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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骗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蒲松龄揭秘清代高级“连环诈”

 思明居士 2021-08-18

念秧儿,北京方言,意思是一个人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不想直接表达出来,因而采取转弯抹角的方式,旁敲侧击给予对方暗示。

在古代,念秧,也作“念殃”,同为北地方言,却是一种高明骗术的代称,意思是以巧行善语形成圈套,获取别人的信任,从而诱骗诈取财物的行为。

这里讲述一段以“念秧”为手段骗取钱财的故事,取材于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

闲话少说,下面开始进入正题。

话说,蒲松龄先生有一位淄川故交王敏入,是县学生员,功名在身却家境贫寒,好在他对父母孝顺,为人又实诚,乡里远近闻名,日子也还过得去。

王家有一个同族前辈在京翰林为官,王敏入打算进京探望,顺便打听有无好的差使职务。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父母对儿子的想法很是认可,支持亲戚间多走动,当即应允。王敏入禀告父母后,收拾些银两礼物,驼在驴身上,带着个惯常出门的随身仆,即从淄川老家出发,过省城济南,直奔京城而去。

刚出济南城不远的官道上,后面跟上一个年轻汉子,皂服黑驴,或快或慢,与王敏入主仆前后不远。王敏入路上正无聊,见此人与己同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起来。皂衣汉子倒不认生,说自己姓张,现在栖霞县门下供职的书办小吏,因接了太爷令,要去北地公干。

王敏入听说是公人,不免肃然起敬,说自己是淄川生员,与淄川县也是旧交好友,这次要进京访亲,张客听说是位相公,言语更加恭敬有加。小仆在旁使眼色,让公子少说,张客看着,笑而不语。二人聊得起劲,不觉天色将晚,算来已有数十里,便商议找客栈歇脚。

王敏入的小仆,一直在旁默听,见此人“无事献殷勤”,怕公子少出远门,恐有异常,提醒王敏入说行道不便,各自歇息就是。张客见仆人这般说,也不坚持,便婉言道别,鞭打黑驴加快速度前行而去。王敏入不免嗔怪小仆无礼,有失斯文。

二人寻到一间客栈,王敏入饭后闲来无事,用过晚饭后溜达消食,小仆自去打点客房,安排行李牲口。王敏入来到外厅,忽见桌旁一人独饮,很是面善,仔细看去竟是张客。王敏入上前招呼,张客很是讶异,“哎呀”一声,起身相迎,对王敏入谦恭如故,丝毫没有记恨分别时小仆对他的冷言冷语。王敏入逊谢就座,二人攀谈起来。

适逢小仆出来,看到公子又跟陌生人一起闲聊,当时上前打岔,把公子拉走。王敏入说,你这小厮太过无礼,小仆回说,临行时老爷夫人特意叮嘱,照顾公子周全,“逢人只说三分话”,此人不知底细来历,过于亲近,恐于公子不利。王敏入笑说,这人是衙门里的差爷,公门中人难得如此谦逊,你反而怀疑他不地道。小仆见公子不以为然,便暗地里多留心眼儿。

一宿无事,次日清晨鸡唱三响。小仆早早起身,催促王敏入上路,想避过张客。王敏入知道小仆用意,便随他收拾行装上路。谁知刚走到门口,见张客正在门口套驴,搭讪要跟王敏入一同前行。小仆终于耐不住性子,严词拒绝,张客讪讪而去。

见张客离去,小仆反倒不急再走,直到天光大亮,才伺候公子上路。此时已在省城官道,路上行人渐多,王敏入主仆走了半日,再没见到张客,小仆才放下心来。又走不多久,前面有个骑白驴的客人,大概四十岁许,衣着整洁,奇怪的是,任凭驴子前行,却在背上打盹。王敏入与他同向,观察许久,心想,也不知此人头夜做了甚事,竟然困顿到这步田地。

白驴客人与王敏入主仆一前一后行了许久,王敏入瞅着白驴上的中年人,几次因为冲盹险些从驴子上掉下来,实在忍不住,趁两驴并行的时候,好奇问道,老兄昨天晚上有啥公干,怎么困到这个模样?

那人听到有人搭话,就在驴上伸了个大懒腰,努力睁开一双朦胧睡眼,看清是王敏入,拱手回答,承蒙相公垂问,我是河北保定府清苑县人士,小姓许。临淄的高县令是我的表兄,他近期在衙门设帐教授学生,我听说此事前来探望,临走时候赠了一些盘费。昨天夜里投宿,谁知就遇上了“念秧”的歹人,唬得我一晚上不敢合眼,抱着行囊枯坐至天蒙蒙亮,就赶紧上路回家,白日里实在熬不住困顿,如此狼狈,倒让相公见笑了。

王敏入不知“念秧”是何物,又向许客询问,旁边小仆本来对公子随便与人搭讪心中不快,忽听许客说起什么“念秧”,不由得好奇心起,也凑过来一听究竟。只听许客说道,看来相公不是常走外路的,不知道世间人心险诈。这念秧的歹人,最是可恨,他们擅长花言巧语,惑人心性,专门目色过往商旅,与其同行共宿,混熟之后趁机拐骗财物。我有个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就是遇到这些人,路上丢了家私盘缠,相公主仆上路,可要提高警惕,莫与陌生人搭讪啊。

王敏入见他说的恳切,便拱手称是,又询问高县令近况,许客一一回答。许客又问相公何往,王敏入自言要到京城访见翰林院一位同族前辈。小仆看到公子与对方越说越多,便用眼神提醒不可过分亲近。王敏入心下暗思,临淄高县令是我故交,前日曾去拜访,记得衙署门客里确有许姓人物,虽未亲见,然而此人回答与临淄县事情若合符节,应当是真。

许客见王敏入甚是热情,便相约前路同住一家旅店,进一步叙谈,王敏入欣然应允。小仆在旁拉扯公子衣袖,王敏入只做不知。当日两人一仆投店。次日一早,王敏入与许客道别,各自上路。

警惕骗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蒲松龄揭秘清代高级“连环诈”

一路无事,临近中午时分,王敏入在路旁又见到一位少年,衣着考究,容貌俊雅,骑着一头灰色大骡,慢悠悠地前行。王敏入是读书人,爱其气质风韵,又是北上同行,便一路跟随在后,但是牢记小仆和许客的嘱咐,没有主动上前搭话。

又行了一时,日色西沉,忽听那少年叹了口气,自语说,前面不远就是曲律店了啊。王敏入顺口应道,过了曲律就是平原县,便过山东境地了。少年闻言更加唉声叹气,神色感伤,若有心事的样子。

王敏入好奇心又起,少年心事无非情情爱爱,便说,年纪轻轻如何有这么多感慨?少年回答说,这位兄台,有所不知。小弟是江南人士,鄙姓金,在家三年闭门苦读,本想金榜得中有个好前途,谁曾想江南春闱下来,竟是榜上无名。家兄现在京城担任学部主政官,因我初试不第,便约我和家眷到京排解散心。只是我自幼在家读书,头次出这么远的门,不想路途甚苦,方才听兄台说刚刚走出山东境内,离京师尚有远途,因此心烦。

王敏入听他言语款款,竟都是吴侬乡音,听上去很是受用,又见他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脸颊,尚未成年的男子,气质较弱宛若女子一般。王敏入用话语安慰金姓少年,说自己也是上京,携带礼物探望亲属,可巧同族前辈是翰林太史,或与学部主政相识也未可知,相互间正可以一路照拂。

金少回身看看来路,说,刚才心中烦躁,不免快走几步,怎么家眷仆人还没赶上来,眼见天色不早,人生地不熟,再遇上歹人,这可怎么得了。前面就有一间客栈,兄台不妨前行一步。王敏入见金少控骡驻足,又是提到家眷,或有不便,就自顾先行,不多时,回身已经看不见少年身影。

行不多时,果然有一间客栈。晚间将就投栈,王敏入进到客房,房间宽敞,床铺宽大,已经放着不知谁人的行李物品。王敏入差异,吩咐小仆起身找小二询问缘故,小二解释说,小店荒僻,或许有客先到,容我另行安排便是。

还不等王敏入回答,旁边闪出一个人来,说道,不要紧,既然有客,我另外择地就是了。说着上前收拾行囊。王敏入一看,原来是前日遇到的许客,相见甚欢,便邀他坐下叙谈。小仆提醒公子留心,自去照顾牲口行李不提。

谈不多时,忽听外面有人经过,王敏入听声音熟悉,向外张望,原来竟是金少也到此留宿。许客倒不见外,拉着金少就座,说什么相逢即是缘分。三人相见,互相介绍一番。王敏入重新与金少拱手为礼。

金少从随身褡裢内取出些银两,从中捡出一块约莫一两多重的,叫来店小二,吩咐说,不论样式,却把拿手可口的酒菜置办一桌,要与二位兄台畅饮畅聊。王敏入与许客哪里肯让他破费,金少毫不理会,只管让小二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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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桌饭菜齐备,虽不甚精致倒也合味。席间,金少气质风雅,谈诗论文,古今纵横,甚是有趣。王、许二人甚为倾倒,王敏入便问起今年科闱是什么题目。听到说起春闱,金少立时改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样貌,把自己所做承题破题,以及得意词句娓娓道来。这般文采却不得中,王敏入听了也觉可惜,旁边许客更是叹息不已。

王敏入又问,适才路上提及有家眷仆役,为何一个不见?金少叹说,他们没有跟上来,不知是否另外寻了客栈休息,我又不懂得投喂牲口,仆役不在,骡子现在还扔在客栈后院里。王敏入便吩咐自己的小仆帮忙照料。金少转忧为喜。

又喝了几杯,金少忽又感慨起来,说自己一生运道乖张,出行不利,昨天住宿遇到一帮很讨厌的粗人,掷骰子赌博吵闹了一晚上,觉都没睡好。他说的是吴侬方言,王敏入没听懂,金少着急,连说带比划。许客哈哈大笑,从口袋里取出几颗骰子,问少年,可是此物?少年恨恨地说,正是这厮。许客说,但凡物品,并无好坏属性,只看如何用途,且看我如何玩耍。随即在碗中掷骰子,请二人行令以助酒兴。

大家喝得七七八八,许客来了兴致,说虽是初会,然相见欢饮,行令有何乐趣,不如做个赌约,输了的人,掏了这一桌饭钱如何?王敏入听说是赌,便不想加入,金少孩童心性,见许客说得有趣,自顾自与许客猜度起来。耍了几把,居然不分胜负,许客走到王敏入身边悄声说道,我看这个金少涉世不深,身价不菲,待我施展手段赚他几笔,改日请你,只是不要说破才好。

王敏入闻言,默然不语,许客带着金少走去隔壁房间。不多时,王敏入听见邻舍轰然叫嚷之声,喧扰聒噪。王敏入心中疑惑,悄悄走到门边,往里窥探,只见里面几个人围坐,正在掷骰赌胜,席间居然还有前日见到的张姓衙差。王敏入蹑足潜踪回到房内,与小仆说知,小仆也觉不要多事,吹灭灯火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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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会儿,隔壁的赌客张差役、许客等过来,叫王敏入过去赌胜为乐。王敏入不去,许客笑着说,不去不打紧,我来替你赌,王敏入也不搭理他,闷头装睡。许、张二人自去,又过一会儿,许客跑过来,对王敏入说,你运气不错啊,一会又跑过来,说相公今天赢了不少了。王敏入顺口唯唯,也不睁眼。

许客还在耳边絮絮叨叨,这时门被推开,有几个官差打扮的闯入,带队的人说是当地巡官佟某,受人举报,专门来此捉拿赌徒法办。许客非常惊慌,佟队长走到王敏入床前,要他交代是否参与,王敏入说自己是京城翰林院某太史的族亲,并未参与其中。

佟队长听说立时转了态度,陪笑着与王敏入攀起交情来,回头对许客说,没事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继续行乐便是。许客转惧为喜,顺便邀请佟队长也加入其中,又来拉扯王敏入,王敏入渐渐恼火,说汝等胜负与我无关,请勿反复搅扰。

许客笑而不听,仍然来回奔跑,向王敏入说知,替他赌胜战绩如何如何。直到天色将亮,邻舍才散局,张客、许客、金少及佟某等人来找王敏入,言说要清点胜负,许客替王敏入赌胜居然输了很多。巡逻队头人佟某便说,赌债不可赖,立即就要招呼从人动手,搜抄王敏入的行囊。小仆赶紧护住行李包裹。

王敏入终于忍耐不住,起身与佟队长争执起来,金少在旁劝解,拉住胳膊悄声对王敏入说,他们都是歹人,居心叵测。你我都是文人,不是他们对手,我刚才也很后悔跟他们赌钱,我有个主意,你且听我的,幸好我刚才还从许客那里赢了一点,就说用我的债务换抵你的债务。凭着咱们的交情,我不会真要你的钱。先这么应付过去,等过了今晚再说。王敏入环顾四周,都是外人,还能如何,只能同意。

金少回身对佟队长说,方才赌胜,许客欠我的银两,因为我与王兄相交深厚,现在变通一下,让许客偿还你的赌债,然后我的债务让王兄清偿如何。佟队长环顾众人,均无异议,金少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王敏入的行囊,取出钱袋把银子如数装进自己口袋,剩下的还给王敏入小仆收好。佟队长向许客讨了钱,自顾带队去了。

折腾了一夜,天光将亮。清晨金少早早起身,催促王敏入主仆上路,并说,兄长驴子力弱,小弟的骡子健硕,不如将行囊搭在小弟这边,等到了前方客栈落脚,连昨夜银两一并交还,如此可以加快赶路速度,不知兄长意下如何。王敏入闻言尚在迟疑,金少已经很殷勤的帮忙把东西搬到他的骡子身上。二人一仆结算了,趁早上路。

起初三人并行前进,金少的骡子身高步大,渐渐与王敏入拉开距离,王敏入带着小仆走得缓慢,与金少越落越远。王敏入以为金少发觉后会放慢速度,谁知金少越走越快,竟然不见踪影。

小仆在旁急道,公子,莫不是咱们上了金少的当?王敏入暗想,以金少的言谈举止,风雅态度,绝非歹人可比,或者是自己多虑,遂告诉小仆紧赶几步,二人纵驴疾行十余里,仍然不见金少踪影,这才醒悟自己确是上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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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下来,前面遇到的张、许二人,分别与自己接触,先后假装亲近套取底细,张客先是谎称衙役书吏,获知自己乃淄川生员、县令好友,告知许客后,许客再以淄川令之表亲自居,进一步套取王敏入出行目的。分别后,许客再将信息传递于金少,金少便说自己是京城学部主政的弟弟,以此消除王敏入疑虑,知道随身礼物银两不少。

金少以等待家眷为由,留下联络佟姓“巡管”,并暗示王敏入前方客栈可以歇脚,而许客则赶到前面假作与王敏入主仆相遇。几人再设赌局邀王敏入入彀,若是不从,则佟客以官人查赌身份恐吓,“获知”王敏入有京城关系后,二次邀请参赌。事又不成,许客硬将王敏入勾连入局,只为后来的分赃清账埋下伏笔。眼见王敏入强势不从,金少适时出手,继而“善意”解围,获得王敏入部分银两。次日一早,金少再假意帮助王敏入,将其财物全部骗走。

全程行骗,环环相扣,耐心用计,而不豪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若有人问,何必如此麻烦,起初张客、许客为何不直接下手,更省了许多人力。却别忘了,王敏入小仆一路警惕性高,不得方便之故,更想贪恋王氏主仆全部财货,因此设下连环诈术,真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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