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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著,红楼梦为什么位居榜首(二)

 沧海一粟1951 2021-08-25

一梦在红楼

《红楼梦》作为对女性的颂歌,不仅加强了它作为女性悲剧的力量,而且是它之所以能够写出女性悲剧的原因。这就是说,中国封建社会的青年女性的悲剧,早已演出了一两千年。直到曹雪芹,才把这个悲剧写出来,这不是偶然的,而是因为他把女人当人,尊重女性,才看得出这是悲剧。“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世有曹雪芹,才看得出青年女性是“山川日月之精秀”,才看得出写得出她们的悲剧的命运。有才情的女子常有,而曹雪芹也是不常有的。

前面说过传统的“宫怨”诗,已经算是同情那些不得宠的嫔妃宫女了。但是,替她们“怨”什么呢?“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入时十六今六十。”见了又怎么样呢?原来怨的只是没有得到“君王恩幸”罢了,直白地说,只是没有受到封建帝王的玩弄罢了。如果用这个眼光看,宝玉的大姐贾元春,入宫受宠,晋封贵妃,全家沾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该是多么幸福!总该不是悲剧了吧!可是,曹雪芹也把她列入“薄命司”的册子,写她奉旨回娘家省亲,说不尽的繁华热闹、富丽庄严之中,从头到尾却是一片呜咽哽噎之声,在艺术上达到“以乐景写衰”的极致。对元春的描写只是寥寥几笔,但是她公然埋怨父母当初送她入宫是把她送到牢狱一般的“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只这一笔就使读者隐约窥见她的内心深处闪烁着某种高出流俗的光辉。

曹雪芹的眼中才看得出的悲剧,在《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里,就是贾宝玉的眼中才看得出的悲剧。

可以设想,如果不是从宝玉的角度来看,而是从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的角度来看,所有女孩子的悲剧,都不成其为悲剧,有的是咎由自取,有的是死有余辜,有的是命中注定,有的是偶然事件......例如,贾母认为黛玉的死,是死于她自己的“心病”。王夫人认为晴雯的死,是死于她自己的“女儿痨”。贾赦认为迎春的死,是死于她自己的“命”;鸳鸯的死,是公然要逃脱我的老爷的掌心,正是活该。至于贾珍、贾琏、薛蟠之流淫魔色鬼的心里,怎样想那些美丽的女孩子,更是不可问。

便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如贾政者,心里又何尝干净呢?他听说儿子宝玉从小就宣布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那些话,便十分不喜,认为这个儿子将来不过是“淫魔色鬼”“酒色之徒”。可见这位正人君子眼里,女人仅仅是性的对象而已,男人除了“淫魔色鬼”“酒色之徒”而外,都不会也不应该对她们发生兴趣,也可见被贾政认为“淫魔色鬼”的宝玉眼中所见的悲剧,从贾政看来都不是悲剧。

宝玉其实并不是“淫魔色鬼”,而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母腹中开始孕育的“新人”的胎儿。除了自家姐妹而外,他对周围那些美丽的青年女性是爱的,他的爱要说全无直接间接或隐或显的性爱成分,也不符合书中写明的事实。但是,他的爱却有一个全新的性质,这就是鲁迅深刻地指出了的:“昵而敬之,恐拂其意,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

“昵而敬之。”说得真好!昵,就是多少含有性爱因素的爱。何其芳曾经指出,贾宝玉这个典型形象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多情”。这是说得对的。但是,宝玉这种“多情”,不但不是西门庆式的兽性的占有,甚至也不是晏小山、纳兰容若那种“多情”所能比拟。新就新在加上了一个“敬”字,这就大大不同了。唯其“昵而敬之”,方能看出所敬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悲剧,把她们每一个人的悲欢哀乐,荣辱得失,都包括在自己的关心注念当众,这就叫作:“爱博而心劳”。

这就是说,宝玉感受到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悲剧的重量,加上所有青年女性的悲剧重量的总和,而是远远超过这个总和。因为身在悲剧中的青年女性,特别在那个时代,远不是都能充分感受到自己这一份悲剧的重量,更不能充分地同感到其他女性的悲剧的重量。例如平儿,宝玉深深同情她夹在“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当中的不幸处境,替她愤恨贾琏之“惟之以淫乐悦己,不知作养脂粉”;可是她自己却一味“周全妥贴”,不仅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就是平白无故挨了凤姐的打,稍经调停,反倒跪下来给凤姐磕头谢罪:“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事后照旧贴心得力地当凤姐的助手。又如香菱,从小被拐出来,卖到花花太岁式的恶少薛蟠手里,已经够不幸的了,可是她一味憨头憨脑地学作诗,似乎一点不幸之感都没有。

甚至林黛玉,她对自己的价值,对自己的悲剧,也未必能像贾宝玉认识的那么深刻。宝玉最敬她的,是她从不劝宝玉走“仕途经济”的路。但是,宝玉是常常不得不参加“峨冠博带”的场合,见惯了那些讲“仕途经济”的人,厌恶他们。黛玉则是一个深闺少女,不可能有同样的阅历,对于“仕途经济”不可能达到与宝玉同样的认识水平。而这一点认识水平上的差距,就使黛玉不可能充分估计自己在宝玉心中的价值,和自己的悲剧在宝玉心中的分量。宝玉在黛玉面前说“你死了,我当和尚”,黛玉很不愿听,几次为此生气,恐怕她只把这句话理解为一般的爱情的誓言,不理解自己在宝玉心目中是人世最高价值的体现,不理解自己如果死了,对宝玉不仅是爱情的毁灭,而且是人世最高价值的毁灭,这样的人世当然不值得留恋。

宝玉就是这样的“爱博而心劳”。比所爱者本人还要操心,还要忧深虑远,自然是“而忧患亦日甚矣”。几千年来被否认的女性的价值,仅仅在宝玉眼中充分反映出来,几千年来被扯掩住的女性的悲剧,也仅仅在宝玉眼前拉开帷幕,所以鲁迅又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

以平常心,看无常事

读红楼梦,做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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