！我怎么会敢做这种事呢！我只不过是过来探望安定公主，谁曾想怎么逗公主她都不曾醒来，我还以为公主睡着了呢。但我后来觉察不到对，检查了一下公主殿下就发现她……她居然……居然死掉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我，说道：“昭仪莫伤心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我渐渐停止了抽泣，说道：“好的，陛下，陛下一定要为安定找回公道啊！” 后来在大理寺（19）展开调查，自然发现了尸体上的掐痕，还有婢子的证词，皇后很显然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但因为她毕竟是一国之母，因此陛下最后还是没有给她定罪。不过我做这件事情的意义已经达到了，陛下心中已经有了想要废后的想法，也算没有浪费我的一番策划。 然而当陛下和那些大臣们商量时，居然有好几个都对此有异议，还是李义府（20）、李勣（21）两人识时务，知道废王立武（22）已成定局。 永徽六年· 唐高宗立武氏为后 现在王皇后已被废弃，还和萧淑妃一起被我软禁了起来。 而我，才是大唐真正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未来我会再接再厉，开创属于我的新时代。 注释： 1）礼聘：礼聘是唐代入内宫的途径之一，一般礼聘的女子入宫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因为被礼聘的都是大户人家且美名远播的女子。 2）娘子们：古代指姑娘们。 3）卯时：古代指5点至7点左右。 4）阿娘：唐朝指母亲；杨氏出身隋朝皇室，父亲为隋朝观德王杨雄之弟。 5）当今皇上：李世民（唐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夺得皇位，开创“贞观之治”。 6）太极宫：隋、唐两代的皇宫，始建于隋文帝开皇二年（582年）。 7）爹爹:：武士彟，武氏的爸爸；本来是一名普通的药材商人，但后来因为帮助了先皇李渊，从而官至五品。 8）头发梳成总角：古代13-14岁左右的女孩子梳的发型，也可指13-14岁左右的女孩子。 9）及笄：古代指15岁左右的女子，类似现在的18岁成人礼。 10）华姑：华姑为武则天的乳名。 11）才人：才人指的是中国古代宫廷女官的一种，兼为嫔御。 12）郎君：古代指青年。 13）大家：古代指皇帝。 14）故知：古代指以前的熟人。 15）皇后殿下和宠妃萧氏争宠：皇后王氏因无子而失宠，又在感业寺看到殿下（李治）对武才人如此上心，决定帮武氏一把，让她来为自己助阵，打击自己的仇人萧淑妃。 16）昭仪：中国古代后宫嫔御的一种，多位列九嫔之一。 17）安定思公主：武则天的第一个女儿，死因至今依然说法不一，在旧唐书的记载中是因为暴卒，但在新唐书中记载为武则天杀死后嫁祸给皇后王氏。 18）婢子：古代指仆人。 19）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 20）李义府：公开支持废王立武，后得到武则天的信任并官至唐朝宰相。 21）李勣：唐朝初年名将，与卫国公李靖并称。 22）废王立武：意指废弃皇后王氏，立武则天为皇后。 附注： 本文根据新唐书、旧唐书有关资料撰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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