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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雨时 ‖ 李瑛的诗与诗中的李瑛一一诗人生平与创作述评(上)

 倚月临风 2021-08-26

前 言‍

李瑛(1926-2019),他的一生伴随着共和国的脚步,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前行。前半生的军旅生涯,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边疆、草原、平畴,后半生仍巡行大地,但仰望星空,把历史、现实、人文纳入视域,做灵魂的拷问。七十多年间,他个人主体身份的转换,从校园诗人到战士诗人再到祖国诗人,而他的精神意向,则由激情而转入沉思。在五千年文明的祖国大地上,他的生命是民族大树上的一片绿叶,他的灵魂如漫卷祖国山河舒卷的云霞,而他的诗歌则似一条烟波浩渺,涌进流深的河水。正是这壮美的山川和古老的文明气韵,映衬出他伟岸的身影,托举起他高贵的魂魄。

李瑛的一生是追寻理想和真理的一生,是为祖国、人民奋斗的一生,也是敬畏诗歌,不懈探索艺术的神秘,从而是诗意葱郁的一生,在他90多年的生命旅程里,足迹所至,无时无处,皆是诗歌。从第一部诗集《枪》到最后一部诗集《逝水》,总计写下和出版了60多部诗集,并有《李瑛诗文总集》十四卷面世。这千百万的诗句和文字,这一部部心血的著作,支撑起他人格的高耸、灵魂的仰望和诗美流淌的丰沛!

李瑛在中国当代诗歌史册上有着独特价值,应该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

任何一位真正的诗人,他的美学的和历史的书写,都应该是生命的一次次的觉醒,灵魂的一次又一次的绽放。诗人李瑛更是如此。他从开始写诗到生命终止,一生与诗相伴,仿佛他为诗而生,诗作为他的生存方式和精神方式,划出了他全部的人生轨迹。从生到死,他就是一支笔,一部由若干篇章结撰而成的大诗。撕下任何一个篇页,都闪烁着生命的奥秘与灵魂的神奇。

种子在苦难大地上的萌芽 ‍

诗人在《种子》一诗中写道:

种子和它的梦

一起埋在泥土里

它知道头上便是天空和世界

知道阳光下的欢乐

朝霞和露珠的美丽

但也准备迎接远方

猛烈的雷雨

诗的种子,就是生命的种子。那么,李瑛的生命种子是怎么样孕育的呢?

李瑛家乡在河北丰润县西欢坨村(现属唐山市丰润区)。这是一片古老的县区,北有苍翠起伏的腰带山,南临沃原平阔的冀东平原,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从中间流过,不是向东,而是向西。原名浭水。宋代皇帝赵佶被金兵俘获,途经过此,叹曰吾安得似此水还乡呼 自此,浭水改名为还乡河。还乡河,千百年间,掀动起无数历史的风波。西欢坨村,就在不远的还乡河畔。其实,李瑛,1926128日出生于辽宁绵州。其父李萌明,由于生计艰难,发愤读书,先念私塾,后进县中等师范,毕业后考入铁路,作了小员司。其母于翠萍,农村妇女,后随父亲料理家务。这样,他们的家便在铁路线的三等小站多次迁徒。与他孩提时代相伴的是巨大的机车喷气声,单调的车轮碾压铁轨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小站上寂寞守望的志号灯、扬旗,孤零简陋的月台和火柴盒般的铁路工房……这是他生命最初的印痕。七岁时,因为小站没学校,他被母亲带回老家西欢坨村读小学。那里还有慈祥的祖母、聪惠的姐姐照料。读书之余,也下地劳动,和纯真的小伙伴们一起拾柴禾、下河捉鱼虾、逮青蛙。他永难忘记的是熏黑的草房里一支乌黑的油盏,那秋夜深处悲淒地鸣叫的蟋蟀,还有地头上生长的可以充饥的野菜。而他记忆里的小村,则是黄土路、田埂、水沟,村中有小庙歪斜的篱笆、草垛和鸡埘,还有石碾小杂货铺,以及打铁的炉火,村外是荒坟狗叫鸟啼”……他的童年是欢乐的,也是忧郁的。后来他十岁时,随父到天津去读书,这又打开了他的眼界,看到了一个与乡村截然不同的世界:高楼大厦,工厂码头,外国租界,汽车电车的鸣叫,他也有饥饿的眼睛和反抗的争号……

于是,李瑛的少年生命进入了质疑和多梦的季节。他在诗中,这样写道:

那是个倾斜的年代

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那时,有许多未及开放的花朵

过早地枯萎

那时,正是我生命多梦的季节

但我的肩膀很瘦

我的生命如一粒

摇落山野的草

——《在我生命的多梦的季节》

李瑛天资聪明,敏感,又有几分理性。他在古文根底深厚的父亲熏陶下,在唐山丰湾上中学时,又接触到了五四新文学作品和世界文学名著,并与同学组织了田园文艺社。这种对文学的爱,极大地催发了他的创作激情。十六岁时,高中二年级,发表第一篇诗作《播谷鸟的故事》,唱出第一声心灵的啼鸣:

播谷——忙着唱,

忙着催人播种吧。

荒芜的土地没人收拾,

饥饿的时代将你蹂躏,

播谷噙着泪,伫立在田野,

呼唤着,呼唤着。

这是诗人对贫瘠荒凉的北方大地作历史性春的呼告。然而,时代的春天并没有来临,漫长的冬夜又沉入黑暗的深渊。1937年,芦沟桥事变,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唐山、天津,在北平挟持伪政权。山河破碎,民族危亡,悲愤沉压在他稚嫩的肩头。因不满意中学的皇民教育,被学校开除。他和几个同学开始流浪,从唐山到天津。他写《流浪札记》:轻轻招手地离别了/向我的油灯和小窗,经过狂风田庄落雨芦台,穿过大海岸边的汉沽白花花盐滩的茶淀,最后到达塘沽

快到塘沽了

快到天津了

那里是喧嚣的城埠

请收留我风尘仆仆的肩膀吧

请收留我一双痛苦的眼睛吧

我来到这里

想听你为我讲

一个民族的故事

一个家国的故事

我心头的痛苦,我说不出

……

这流浪的眼泪,是生命的家国情怀对抗侵略者践踏国土的历史意志和不屈的民族诉求! 

生长在方生与未死的历史节点

 1945年,李瑛十九岁,报考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被录取,进入北京大学。在大学里,他受教于西南联大迁返后任教的多名教授、学者:杨振声、沈从文、冯至、俞平伯、朱光潜、季美林、游园思、废名、常风等,并访问过清华的朱自清、李广田等先生。在他们的教诲下,度过大学时光。在与师长交往和大量阅读中,受到了中西古典和现代诗学的影响,甚至接触到一些苏联的当代革命文学和解放区的文学作品。

适值历史大变动、大转折的年代,方生与未死、光明与黑暗做最后的对决。此种历史语境,使诗人的生命受到民族觉醒和人民解放的激励与鼓动,焕发出了极大的创作潜能。作为校园诗人他参与北大文艺社和各种进步的文学活动,并走上街头投身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一波又一次的示威游行。同时,他写了很多激昂抗争的诗歌作品,发表在北平、天津各种报刊。诸如《把手掌握成拳头》《石头:奴隶们的武器》《献给北大人的诗》《让我领你走上这条路》《中国学联,我们的旗》等。他在《死与变》中这样写道:

    我们赞美树巅的柳蝉,

    歌唱火热的时代,歌唱光明,

    我们赞美破茧的蚕蛹,

    为了它们的生命,第二次诞生。

    它们是十分心愿的,它是心愿的,

    它们痛苦的一生叫我感动,

    如果你醒来,你会看见:

    它反抗它的昨天像一场战争。

    我们抚摸着自己的肉体在感觉里,

    像是刚刚苏醒,刚刚成形,

    我们拥抱着的是一片蓝天,

    窗前的一树扁柏,门外的一棵冬青。

    不断地分裂,不断地遗忘,

    这是一切适宜的顶峰:

    对于自然的匆忙,这是秩序,

    对于愚蠢的人类, 这是觉醒。

自然的轮替,历史的变迁,除旧布新的蜕化是一个不可更移的律令。在些种真理的光照下,诗人个体生命的觉醒,对他的诗歌写作来说,具有根本性的意义。

大学期间,李瑛还致力于诗学理论研究,撰写并发表了一系列批评文章。主要有:《两个危机》《读郑敏的诗》《读穆旦诗集》《论绿原的道路》《读<十四行集>》等。从这些文章中,我们可以觉察到诗人诗歌理念的现代性趋向。这使他自觉的艺术探索和追求,与20世纪40年代中国新诗的发展处于同一水平线。

既认同诗歌与现实的血肉关系,强调诗歌突入现实,感应时代的震颤的脉动,让自我生命与灵魂的爱和希望融入人民苦难的命运,表现出热切的人文关怀,以此担负起诗歌的历史使命。同时,也持守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创造,具有一种必不可少的美的特质,诗人被称为创造者,这也是他不可擅离的美学宿命。此二者的平衡,构成了李瑛诗歌的起点。其价值和深远意义,在于它疏导和制衡了他以后各个时期的诗歌创作,并发挥了 这样或那样潜在的校正作用。

炮火硝烟里绽放的青春

19491月,北平和平解放。古老的都城获得了新生。但全国的解放战争并没有结束。此时,李瑛大学四年级,未来得及毕业,便离开北大校园,参加了四野的南下工作团,组成一个新闻队,他任队长,随军南下,进行战地采访。他们跟着部队从北方到南方。武汉解放之后,经江西、跨越五岭,直指广州。广州解放,又参加了进军广西的一些战斗。回到广东,加入了解放海南岛的渡海准备工作。炮火硝烟磨砺了他手中的笔。他不仅以新闻的形式报导了部队的行军、攻坚、奋勇杀敌的战斗英雄,而且用诗歌从历史转折的高度记录了《在前线师指挥所里》的灯光,《历史的守卫者》的哨兵,和战士《他们时常老百生做种种事情》。他在《号声》一诗中这样写道:

    这清晰的号声,

    便是历史的命令,人民的命令;

    这闪现的金光,

    便是光荣的号召——

    亲爱的祖国,

    我们把无限的热爱献给你,

    我们的号声从黑龙江畔

    将吹到酷暑的南海

    我们要坚决粉碎黑暗的旧世界

    解放祖国的人民和土地……

从此,一个知识分子成为一个战士。爱国主义情愫便葳蕤在他的血液里。作为这时期他军旅生涯见证者是一匹马,一匹白马。解放战争中,部队配备给他一匹白马,行军南下至南海边,全国大陆解放后便要交回。离开时,他留下它的一只蹄铁作纪念。《一只马蹄铁》的记忆就烙印在他灵魂的深处:

    一只马蹄铁

    一只和我的青春结成

    化不开的血肉的马蹄铁

    静静地悬挂在书房的墙上

    是我所有书中最深刻的一本

    看见它,仍能见到当年

    迸出的火星

他时常夜半醒来,听到《马鸣》的嘶声,眼前掠过那白马飞扬的鬃毛拂动战场的落日/黎明蹚过小河的清脆的水响”……

1950年冬,李瑛调入人民解放军总政部工作。全国大陆刚刚解放,鸭绿江边又传来了炮声。抗美援朝是一场全然不同于国内战争的新的战争。于是,他被派到朝鲜战场去工作和采访。他跨进了三千里江山,在汉江北岸,在朝鲜山麓,在纷飞的大雪和燃烧的火光下,在掩蔽部摇曳的烛光里,采访了司令员和普通的士兵。那惨烈的战斗场景给了他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之后,在战争进行中和停战之后,他又曾两次入朝。他写诗,记载了他强烈的生命感受。他说:我是怀着无论如何要把我们志愿军战士在国外作战的真实情况报告给关心他们的祖国亲人的心情写这些诗的(《李瑛诗选·自序》)。这就是他建国后出版第一部诗集《野战诗集》之后第二部诗集《战场上的节日》。他写我们的汽车兵在《运输线上》前进,不能打灯的夜行/穿过敌机/无数张封锁的火网;他写《追击途中》在这风雪的夜晚/在隆隆滚动的炮声里,志愿军的一个团长从烈火中救起一个朝鲜婴儿裹在大衣里,从而激励了志愿军战士战斗复仇的强烈愿望。他写《为了祖国》战士们在掩蔽部里/谈论着/现在的战场、祖国、和平,谈论着/关于生、关于死。/把耳朵贴在大地上,/他们说:/好像听见了祖国的声音!他写《邱少云》在隐蔽中烈火烧身仍压紧地面决不能动的信念与纪律交并的生命传奇,他也写《在朝鲜战场有这样一个人》,他夜以继日地指挥千军万马,/”专注地思考,闲着嘴唇志愿军的英雄光耀人类/谁不知道我们的彭德怀将军!更令人兴奋与激动的是《战场上的节日》,五一节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节日。在火线上,在战壕里,在金达莱旁边,我们战士欢度这伟大的节日,他们回想起去年前被检阅的盛况,他们遥想中南海那彻夜不眠的灯光。他们与领袖对话,向毛泽东发出铮铮誓言:

    我们将把一切都献给祖国,

    我们的爱,情感,

   我们的生命同忠贞的心

这些诗歌,使诗人在自己的信念里,把战士和创作当成他最高的思想方式和行动方式。而他生命中的爱国主义延展为国际主义,却反过来更凝聚和深化了他的爱国情怀。灵魂的忠贞,让他的青春在风雪与战火中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芒!……

这在1979年保卫边彊自卫反击战中得到进一步的充分的体现和验证。在燃烧的战场上,《我重新认识了祖国》,认识了祖国的山河:

    呵,我们南方的山,

    愤怒的山,战斗的山,英雄的山,

    我看见了你——

    勇敢的灵魂,不屈的精神,伟大的情感,

    不愧是井冈、太行、五岭、六盘

    同一的血缘……

        ——《南方的山》

草绿色情漫壮美山河

李瑛,从朝鲜回国后,1955年由政治部调到解放军文艺社当编辑,利用采访和组稿的机会,他从南海礁岛到西北边陲,从洞庭湖畔到内蒙古草原,从甘肃戈壁到黑龙江冰雪,走进部队,和战士们一起生活,站岗、巡逻、宿营、训练,并参加建设工程的劳动。他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在这种军旅生涯中,他发现,在我的祖国,阳光、大海、谿谷、山恋,无一不跃动着蓬勃的生命,特别是劳动在她胸怀中的质朴的人民和保卫着她的忠实的兵士,他们的新生活、新感情,给了我极大的激动和美好的感受(《早晨》后记)。他的一系列军旅诗歌就凸显了这种共和国奋发进取的青春气象。

置身于历史强劲的脉动,在激荡的时代风云中,战士的理想、信念和责任,就是捍卫新生的民族国家,守卫人民的现代建设,保卫世界和平。他们要,为祖国的昌盛富强而战斗。这样,他们的生命就葆有了崇高的理想主义和不畏艰险的英雄主义精神。

我们的战士不忘革命的传统,让红色的血流在胸中奔涌。诗人来到《井冈山哨口》,忆起星火燎原,向五大哨口发问:难道不是你守卫了我的民族/用你全部的生命、情感、炸药和子弹!他和战友们驻守海岛,清晨醒来,听《哨所鸡啼》,在一片迷雾之中,看昂立群山之上/拍一拍翅膀,引领高唱/牵一线阳光在边境降临/霎时便染红了万里江山”:

    莫非是学习了战士的性格,

    所以才如此豪迈,威严?

    也许因为是战士的伙伴,

    所以才唱出了士兵的情感!

诗人在大海逡巡,在海滩拾起一枚《贝壳》:一只贝壳,一片大海/无数贝壳向我诉说。/贝壳说:告诉我吧/告诉我今天欢乐的生活/我虽然死了,却留下一只金色的耳朵,/为了倾听,倾听这时代的歌!他翻越五指山,过黎族村寨,见几个妇女在村里欢笑着《舂米》,他们穿着筒裙,一声一声说着什么:说着劳碌,说着辛勤?/说着新的铁犁、新的阳光、新的山林?”啊,每一声都得到一个欢乐的回音。/祖国,每个破晓,在远离大陆的深山里/一个民族在披露着对于你的感激的心……”他与战士一起唱《边寨夜歌》:边疆的夜,静悄悄/山显得太高,月显得太小/月在山的肩头睡着,/山,在战士肩头睡着。他在边境线《和新战友谈界碑》:海的壮丽,山的雄伟/凝成我们庄严的界碑:/十八号,十九号,二十号……/新战友啊,让我们把它牢牢守卫告诉你,当我第一次看见这碑石/我想起曾经走过的千山万水/想起峥嵘岁月里无数次苦斗/和我幼小时失去祖国的眼泪!

战士们在《戈壁行军》,把海市蜃楼当成真实的画本,看前面又出现一座更大的城市,/我亲爱的战友呵也不妨相信;/因为今天我们每前进一步,/距离我们真正的理想不是又缩短一分?白日,我们迎《戈壁日出》:我们匆匆策马前进/迎着壮丽的一轮旭日/哈,仿佛只需再走几步/就要撞进它的怀里。夜晚,《夜过珍珠河》;整日在风沙里巡逻/,入夜,拾得一条闪光的河/哪里曾见过这样的河水,/美丽奇幻充满欢乐!白天风沙弥漫,见不到什么景色,入夜以后,风息沙停,星斗满天,才发现了这条闪光的河。这无疑拓展了战士们的襟怀:

    如果你没有为祖国横枪跃马,

    你怎能认识她壮美的山河;

    你怎能认识九月高原的星斗呵,

   色彩一串比一串亮,故事一串比一串多!

自古戍边常有《古栈道》,千百年的历史哟——/风雨纵横,冰封雪搅;/千百年山路哟——藤缠树掩,云遮雾罩,/遥想当年,羽书驿马,/早埋进离离荒草。现在,时代巨变:

    而今 ,战士进山来,

    云缝里打眼放炮

    一夜间,九天落狂飙,

    霎时里,震醒了深山古道。

    我要借山谷的回声,

    告诉前人,告诉来者

    有理想的战士真正值得自豪,

    牵一列列火车,载着社会主义的清早!

在万山丛中,蓝天云霞下,《山鹰》是我们战士的写照:

    啊,矫健威武的山鹰,

    凝聚了我满腔豪情。

    我的驻守在深山的战友啊,

    这山鹰不正是你的身影!

 在冰天雪地,寒风怒号中,《青松》是我们战斗状态的象征:

    西伯利亚的寒流,

    弥漫了茫茫边境;

    在我们威严的山顶,

    耸立着一片青松。

    ……

    它们的胸膛可以击穿,

    它们的枝叶却冬夏常青;

    如果你理解斗争的含意,

    你就懂得它们那一片涛声。

诗人在《海的怀念》中写道:昨天还守在海边,/今天却移驻在高山看群山也像大海的波澜,想大海也像层叠的群山。我爱海,但也同样爱山大海,高山,分挑在战士的双肩!在山海之间,是花的原野,花的山峦,正如诗人在《红花满山》诗集的题记里所昭示:

     看那满山满谷的红花,

     是战士的生命和青春。

李瑛多次下放连队,当兵,或代职。他几乎踏遍了祖国所有土地。张光年在《红柳集序》中说:我们的革命军队是一个伟大的熔炉他的思想、感情、经验和才能,就在这个伟大的革命集体中间,年复一年的成长起来。十分可贵的是,他学会了用革命战士的眼光观察世界,观察人,用战士的心胸来感受、思考现实生活中许多动人的事物,并且力求作为普通战士的一员,用健美的语言,向广大读者倾吐自己认真体验过、思考过、激动过的种种诗情画意。

李瑛在诗集《战士们万岁》自序中曾这样总括:照耀着灿烂阳光的大地和我们沸腾的生活万岁!为了建设新世界,永远用积极的态度进行不懈追求的人们、不惜为光辉理想而付出血汗甚至宝贵生命的英雄们万岁!最后,他喊出:

    战士们万岁!

这是诗人全部军旅诗的时代话语,也是他发自灵魂的向历史、向世界庄严而神圣的呼告!

把友谊的花束撒向世界

20世纪50.60年代,祖国大地上涌现起一波又一波大规模经济建设热潮,发愤图强的中国人民进行着艰苦卓越的奋斗。而在世界范围内,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和民族也正迅速觉醒,为争取独立和尊严掀动起自由与解放的风暴。这是一个伟大的火的年代。诗人一方面投身祖国的建设事业,为共和国的大厦,添砖加瓦,增加它的重量和高度。为此,他曾在北方的田野种植小树,也曾在干旱的大平原参加挖掘湖泊,修建水库;在万点灯火和焊花中,到过黄河大坝三门峡沸腾的工地;在苍茫夕阳里,登过信号台俯瞰烟笼雾罩的繁忙的海港;曾经冒着狂风和横飞的大雪,在荒山野谷,采访被团团蒸汽紧裹的巨大的工厂;他也曾下到农村,与乡亲父老一起生活劳动,开渠、试水、育种、锄地、护麦、开镰。与此同时,诗人也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世界的风云巨变,关注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国际事件,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虽然住在北京这条

    僻静的窄小的胡同里,

    但风暴般的世界

    却紧摇着我的房门。

是的,这世界的风暴,的确敲击着我们的门窗,面对这充满火、热、光明和搏命搏斗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不能不表达我们人民的立场和爱憎。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希望看到全世界人民都站起来。这是时代的尊严、信念和力量!

诗人的国际题材诗歌,大部分集中表现对亚非拉民族运动的声援和支持。他深情《寄战斗的古巴》,讲述《七枝步枪在前进》,赞颂卡斯特罗发动革命武装起义并取得最终胜利的传奇;他生动描述柬埔寨的解放事业,让金边放射新的光芒和老挝革命使六月的湄公河水更加清亮;他写《埃及,中国的眼睛看着你》:“……一个愤怒的反抗的声音/从古老的非洲大地的腹腔升起”;他呼唤阿尔及利亚《起来,站起来》:起来,站起来,阿尔及利亚兄弟,/起来,把力量交给双臂太阳正和你们挽臂前行;他写《赤道线——刚果的故事》:哦,滴火的太阳的子孙呵/我看见了你们人人都是钢心铁胆,/声声高呼:'作主人,不作奴隶!

那些为真理和正义而斗争的人们,他们从废墟上,从血海里,从广袤的大地上,呼啸着昂然奋起,用石头和长矛收复了他们曾失去很久的作人的权利,让一切压迫、剥削、吃人的制度和贫穷、落后,从地球上涤荡干净。请听《非洲的鼓声》:

    鼓声掀起了大洋的浪涛,

    大洋在倾诉千年的痛苦;

    听,多少人的喊声从地心腾起

    乌呼鲁——乌呼鲁:(意即自由)

请看扎伊尔的《钻石》:

    钻石的河,钻石的山,

    月光下,到处闪着萤光的幽蓝;

    扎伊尔——多么值得骄傲,

    你和钻石一起,屹立在大地上,

    抵住高温、高压、磨耗、强酸!

你们说:要改造世界就必须挺起铁骨钢肩,/像钻石,作钻机的钻头,车闲的车刀/——再硬的金属也要切削:/——再厚的岩层也能钻穿!这是对扎伊尔也是对全世界人的讴歌与礼赞。

各国人民之间友谊的纽带,是在共同奋斗与彼此交往中结成和牢固的。诗人写《送运载小麦的船去古巴》:望黄浦港外,水天尽头/一只只船,一缕缕烟在飘流;/苍茫里,那一道道烟缕呀,/正微笑着向古巴人民招手。他写 在尼泊尔《普里特维公路》,在尼中两国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的并肩施工下,竣工通车:风雪里,我们同筑一条路,/穿过峭壁,跨过深谷看哪,地平线上——那巍巍大桥,莽莽大坝,/哪一座不闪着我们/友谊的光辉和战争的幸福!他写我们支援坦赞铁路建设工地上的《篝火》:多少个冬夏,篝火像鲜花怒放了/看呵,一堆堆 ,风吹不熄,雨打不灭,/熊熊地燃烧,见证了坦赞人民的情谊和我们共同的理想。多年里,有很多非洲朋友来中国访问,他写《一位非洲朋友》,写《和非洲朋友登长城》,写《听一位黑人朋友朗诵诗》。他认为,长城是架设世界上沟通民族间的桥梁,而整个非洲则是一首诗:一首抗奴役的诗,一首呼唤解放的诗,一首战斗的诗!

在诗人的笔下,朝鲜山野的一束金达莱,象征着中朝鲜血凝成的友谊;一颗往返中日之间古莲子的发芽、开花,记载了中日文化交流传统的悠长;中国的茶移植摩洛哥,一杯清茶与非洲最早的咖啡对话;而出土的一只《玛瑙杯》,则使人想起了丝绸之路沙滩上,驼峰浮游,/大道上,黄尘裹马蹄”——“向东,向西”……

反抗殖民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制止一切侵略和战争,守卫人类生存的家园,保卫和平,是世界历史的最大愿望和当今时代的广泛吁求:

    在我们这旋转的地球上

    和平是一棵树

    给它雨露,给它天空

    好让每天的太阳

    攀着它上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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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苗雨时(1939-)当代诗评家。河北省丰润县人。1965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中文系。现为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第四届主席团名誉委员。长期以来致力于现代诗学的教学与研究,从事诗歌评论写作。任系中文系主任期间,曾与河北作家协会联合举办两届作家班,培养了大批青年作家和诗人。现今又特别关注网络诗歌的动态和走向。2015年10月,建立了廊坊师范学院“雨时诗歌工作室”,2016年4月,创办和主编高校民刊《雨时诗刊》,倡导“学院派”现代汉诗写作。出版著作有:《诗的审美》《诗歌写作技巧》《河北当代诗歌史》《走向现代性的新诗》《当下诗歌现场》等多部。传记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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