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冯道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特殊人物,他历经四朝十君,人称“官场不倒翁”,竟然两次出任同州节度使。他是谁?一
中国历史人物定性,戏曲舞台表现得最为清楚。黑脸白脸,红脸花脸,一看便知“忠”“奸”。就像岳飞、秦桧、魏征、李林甫等等,不胜枚举,泾渭分明。但有一个人,却是“四不像”。欧阳修骂他“无廉耻者”,司马光骂他“奸臣之尤”,王安石则说他“如诸菩萨行”,赵翼也说他“以拯时救物为念”。众说纷纭,千百年来无有定论。可谓“另类”之极。这样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却当过我们家乡同州的节度使,惊讶之余,就关注起这个人物来。史书记载,冯道,五代瀛洲景城人(河北交河),中国大规模官刻儒家经典的创始人。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人称'官场不倒翁’。好学能文,主持校订《九经》雕版印书,世称五代蓝本,为我国官府正式刻印书籍之始。哇,这么高的评价。千百年来却骂声不绝,这是为什么?公元907年,黄巢起义失败,朱温灭唐称帝,建立后梁政权,为五代之始。此后的四十五年里,地方藩镇互相征伐,轮流称帝,走马灯似的相继再出现了四个王朝。李存勖的“后唐”,石敬瑭的“后晋”,刘知远的“后汉”,郭威的“后周”。最长的十四年,最短的四年。在如此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世道中,出现一个冯道,他却“任凭朝堂更换,好官我自为之”,而落下千古骂名。单单看这履历,稍有常识的人,都会马上做出判断,这是个大奸臣。没错,中国历来的为臣之道是:“好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所谓“忠贞不二”。像历史上“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山的伯夷、叔齐;死不易节的文天祥、背帝蹈海的陆秀夫等等,他们的故事光芒万丈、流芳百世。可是话又说回来。春秋名臣管仲,齐桓公靠他成就了霸业,可他曾是公子纠的臣子;唐代魏征,他直言敢谏,是唐太宗“明得失”的“镜子”,可他也曾在李建成帐下效劳。如此看来,“忠贞”不一定“不二”,关键在“忠贞”的对象是谁。在五代乱世,王朝兴替此起彼伏,暴风骤雨般使人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既无所适从也就无不是从。冯道其实就是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五代史》有这么一段描写;后唐潞王李从珂叛乱,杀到京城洛阳,唐闵帝出逃。冯道就率百官迎接李从珂,而且要中书舍人卢导上表劝进。卢导说:“哪有天子在外,臣子就劝别人当皇帝的道理?”另一宰相李愚也支持说:“舍人之言很对。”冯道则表示“事当务实”,就做了。三天后唐闵帝被杀。仔细分析,卢导和李愚的思想符合传统思维定式,而冯道则表现得太得势利,当是最恶劣的。可是回头一想,冯道做与不做,李从珂称帝、唐闵帝倒台已成必然,与后来的后晋、后汉覆灭时一样。当黑云压城大厦将倾,扭转不了乾坤时,如果冯道们都像文天祥、卢秀夫一样殉君殉国,那么这五个浅薄的王朝只怕承担不了、也不配承受这么忠烈、沉重的的鲜血。看看后唐郭崇韬、任圜,郭崇韬刚打完胜仗就被陷害,杖毙而死,五子全部遇难;大臣任圜被安重诲之流诬陷,全家饮药而死。后汉隐帝刘承佑猜疑郭威,杀他全家,逼得他举起反旗。如此伦理纲常丧失殆尽的混乱时期,苛求冯道“从一而终”,只怕太得勉为其难。试看这个时期那有一个文天祥、陆秀夫式的忠臣?世道使然也。再看冯道为人,他出身耕读之家,年轻时勤奋好学,品行淳厚,善写文章,且安于清贫。梁晋争霸时随军出征,晚上就睡马草上,和仆役同锅吃饭。将领掳来美女送他,他把她们另置别室,然后寻访她们亲人送还。父亲去世,他回乡丁忧,当时正逢灾荒,就将家财赈救乡邻。自己亲自上山砍柴,却悄悄地帮助邻居耕种。耶律德光攻入汴梁,问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回答:“此时的百姓,就是佛祖再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您救得了。”此后中原百姓果然没有受到侵害。以上冯道的作为,不失君子之风。可是司马光公却认为“惟小善耳”,他没有为君尽忠,“大节已亏”,至于“小善”,不值一提。还有人责备说,冯道侍君阿谀逢迎,未见劝谏,是其失职。在“劝谏”君王上,商代比干当属第一,他“死谏”纣王被挖心,由此成为忠君爱国的偶像而光耀千年。同时,也给后人留下暗示:能谏则谏,否则闭嘴。冯道是熟读史书的。他察言观色,决不像比干一样做无谓的“死谏”,他是看对象的。唐庄宗李存勖沉湎声色,宠信伶人,未见冯道劝谏。何也,李存勖刚愎自用,有建国之才而无治国之谋。他死于非命,乃是咎由自取。但对唐明宗,他则以骑马为例婉言劝说,太平年间也要小心谨慎。并告诫君主“谷贱伤农、谷贵饿农”,吟诵“伤田家”诗来劝谏。后来冯道提议官方刻印《九经》,得到明宗支持,就说明了他们之间良好的君臣关系。至于他因劝谏刘守光而入狱,劝谏郭威讨伐北汉而被斥责,虽无成效,但他还是做了。可见,他的劝谏是看对象的,是以不做无谓牺牲、以不损害个人利益为前提的。冯道还有一件事,是他违背“信誉、承诺、盟誓”的“丑行”之一。后晋高祖石敬瑭病危时,命幼子石重睿叩拜冯道,并让宦官把他抱到冯道怀中,希望冯道能辅佐儿子登位。石敬瑭死后,冯道却与景延广商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为由,拥立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为帝,是为后晋出帝。冯道骗了石敬瑭,不过倒是没见有人以此发难。窃以为,石敬瑭当是五朝皇帝里最无耻的一位,他的叛变虽事出有因,但他为了当皇帝,认小他十来岁的辽太宗为父,又出卖幽燕十六州给契丹,无耻至极人人痛恨。何况石重睿只有四岁,在虎狼环伺的情况下,冯道一介文臣,实在没有实力辅佐他。因而冯道的选择也是顺应形势、无可奈何的。后唐清泰元年(934),冯道被唐末帝李从珂贬官,发到同州任节度使。不知怎地轻慢了副使胡饶。胡饶就借着喝了酒到衙门辱骂他。他不但不生气,还给他弄了水果食品醒酒。胡饶酒醒后,拍拍屁股走了。众人不平,冯道却说;“恶人自有报应,我有什么可怒的?”由此可见冯道的理智、度量。时隔十年,后晋开运元年(944),晋出帝石重贵听信谗言,又罢免冯道相位,他再次任职同州。到同州后,管酒务的小吏上文说,孔庙已经破败,他愿意拿出自己的私财来维修。冯道看后,即令下属判官处理。可这判官很不满意冯长官的安排,就在行文上写了一首讽喻诗:冯道看后颇觉羞惭,就叫来酒务,拿出自己的俸金交给他,并亲自带领一干官员现场勘查。最后决定把孔庙从南街搬到北街,建立新庙,他还亲自写了碑文。《大荔县志·贺志》郑重记录:“五代节度使冯道,移文宣王庙,记石在文庙内壁。”并在“职官”一栏很客观地记载他。而对武则天朝在同州任过“参军”的来俊臣,则揭露他的罪恶。还记载了奸臣卢杞的“微善”。说唐时虢州有三千官豕为患。德宗说,把它迁到沙苑算了。卢杞却说,同州也是您的臣民,不如把它杀了。德宗就把官豕赐给了贫民。由此可见写《志》官员的客观。冯道作为文臣,诗词文章写的都不错。人说文为心声,他的操行、人品就很自然地流露在诗词文章中。他在《荣枯鉴》一书中说:“俗礼,不拘者非伪;事恶,守诺者非信,物异而情易矣。”意思是说,俗礼俗套,不去遵守反而是真诚的;事情恶化,还守着承诺不放,这不叫诚信。应该根据事情的变化而采取行动。这反映出冯道非常现实、不受礼法束缚的思想。正因为如此,触犯了儒家关于“忠贞不二”的定义而大受挞伐。但细细分析,他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至于他的《长乐老自叙》,则洋洋自得,炫耀他在各朝历任的官职、爵位及荣华富贵。而对五朝乱象,丧君亡国、百姓流离则毫无痛惜之心。这一点,违背了常理常情,人们痛骂他“无耻”“奸臣之尤”,也在情理之中。他有一首诗,倒是很好的:冯道究竟究竟该如何定位,孟子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社者安民也,稷者养民也”,他做的只要对“安民”“养民”有好处,就是对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功是功,过是过,一分为二地评价一个人,这是对他个人的尊重,也是对历史的负责。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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