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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尔:空间及其生产

 cat1208 2021-08-24

内容提要:空间是人类认知的基本方式,也是理论与实践组织的基本方式;因此,也是生产的基本组织方式,植根于生产方式当中,植根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当中。所以,我们有必要具有一种空间的分析方法和视角透视这个社会的结构和组织,去认识、分析、批判、重构整个社会。本文就是根据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列斐伏尔的晚期著作《空间的生产》,透视社会的空间结构,并总结出分析社会的空间方法,说明什么延缓了资本主义的衰亡。

原文出处: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14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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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背景及其问题:资本主义为什么没有迅速灭亡?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①。这就是关于“两个必然”的著名论断,指出了人类社会的根本趋势。但是,历史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在九十年代左右,随着苏东剧变的发生,社会主义运动遭受了重大的挫折。但是在这之前,法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rve)已经敏锐的觉察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化。从他开始,福柯、卡斯特、鲍德里亚、大卫·哈维、爱德华·索亚等西方学者始终在叩问资本主义何以能够从马克思那个时代充满竞争的工业形式生存到今天先进的,由国家管理的并且是寡头垄断的形式,这些学者无一例外地认为占有空间并生产出相应的空间的形态,是资本主义淡化内在矛盾、摆脱生存危机,获得新生的工具性力量。比如,大卫·哈维在《时空之间——关于地理学的反思》中指出,“藉着进入新地盘的地理扩张和一组全新的空间关系的建构来吸收资本的(有时候是劳动力的)剩余,已经不是少见的事”。空间关系和全球空间经济的建构与再建构和列斐伏尔的敏锐观察,乃是资本主义能够存活到20世纪的手段。资本主义是一种革命性的生产方式,总是寻找新的组织形式、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生产和剥削机制。而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是这一理论的奠基之作,开空间生产理论之先河。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人类生存方式的一种,也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必要环节。列斐伏尔将这一生产方式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空间中对象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things in space);第二个阶段是空间本身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 itself)。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已经从“空间中对象的生产”过渡到“空间本身的生产”。列斐伏尔指出,空间的生产在概念上与实践上是最近才出现的,这可以在历史性的城市扩张,社会的普遍都市化和空间性的组织问题等领域中发现。②随着社会的发展,空间的问题变得越来越重要,甚至给人一种逼迫感。这在住房问题上就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这只是表面问题,更深层次的本质在于生产方式的空间组织当中。因此,重新审视这个社会,沉思这个社会的理论本质是压抑的释放。一个社会是一种空间的概念,一种形式和法律的“建筑学”,它们的抽象真理是强加在意识、身体、愿望和期望的现实性上。③空间是人的意识和身体的产物,通过社会物质生产活动而固化,并反过来支配人的意识和身体。在现代社会,空间自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品,是资产阶级统治的工具。资产阶级通过空间对人的支配与统治而强化了其对在整个社会的领导权和支配权。正是在这些基本判断的基础上,列斐伏尔作出断言: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阶段,生产力采取了另外一种形式的飞跃:从“空间中对象的生产”过渡到“空间的生产”。那么这种飞跃是如何发生的呢?

       在马克思所奠定的分析框架中,生产方式包含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一般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一种辩证关系,也就是说生产力起着主导作用,而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一种反作用。生产力是一种积极的力量,而生产关系是一种被动的力量。生产关系要适合生产力的发展,否则就会出现革命或者改革。马克思也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发生”。④列斐伏尔认为,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联系在于:生产关系不能等同于生产方式,生产方式包含着生产关系。不管如何,它们之间总存在一种关连,那么这种关系是如何发生的呢?这个关连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阐释,也没有完全的解决,所以这就在马克思的思想当中产生了一个“局限”⑤。马克思的最伟大的发现之一是历史唯物主义,运用的最主要的方法也是唯物辩证法。而这种理论和方法的轴心是时间。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也就是“时间”,辩证法具有内在的否定性,是后面事物对先在事物的扬弃性发展,而这一切都是在“时间”之中发生的。因此,经典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叙事方式乃是一种“时间逻辑”,对时间的强调压过了空间。所以,有很多社会现象无法解释。事实上,时间和空间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昼去夜来,四季更替,让我们产生时间的观念。上下左右前后,让我们产生空间的观念。时间和空间是同等重要;因此,分析社会现实同样需要一种“空间逻辑”。列斐伏尔认为,“从一种生产方式通向另外一种生产方式对我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产生于一种社会关系的矛盾,即它在空间中留下了痕记并在事实上改变了它。既然这种假设,即每一种生产方式有它自己的专门空间,从一种生产方式向另外一种生产方式的转变就需要一种新的空间的生产。”⑥

二、时间和空间之辩

       在恩格斯的笔下,时间和空间都是一切存在的形式,他说,“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时间以外的存在正像空间以外的存在一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⑦这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时空观。

       在哲学研究领域⑧,与时间相比,空间似乎没有那么辉煌。空间受到了一些歧视,福柯认为,从柏格森或者在柏格森以前,空间就是一种僵化的、静止的、非辩证的。而时间恰好相反,是丰富的、富有活力的、辩证的。19世纪到20世纪,社会关注的主题沉浸在历史当中,历史的主题是发展与悬念,危机与周期,是永无休止的积累过程。所以福柯认为,现在这个时代是共存性的时代、并列的时代、远近的时代、并置的时代。

       马克思的叙述方式本质上是一种时间逻辑。人类本身要生存下去,所以大部分生命时间耗费在生存性物质的生产活动上。这是人类存在的强制性的逻辑,也是人类存在的根本前提。马克思将劳动分为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将劳动过程分为两段:

       (1)工人在劳动过程的一段时间内,只是生产自己的劳动力价值,就是说,只是生产他的必要生活资料的价值。马克思把这段工作日部分称为必要劳动时间,把在这部分时间内耗费的劳动称之为必要劳动;

       (2)劳动过程的第二段时间是工人超出必要劳动时间的界限做工的时间,这段时间形成剩余价值。马克思把这段时间称之为剩余劳动时间,并且将这段时间内耗费的劳动称之为剩余劳动。⑨

       从另外一个标准来划分,劳动可以划分为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抽象劳动是“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凝结”,形成商品的价值;而具体劳动形成商品的使用价值。价值是劳动时间的凝结。商品的价值是由物化的抽象劳动形成的,因此,商品的价值是由社会平均劳动量来决定的,也是由社会平均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必要劳动时间形成工资,剩余劳动时间形成剩余价值,也就是被资本家强制占有的部分。价值转换成价格,价格用货币来衡量。而货币又转换为资本,资本家用转换的资本反过来购买劳动力,追求更多的剩余价值,也就是剩余时间,从而完成对整个社会的经济政治统治。对时间的追求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要求。因此,时间本质上包含着有价值的劳动。对货币的支配也就是对时间的支配,对时间的支配就可以支配社会劳动,从而就可以支配他人。但是在这里,对时间的支配本质上是对他人生命时间的支配。

       在马克思的时间逻辑中,时间概念的外延包括必要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自由劳动时间。而空间概念也时间化了,马克思认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随着资本侵入这里,剩余劳动时间成了对工人精神生产和肉体生活的支配。”⑩从逻辑分析的角度来讲,这句话可以提炼为“时间是空间”。而“是”的逻辑含义有三种:包含于、真包含于、等于等三种逻辑关系。只要具备这三种逻辑关系的一种,都可以形成“是”的判断。在这里的逻辑关系是等于关系,即“时间=空间”,时间就是空间,空间就是时间。所以,在马克思看来,时间就是空间,空间也是时间。空间通过时间来度量。因此,空间就消解在时间的追求之中。只要具有了时间,也就具有了空间。如果把空间看作商品,时间就可以交换空间。空间问题本质上是时间问题。所以,空间概念在马克思的思想中消失了、隐藏了或者转换了。空间问题不再是根本问题,而是次要的、附属的或者被替代的问题。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资本主义延缓衰亡的原因。

       在列斐伏尔看来,正是一种空间逻辑可以说明资本主义为什么会延存至今。而列斐伏尔的理论形成正好在苏东剧变以前,用他的理论可以更好的解释资本主义空间排斥了社会主义的空间。因此,他的空间理论是有生命力的。

       时间逻辑是线性的、一维的;而空间逻辑是循环的、多维的。用马克思的语言表达就是,时间逻辑的本质就是积累、最大化的剩余时间也就是剩余价值的追逐、资本的扩张。而空间逻辑内含在时间逻辑之中。用列斐伏尔的表达,空间植根于生产方式当中,植根于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当中。正是空间的节奏、结构、组织延缓了时间的推进。

       在列斐伏尔的空间思想中,有很多种空间形式。比如,自然空间、精神空间、社会空间、资本主义空间、社会主义空间、男性空间、女性空间、地上空间、地下空间、感官空间、视觉空间、绝对空间、抽象空间、差异空间、政治空间和国家空间等等。但是最基本的只有三种空间,这些空间都可以划归在这三种空间名下。列斐伏尔区分了三种空间概念,即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这是对空间这个概念的逻辑划分。他认为,空间这个概念是根据人的活动而产生的。空间,首先意味着主体“我”的空间,不是一种我所建构的文本性的语境;相反,它首先是我的身体,然后是我的身体的对应物或者“他者”,它的镜像或者阴影。它是一方面触及、渗透威胁或有利于我的身体;另一方面所有其他身体之间的转换交集。(11)这样产生的空间就具有三种属性:自然、精神和社会。在哲学和科学史上,空间的概念关注的比较多的是自然空间和精神空间。即自然科学研究的空间和数学哲学研究的空间。传统意义上,空间是在几何学上使用的。(12)而近现代的物理学采用了数学中的空间概念。但这种空间概念具有了更多的内容或者质料。

       空间只是物质及其运动的形式。在以前的空间概念中,只是存在着自然形式和精神形式,在现代,必须从整体的空间概念中分析出它的社会形式。这个分析对于《空间的生产》的整个著作具有奠基性的作用。如果不清晰的界定社会空间,那么谈论空间的生产只是一句空话。毕竟,社会空间是人类的活动生产出来的,自然空间也许是事物在内在联系所产生的运动中生成的。列斐伏尔的分析是这样的,“物理学中的分子论、电磁理论或者重力理论——自然、宇宙;另一方面,是精神的,包括逻辑的和形式抽象的;最后,是社会的。”

       这三种空间的关系并不是孤立的,而是有机联系的。物理的自然空间作为人类活动场所的社会空间的“背景”。同时,社会空间与精神空间是具体与抽象的关系。列斐伏尔认为,“一方面是用逻辑的数学的空间的极端的形式抽象;另一方面,是用一种社会空间的实践意识领域的方式”。(13)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既是具体与抽象的关系,又是一种一般与特殊的关系。精神形式在社会形式上达到他的具体真理。

       但是,社会空间慢慢合并了三种空间形态的属性。人类的活动的场所在大地上,大地的空间就分为地表、地上和地下。地表比如土地、河流、森林等;地下,比如地下资源;地上,如天空、建筑、神灵等。其中,地表起着整合高度和深度的作用,也是整个宇宙表达的基础。空间的观念的起源直接源于社会空间。

       社会空间的具体内涵是什么呢?根据列斐伏尔,社会空间的内涵有这么几层意思:(1)在生产力中起着重要作用;(2)是一种产品,比如旅游、城市等;(3)是一种政治工具,比如城市规划,区域设置,国家管理等;(4)承担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和财产关系的再生产;(5)从实践的角度来讲,等价于一系列工具和意识形态等的超级结构;(6)一种艺术作品。

       社会空间是人化的自然空间。对社会的理解也不可能脱离空间的存在而理解社会。随着现代性来临更是如此。列斐伏尔认为,“随着现代性的来临,时间从空间中消失了”(14)时间仅仅是一种测量工具,比如时钟的作用。时间只是一种象征符号,我们仅仅是在日常的工作中还能回忆起时间来。时间已经划属到经济空间的范围之内。与时间相关的一大堆商品,只是一些急需要卖掉的“碎片”。消费者对自身的消费也充满了迷惑。列斐伏尔认为,“现代性的特点之一就是对时间的排除。”(15)

三、空间政治经济学的逻辑构建

       存在一种“空间政治经济学”(Spatial political economics)吗?空间经济学(spatial economics)是存在的,而且是经济学研究的热点。根据梁琦先生介绍,空间经济研究的是关于资源在空间的配置和经济活动的空间区位问题。(16)那么空间政治经济学与其有何差异呢?马克思有句经典的话,“黑人只是黑人,只是在一定生产关系下才成为黑奴”,那么空间也只是空间,只是在一定生产关系下才可能成为社会化的空间。经典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商品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那么存在着一种空间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吗?如果成立,那么肯定存在一种“空间的产品”。这正是列斐伏尔空间理论最基本的假设,他认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品”。(17)这个命题有四重内涵:

       第一、物理的自然空间正在消失。但是自然空间并没有简单的从场景中消逝,而是成为一种背景,成为场景的一种装饰,而且只是一种装饰。作为一种来源或者资源,自然总是纠缠着我们,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同时,也是人类劳动的对象。人类规划它或者去破坏它。自然仅仅是作为各种社会系统的生产力在锻造它们的图画空间时的一种粗糙的材料。自然是有抵抗的本能,具有无限性,但是已经被人类打败,等待它的是终极的遗忘和毁灭。(18)

       第二、每一种社会,每一种生产方式都生产了属于它自身的空间。社会空间是一种恰当的场所——(1)再生产的社会关系,即两性之间的生理上的关系和家庭组织之内的年龄群之间的关系;(2)生产关系即劳动分工及按照等级社会功能的组织。随着资本主义的降临,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它包括:(1)生物学上的再生产(家庭);(2)劳动力的再生产(工人阶级)(3)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就是说,这三种关系构成了资本主义。空间的作用在其中会更加突显。

       第三、如果空间是一个产品,我们关于它的知识就必须能够再生产并且在生产过程中加以解释。兴趣的“目标”必须从空间中的事物转向实际上的空间的生产,但是这种公式自身需要我们需要更多的解释。列斐伏尔区分了空间的实践(spatial practise)、空间的表达(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具象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它们共同构成了空间的生产。

       第四、空间的历史,作为现实的它的生产,以及它的形式和表达,不能被偶然的历史(或者数据的)事件链条所混淆,或者被一个序列所混淆,不管它是否是一种技术,即习惯的或者法律的,思想的和意识形态的,社会经济结构的或者协会的(超级结构)。但是我们可以相信生产力(自然、劳动和劳动组织、技术和知识),自然地,生产关系有重要地位——尽管我们没有界定它——在空间生产的意义上界定它。从一种生产方式到另一种生产方式的通道是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讲,在理论上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产生于一种社会生产关系的矛盾,这种生产在空间中留下标记并且事实上改变了它。既然这种假设,即每一种生产方式有它自己的专门空间,那么从一种方式向另一种方式的转变需要一种新的空间的生产。

       列斐伏尔认为,对空间的分析要求一种关于空间的政治经济学,他说“我们当前的分析直到政治经济学已经恢复理解生产活动的方式时才能获得它的完全的意义。但是一种新的政治经济学不再通过空间中的对象关注自身,就像先于它的陈旧科学那样,然而,它必须是一门空间的政治经济学”。(19)传统的政治经济学关注的是空间中对象的生产,商品的生产。而当空间本身成为了一种生产方式,那么就必须有一门关乎空间的政治经济学,这就是空间政治经济学。它不仅涉及空间本身的生产,而且还关系到空间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土地—资本—劳动这三位一体的公式构成了资本主义的空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谈到了土地,但这个土地并不仅仅指农业,还包括地下资源和地上的空间。这正是我们上面指出的社会空间的三个主要维度。但是,列斐伏尔认为,马克思的《资本论》在土地这一点上中断了,也就是说马克思还并没有进入空间生产的理论。尤其是在马克思以后的时代,空间生产的理论逐渐开始变得重要,因为资本主义的生存依赖于将它们的触角延伸到整个空间:(1)延伸到土地;(2)延伸到地下资源和海底资源;(3)地上的范围,比如建筑,乃至整个星球空间。一旦整个自然空间整合进资本主义空间,资本主义的扩展就开始生产力的飞跃。这如何可能呢?列斐伏尔认为,“在世界市场的压力下,通过以及利用城市化,并且根据再生产和可重复的规则,通过取消空间和时间的差异,通过摧毁自然和自然的时间。”(20)比如住房的生产,城市对乡村的挤压,工业用地对农业用地的挤压。千篇一律的城市建设,不断上扬的住房价格等。资本主义在空间的扩张中会产生矛盾,主要是均质化和碎片式的矛盾。这个矛盾来自于土地的私有制。列斐伏尔通过对马克思《资本论》的分析,认为马克思对空间的理论尚未进入,他猜测可能是马克思晚年精力衰竭和逝世有关。因此,《空间的生产》似乎就成了《资本论》的续集。这也是列斐伏尔将马克思的理论当作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一个环节的原因和理由。

       传统的资本主义剥削方式是通过对时间的榨取从而获得剩余的价值,空间也只能通过时间来购买和获得。一旦空间的生产方式来临,就可以通过空间来榨取剩余价值。这如何可能呢?它的路径是什么呢?方式就是通过中心—外围模式,造成一系列的高低价值梯次。列斐伏尔深刻地构造了一种中心性(Centrality)的理论来说明这种生产是如何操作的。中心性的现象来自古代城镇与乡村的二元结构,城镇对乡村的关系是一种剥削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保护。现代城市通过构建一个个中心,比如文化、财富、学术、政治、经济等决策和权威中心保持对其外围模式的支配。越往中心,价值越高;越到外围,价值越低。根据经济学的稀缺性定义,如何使得空间成为一种稀缺性资源呢?也就是通过中心—外围模式,越往中心,空间越少;越稀缺;价值越高。相反,越往周围则越低。这样,整个城市就根据中心像一个物理学的黑洞(21)一样,吸纳着生产要素。

四、空间分析理论与方法

       空间的生产需要一种空间分析的方法。这是因为:(1)资本主义按照空间的规律进行生产,支配与统治;(2)无产阶级的斗争不能在未理解空间生产的规律下进行盲目的斗争;(3)对于社会主义空间建设而言,可能有更积极的意义。那么存在一种空间分析的方法吗?一种知识的系统,一门科学方法,空间使用的科学能够形成吗?列斐伏尔认为是可以的,但是它必须包括一种节奏的分析和典型的标准化的空间的有效批判,并且给予一个合式的名字——空间分析。

       那么存在着空间逻辑吗?空间逻辑如何建构呢?列斐伏尔展开了追问:(1)存在一种空间分析的逻辑(22)吗?如果存在,它是如何定义的并且它的范围是什么?(2)它有限制吗?如果有,它们是什么呢?如果没有,那些不可简化的逻辑形式从哪里开始呢?(3)从“纯粹”形式开始,思想在哪里最先遇到它的障碍——并且这些障碍是什么呢?围绕这些问题,列斐伏尔开始思考空间逻辑的一种形成路径。空间逻辑是存在的,也是逻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但是作为一种社会空间分析的方法的空间逻辑存在吗?这也是存在的。列斐伏尔认为,在当代思维中,将全部现实的领域放在逻辑规则的支配之下已经作出了很多的努力,同时也形成了很多理论。比如,生活的逻辑,社会的逻辑,市场的逻辑,权力的逻辑等等。但是这些理论有一种共同的特点,它们都在避免辩证思维,这样就给各种逻辑自身带来一种威胁。

       空间分析需要借助一系列的编码。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引证了Vitruvian的例子说明空间的编码:

       (1)一个完全的字母表和空间元素的词典:水、空气、阳光、沙石、石头、砾石和碎石、染色材料,孔和闭合(门、窗)等;也是关于使用的原料和物料(工具)的盘点。

       (2)语法和句子构造:所有上面提到的组合元素的方式描述被组成一个整体——比如房子、基督教堂、剧场、寺庙或者浴室;还有它们组合的方向

       (3)样式手册:关于比例、秩序和追求的效果的艺术和美学的建议。

       这就是空间的编码(code of space)。作为一种空间的分析方法,是从相反的路径来透视这种形成过程,这就是空间的解码(decode of space)。

       一系列的编码的社会形式最主要的体现为建筑。他区分了三个层次:公共层面(Global)、私人层面(Private)、媒介层面(Mediate)。公共层面具体表现为寺庙、宫殿和政治管理建筑。私人层面比如住宅和公寓等。媒介层面比如交通,商业场所,市场等。

       列斐伏尔将空间的分析分为三个层次或者三个方面,这三个层次是他在分析空间时反复应用的。

       (1)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包括生产和再生产,以及特殊的局部与每一种社会形式的空间布局。空间实践保证一种连续性和凝聚的水平。通过社会空间与那个空间相对应的社会关系的成员,这种凝聚暗含着一种具有保障的权限的水准和特殊的实践的水准。

       (2)空间的表达(Representations of space):与生产关系相联系并且与这些关系所强加的“秩序”相联系,同时也是与知识、符号、编码等相联系。

       (3)具象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包含着复杂的符号主义,有时候是一种编码,时不时与一种隐蔽的社会生产相联系,同时也与艺术相联系。(23)

       列斐伏尔对此有更深入的论述,对于空间实践而言,一个社会的空间实践可能使得社会的空间成为一种秘密,在一种辩证的相互作用中预设它。从分析的观点来看,一个社会的空间实践通过它的空间解码(deciphering of it's space)来展现。现代的空间实践可以被界定为“在政府补贴的高涨的住房供给项目的租户的日常生活”。(24)对于空间的表达而言,可能包括概念化的空间、科学家的空间、城市规划者的空间、技术统治者的细化的空间。对于具象的空间而言,空间作为一种通过形象和符号可居住的,并且因此是“居民”的空间和“使用者”的空间,也是艺术家、作家和哲学家描述而且仅仅是描述的空间。

       列斐伏尔用这一套分析框架深入分析了罗马世界的空间。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有其自己的空间,罗马时代构成罗马世界的空间。通过对罗马世界的空间分析可以说明我们当下的空间分析。当今的学者开始运用这套分析框架分析社会现象,比如Ceri Watkins在Representations of space,Spatial Practices and Spaces of Reprensentation:An application of Lefebvre's Spatial Triad(25)(《空间的表达、空间实践和具象的空间:列斐伏尔空间三元组的应用》)中系统地介绍了列斐伏尔的这一分析方法,并将其转换为应用。他认为,列斐伏尔对空间的思想提供了一套对空间的结构分析的富有意义和启发性的探索,而当前又并没有一种合适的路径。与当前的片面空间结构分析相比较,列斐伏尔从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这个整体视角来建构一种关于空间的结构分析。

       空间的分析还源于空间中的矛盾。传统意义上的空间,特别是从笛卡尔以来的空间观念,是一种抽象的、均质的空间,也是一种精神空间。资本主义运用这样一种抽象空间科学来统治这个时代。抽象空间(abstract space)本身蕴含着暴力,因为它内在的本质要求一种均质性、可重复性和可控制性。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城市化,控制城市化,建筑的建造和一般空间的规划进行空间实践,这样,它为了维护阶级利益,将社会设定为一个整体。这种压迫的力量必然会来自基层的反对,因为他们要求一种差异性的空间,他们反对规划,反对来自上面的程式和计划。空间的矛盾本质上源于社会关系的矛盾,在资本主义时代就是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的矛盾。空间的矛盾就是抽象空间和差异空间的矛盾。空间矛盾表达了社会政治利益和力量之间的矛盾。通过掌握空间工具,空间的矛盾使得社会关系的矛盾成为可操作的。在空间中,社会关系的矛盾逐渐展开,在这个过程中,它们成为空间的矛盾。“空间之内的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必然地遵循着两种趋势:一方面是旧的关系的消解:另一方面是新的关系的产生。”(26)抽象空间之内包含着新的空间的种子,这就是差异空间(differential space)。对空间矛盾的分析和批判需要一种空间的辩证法(spatial dialectic)。因此,也是一种空间逻辑。空间的辩证法包括多方面的,比如上面提到的中心—外围矛盾,还有扩大—分散,浓缩—辐射,闭塞—爆炸等矛盾。它们以中心为轴心,构成所谓的中心辩证法。这种辩证法不是简单的去分析空间,而是要揭示社会关系。因为是社会关系产生的空间关系的矛盾。所以,列斐伏尔认为,“今天需要一种方法,这种方法不分析空间中的对象,而是空间自身,目的是要揭示空间里面的社会关系”。(27)

       列斐伏尔通过《空间的生产》一书,完成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空间转向。他的追随者开始用空间这个概念解析当代社会。比如大卫·哈维、詹姆逊、曼纽·卡斯特、爱德华·索亚等著名学者。在这一书中,他提出了一个口号,“'改变生活’,'改变社会’在没有一个合适的空间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意义。”对空间的重视与分析是现代生活,现代性的前提条件之一。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标志着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空间转向,空间问题也是时代基本问题之一,也是哲学、经济学、政治学、地理学等学科不断反思的对象。空间生产的理论对于中国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实上,列斐伏尔提出了社会主义空间的概念。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空间是抽象的空间,充满着矛盾与压抑;只有在社会主义空间中,才是差异的,多样的,具有活力,伴随着人性的张扬与自由的释放。这样,可以给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有更多的启发。同时,空间生产理论对于我们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也是一种很好的工具,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而言,具有积极的意义。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84页。

       ②Henri Lefebrve:State,space,world.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p.186.

       ③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139.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页。

       ⑤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23.

       ⑥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46.

       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92页。

       ⑧福柯的话要加以限制,他说的现象主要发生在哲学领域。相反,在数学研究和物理学研究当中,空间的概念还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现代数学、物理学和计算机科学中。

       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3到194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32页。

       (11)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181.空间的意义首先是身体所刻画的,从身体的构造就可以说明这一点。所谓前后左右上下的空间观念源起于身体。

       (12)在《The production of space》的开篇中,列斐伏尔就谈到了空间的数学意义。空间概念一般是通过几何学来定义的,“欧氏空间”这个概念就足以说明。所以,空间是一个数学概念,而不是一个社会学和经济学的概念。所以他认为,“谈论社会空间就显得非常奇怪”。

       (13)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16.

       (14)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95.

       (15)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96.

       (16)藤田昌久,保罗·克鲁格曼等,《空间经济学》,梁琦主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第5页。

       (17)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0.

       (18)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0.

       (19)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299.

       (20)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25.

       (21)一个只允许物质和辐射进入而不允许流出的时空区域——作者注。

       (22)同样的问题,列斐伏尔也在《空间与政治》一书中提出过,“空间是否有自己的逻辑?”。他认为,空间要么依靠一种先在的、至高无上的和绝对的,甚至是神学的逻辑;要么就是逻辑本身,是连续性的系统;要么,最终,它在接受某种行动的逻辑(实践论或者战略)的过程中,接受了这种连续性。所以,空间有三种不同的视角:范例、工具和中介。

       (23)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3.

       (24)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38.

       (25)Ceri Watkins,Representations of Space,Spatial Practices and Spaces of Representation:An Application of Lefebvre's Spatial Triad,Culture and Organization,September 2005,Vol.11(3),pp.209~220.

       (26)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52.

       (27)Henri Lefebrve:The production of space.Oxford:Blackwell,1991,p.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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