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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木兰良朝 2021-08-23

老贺是土建班班主任。他面色黑红,眼睛大得在面孔上不成比例,发际线很高,大脑门儿很亮,嗓音粗重。人长得宽,站在那里,远望简直像两个人并排站着。同事都喊他老贺,从上大学起,他就没被叫过小贺。

刚进大学校那几天,老贺经常被误认为学生家长。辅导员给学生开会时说:学生家长可以离开了。他没动地方。辅导员又强调:那位学生家长,您可以离开了。他只好站起来说:老师,我不是家长哦!

他的学生有一天问他,老师您多大年纪?

老贺卖个关子,你猜。

学生说,四十?

老贺摇摇头。他三十岁,刚结婚,脾气好着呢,让学生再猜。

学生说,老师您都五十了么,不能吧?

老贺听了,差点没笑背过气儿去,第二天在办公室学给大家听,大家也跟着笑。

每天早上六点半钟老贺准到校,拿一本书大声朗读到七点钟,再去教室里看那些捣蛋鬼。他班级四十多个学生,只有两个女生,难管程度仅次于汽驾班。

捣蛋鬼们欺负新来的女老师小高,见她经过,故意阴阳怪气地喊,小高!小高!她实在大不了他们几岁,长得又极瘦小,说话声音细细的,大家都说她太不压茬子了。

上课前,捣蛋鬼每人拿一把铁锹在水泥地上“呲呲呲”磨。高老师捂着耳朵进教室,在讲台上讲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忽然鸦雀无声,抬头看见教室后门外,赫然站着铁塔一样的老贺。

高老师早上有时来的早,冬天天亮得晚,办公室灯火通明,在走廊里就会听见老贺气势磅礴的朗读。她不知该推门进办公室还是就在外面等他读完。正犹豫着,老贺已经走过来,大眼睛笑得眯起来,一边打开门一边不停读着,还沾一下口水翻动书页。那是一本厚厚的世界抒情诗集,也不知几时能读完。高老师很为他犯愁。

两年后,老贺调离学校去了市电台,不过可不是做播音员,而是做编辑。

高老师有一天接到老贺电话,问她学生实习的事。因为多年没见,电话里就聊了起来。高老师说她生完小孩以后胖了二十斤,简直没法见人。老贺也问些学校里的人和事,高老师说,倪老师退休了,刘老师去世了,陈老师停薪留职了,校长又换过两个了。不知不觉电话打了有半个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老贺就接到高老师丈夫的电话,说他们打那么长时间电话,一定有一腿,骂他不要脸,还说有胆就认了吧。

老贺脾气忽然就来了,本来正骑上摩托要上班,当场就把摩托撇在道边,狠狠骂回去。他在地上转着圈,专捡难听的骂,问候他祖宗血奶奶和裤裆,说只听说有捡便宜没听过有专门捡绿帽子的。只恨人不在眼前,不能立马动手像拍一只臭虫一样拍扁他。骂够了,用脚狠狠踩摩托启动杆,踩了好半天才发动起来,真是气够呛。一路上感叹高老师遇人不淑,嫁了个渣男。心里也不免嘀咕,高老师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干瘪得搓板一样,谁会对她动心?这世上心理龌龊的人太多了,男女间说个话,就臆想绯闻,实在无聊得很。

又过了很多年,在一个偏僻的饭店里,跟闺蜜聚会的高老师听见里间有人喊她,走过去一看,是多年未见的老贺。这家饭店是胡同里的民居,很家常,知道的人不多。在此遇见,总还算是熟人,不免有你也可巧来这里的惊喜。

正值酷暑,几个男的正端着扎啤,其中两个人还是赤膊而饮,高老师有些尴尬。老贺却一再盛情相邀,让她喝一杯。

她是不会喝一杯的。即使现在早已恢复单身,无人日日笼鸟般将她禁锢,她也早失去了喝一杯的兴趣。年华渐去,已经没有人喊她小高了。

老贺却没有变,并没有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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