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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投降后,词人沈祖棻写下这首《声声慢》

 圆角望 2021-08-16

编者按: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后,词人沈祖棻写了一首《声声慢》。她在这首词里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喜悦,反而抒发了无限的痛苦。这究竟是为何呢?今天是日本投降76周年纪念日,让我们重温沈祖棻在抗战胜利后的一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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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5日《大公报》


声声慢·闻倭寇败降有作

沈祖棻
追踪胡马,惊梦宵笳,十年谁分平安。已信犹疑,何时北定中原。真传受降消息,做流人、连夕狂欢。相笑语,待巴江春涨,共上归船。    肠断吴天东望,早珠灰罗烬,乔木荒寒。故鬼新茔,无家何用生还。癸未夏,红妹病殇。乙酉春,先君复弃养沪上。依然锦城留滞,告收京、家祭都难。听奏凯,对灯花、衔泪夜阑。


1945年的秋天,中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可是“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狂喜,在作者的词中却看不到,也许是因为词人的感情太多细腻,太过敏感,大喜之后却翻出许多可哀可感之事,纵有惊喜,也转瞬即逝,成为哀痛至极的大悲的反衬。

上片应题,写词人对这消息由将信将疑,到已信犹疑,到全信后“做流人、连夕狂欢”,随即想到归乡之计近在咫尺。下片却是陡转急下,接连想到故园荒芜、父妹俱亡、无家可归,想到自己仍然要滞留四川,种种齐上心头,百感交集,一扫前文欢喜,仅留得“听奏凯,对灯花、衔泪夜阑”,而“听奏凯,对灯花”实以乐景写哀,愈增其哀。词人恨罢“无家何用生还”,嗟叹“依然锦城留滞”,其衷心盼切者,还是一个“归”字,其中情感瞬息变化,正在于滞留之苦与无家之痛。

由这首词开始,词人表达出抗战胜利之后痛苦而纠结的情绪,并且成为一段时间的吟咏主题。其后之词更就欲归不能、客怀病况、孤旅难耐、骨肉凋零之痛,抒发感怀。《梦横塘》便是悲恸于归而不能,“漫问南鸿,一天烟雾,更何时归得”?

梦横塘

沈祖棻

过江胡马,照海狂烽,十年肠断羁客。病枕关河,怕细数、飘蓬踪迹。春水横塘,落花吴苑,梦痕难觅。算登临倦眼,望到而今,惊重见、收京国。    谁知转首家园,甚霜晨月夜,雁影成只。白发高堂,空洒泪、纸灰寒食。但翻悔、兵尘万劫。枉换生还了无益。漫问南鸿,一天烟雾,更何时归得?


抗日战争结束后,这种感情愈发浓烈。本已可东还,无奈滞留四川,病怀索居,痛感远在江南的父妹俱已去世,在满怀十年还乡的期待后,突然由于意外而不得不继续延宕异乡,加之亲人逝去,作者不禁感到极大的失望与痛苦,甚至产生绝望的情绪。

《浣溪沙》中写道:

浣溪沙

沈祖棻

十载江南旧梦非。茫茫生死愿多违。萧条人事总堪悲。    不分还乡成远客,翻思寄旅得重归。天涯回首一沾衣。


怀乡主题中显露出格外沉郁而凝重的心绪。

《过秦楼》将思归之情掩入病怀客旅的凄凉无奈,益见其情之急切沉咽,有不得已处,和《梦横塘》一样,都是对《声声慢》中客居他乡、归而不得的无奈与辛酸之感的进一步诠释。

过秦楼

沈祖棻

乍扫胡尘,待收京国,一夕万家欢语。苔迷旧径,草长新坟,忍望故园归路。何日漫卷诗书,巫峡波平,片帆轻举。纵生还未老,江南重到,此情偏苦。    愁更说、苜蓿堆盘,文章憎命,尚作锦城羁旅。寻巢燕倦,绕树乌惊,况是暂栖无处。谁慰凄凉病怀?吴苑书沉,秦楼人去。剩香炉药盏,留伴悲秋意绪。


八年煎熬,早已归心似箭,如今归而不得,词人便因而生出种种痴怨绝望。然而一旦回到江南,今昔的鲜明对比,反而在感情上引起更大的冲击,即如《齐天乐》:

齐天乐

沈祖棻

十年辛苦收京梦,征衫宿尘初洗。未料生还,依然死别,终古无情天地。江山信美。叹照眼宵烽,断肠家祭。一样烦冤,九泉休问故新鬼。    神方残卷料理。剩苍茫四海,身世孤寄。似客家乡,如冰意绪,重到江南何味。莼鲈旧里。要衣锦人归,自伤憔悴。甚处秦楼,苦吟容共倚。


词人感慨万端,无限沉痛,既怀相思迢递,又感身世之零落,国事之纷纭。词的上阕写十年希望的空幻感,“未料生还,依然死别”,一己生还,而亲人却已辞世,不能不深引以为憾,恨怨“终古无情无地”。而生还归来,又并非太平盛世,内战烽烟四起。国事、家事,件件令人肠断神伤。再转回自己,盼归江南是十年来萦绕不绝的游子心愿,一朝成行,本该欢喜无限,然而竟是“似客家乡,如冰意绪,重到江南何味”,这种作客家乡的感觉由“身世孤寄”、“自伤憔悴”而来,客久归乡,竟已无家,前番思乡之情何其热切,而今还乡之感却如此压抑,两相对照,身世之感,悲苦之情,都满溢纸上。

减字木兰花

沈祖棻

悲歌痛饮。自古还乡须衣锦。贫病交加。漫道青山是处家。    新烽又起。坐阅兴亡无好计。四顾茫茫。洒泪乾坤对夕阳。


短短一首《减字木兰花》,也是豪迈沉痛,就自己而言,不仅贫病交加,并无衣锦,且十载流离,踟蹰还乡,竟无家可还,何况内战烽火又起,真是令人难以为怀。

通常以为,抗战胜利后本应该满怀着喜悦还家,谁知作者却道出这许多沉痛而不能自抑的情感,将战争的创伤写得淋漓尽致,让我们得以真正理解那个时代以及岁月沉浮中人们延绵的伤痛悲愁。东还不但没有给作者带来喜悦,反是将这十年来的痛苦经历、感情沉淀作为参照,重新品味一番;不仅没有能一抒郁结,反而将十年的美好追忆与憧憬一齐打碎,和着十年的痛楚,一并加在今日还乡的苦涩与怅惘中。

>摘自《鼙鼓声中涉江人——沈祖棻词赏析集》,为阅读方便起见,文字格式有所调整

附:

声声慢·读《涉江词》,和其闻日本败降之作

汪东

伶俜身世,漂泊风尘,十年江上偷安。捷报争飞,起看锦绣川原。高歌杜陵佳句,卷诗书、收涕成欢。归计稳,有巴童不寐,夜半行船。    谁道依然留滞,费熏炉重熨,料理春寒。楚尾吴头,魂随潮信空还。璇机自深闺思,怎知人、去住艰难。待剪烛,梦西窗、闲话夜阑。(《梦秋词》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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