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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记】砖窑师傅

 懒人阿哥 2021-08-21

乡下的八十年代初期,兴起人工制砖建房子。

秋收过后,农闲时节,一些村民便在自己的责任田里采挖胶泥制砖。

制砖的工具非常简单,四块小木板做成的砖模。打砖坯的师父托起胶泥,反复在面前的木板使劲砸实,然后撒些细沙到砖模里,举起胶泥砸到砖模,边角抹平后,再拿起弹弓一般的切割器,把砖模上多余的胶泥割掉,一块小长方形的砖坯就制成了。

砖坯打好后搬到田里,侧身叠成一道道大约有一米高的砖坯墙,墙体是空的,是利用通风来抽干砖坯里的水分。另外,加上太阳光的晒烤,砖坯放上个把月就干燥了。

排成一行行的砖坯墙,成了我们捉迷藏的乐园。

随便隐藏进砖坯墙的一个角落,都会让对方找个昏天暗地的。

我和堂兄弟们,经常跑进砖坯墙里玩捉迷藏。好几次,不小心撞塌砖坯墙,摔下去的砖坯烂了,把碎砖坯清理干净,然后去工场,学着大人打砖坯补上去。

插图,陈海文

砖坯晾干了,村民们就在田里搬来砖坯,砌筑成方形梯状的垛,好像古城垛。这是当时村民自创的烧砖坯的土方法,村民叫窑。

砖坯窑砌筑好了,余下的工作就是烧窑了。烧窑用的是柴火,村民到山上打来的木柴。

每到晚饭后,三五成群的村民,一溜溜的穿过田埂上山,好像行军中的游击队员。

到了夜里,村民们挑着柴草回来,仿佛一队队小山包在田野里移动。

母亲和小姑也去偷柴,挑回来的柴草,散发出新鲜的草木香味。

母亲和小姑挑柴草回到家,把柴草解开在天井里散开。这时,我领着六弟跳进柴草里翻筋斗嘻闹。玩到全身大汗淋漓,草屑弄进衣服里,痒得像猴子,左抓右挠。

有时,母亲和小姑还没回来,我和六弟跑去村口等母亲。先回来的人会逗我们:虎子,你姨和你姑被抓了。

那时,乡下的几座山岭是封山育林的,禁止村民上山砍柴。村民大多是趁着夜色上山偷柴。

有时,会被巡林的人抓到,把柴截下,连同偷柴的工具没收。

父亲所在的工作单位是山区的水库,周围是荒山野岭,不禁山,六叔和父亲下班后就到山上砍柴。

每星期,六叔都用拖拉机拉回一车柴火,在砖坯周围堆好。然后父亲去茂名买了煤炭回来,砖坯、煤炭、柴都有了,就差砌砖窑的师傅,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权伯父,他的村子与我村虽然隔着两条村,但经常来往,一半世交,一半宗亲。他向父亲推荐了他村里的阿平。

权伯父告诉父亲,阿平的砌砖坯窑技术高超,经他手砌的砖坯窑,砖烧得透熟均匀,质量上乘。

阿平来了,矮个子,戴着灰色鸭舌帽,上身穿一件灰色旧中山装,肩上挂着一个灰色布袋。

灰色鸭舌帽压着阿平一张白晢的脸,神情有些拘谨,说话声音很低,寡言少语。父亲跟他说话,他神色卑微,连连点头轻声答着“嗯”“哦”“是”。

当时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在打砖坯,自己砌窑烧砖,他们烧出来的砖半生不熟,轻轻一敲就碎了。听说我家请了师傅过来砌砖窑,都过来围观,其一想看看师傅的手艺,企图从中偷师。其二,是打算等师傅帮我家弄好砖窑,把师傅请到他家去。

插图,陈海文

阿平砌好砖窑,正准备点火。突然,人群中,杨妹妗婆对着阿平带着哭音尖声喊着:“杨平,哥……,我是杨妹。”

在场的人惊异地看着杨妹妗婆和阿平。

阿平听到突如其来的喊声,身子好像触电般抖了一下,抬头扫了着杨妹妗婆一眼,神色慌张地低下头,埋头继续干活。

杨妹妗婆爬上砖窑顶,走到阿平面前,哭着说:“你是杨平,你是我哥,我是阿妹。”

阿平的手哆嗦了几下,抬起头故作镇静地机警地说:“你,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哥。”

可能是紧张,说话都结巴了。

杨妹妗婆拉着他的手:“明明是你,为何不认我?”

阿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使劲挣脱杨妹妗婆的手跳下砖窑,朝着往回家的方向急急赶。

杨妹妗婆紧跟着追过去,追到一片坡园地时,杨妹妗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对着阿平背影大声说:“哥,你不认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前面的阿平听到杨妹妗婆的话,刹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哭成一个泪人的杨妹妗婆几眼后,顿时哽咽起来,脸上泪流如注,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杨妹妗婆面前,哭着喊道:“阿妹,是我……”紧接扑过来抱住杨妹妗婆,兄妹俩嚎啕大哭。

插图,陈海文

杨妹妗婆带阿平回到家,杀鸡宰鸭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

原来,阿平就是杨妹妗婆的大哥,他们的父亲是小地主,虽则是小地主,其实就只有十几亩地,租给两个佃户耕种,收到的田租,仅仅够一家人温饱有余。

小镇解放前夕,家道中落,阿平父亲只得忍疼将十岁的杨妹,送给我的疏堂五叔翁当女儿。后来,杨妹嫁给我六婆的弟弟,我管他为舅翁,管杨妹为妗婆。

六婆是我爷爷的弟媳妇,她嫁给六叔公时,父母不在了,把她弟弟也带到我村。

真是:梅花香自苦寒来。阿平和杨妹妗婆两兄妹,历尽沧桑,饱经风霜,终于兄妹团聚。

阿平告诉杨妹妗婆,家里送走她后,他曾经去寻她,想把她带回家。找了几个地方没找到,回家里他哀求父亲把妹妹领回来,父亲沉着脸不吭声。母亲哭泣着说,你把妹妹领回来,就是害了她。

没多久,一大家子遇到劫难。父母死了,剩下他一个人。不久,他被送去了海南的农场参加劳动。砌砖坯窑的技术就是在海南学会的。

七十年代末回来,落实了政策,他从海南回来,生产队队长权伯父知道他懂得砖窑砌筑技术,为了照顾他,便介绍给邻村要烧砖建屋的人家。

阿平幽幽地低声说道:“不认,是担心会连累你。”

杨妹妗婆抹着眼泪说:“哥,我不怕。”

插图,陈海文

辛丑年七月十三日,记于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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