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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嘉靖年间，扬州有一位名叫潘有余的大富翁。潘有余腰缠万贯，名下良田多达万亩，手下商队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他出行时豪华的队伍如车水马龙般络绎不绝，他的住宅修建地美轮美奂，欲夸富力压群豪。当时，扬州城所有男人没有一个不羡慕潘有余。 然而潘有余却有一个地方却让男人们羡慕不起来：生不出孩子。偌大的家业没有儿子继承成了潘有余难以根治的心病。他族人众多，若没有亲生儿子继承家业，不仅自己辛苦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巨大财富将会被族人们分食，而且死后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给自己扫墓。随着年纪的增大，他心头的这团愁云越来越浓厚，越来越难以挥去。 潘有余六十五岁那年，正妻去世，行将就木的他决定再拼最后一把。他从江淮地区广挑佳丽，先后选了五个百里挑一的美女纳为小妾，将生子的希望寄托在这五个小妾上。然天不遂人愿，五年过去了，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年逾古稀的潘有余也只能心如土灰，而他的族人们却乐得嘴上笑开了花，没日没夜地祈祷潘有余早日驾鹤西去。  五位美妾 还没等潘氏族人高兴多久，一年后一个始料不及的噩耗如迅雷掩耳般传来：潘有余第三房姨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被这一盘冷水浇透的族人们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向潘有余祝贺，称颂他积德行善，享此好报。 仿佛撞上好运似的，三个月后，潘有余的第二房姨太太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心灵上遭受重大打击的族人们开始怀疑，认为连续两房姨太太产子，其中必有古怪。果然，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剩下的姨太太们纷纷生产。累计这一年多时间，潘有余竟然连获五子二女。这下不仅是族人怀疑，连扬州城里的人开始私底下议论纷纷。只不过摄于潘有余平日里的威严，扬州城里的居民们不敢公开发表看法。 一年后，潘有余去世，享年七十三岁。潘有余的尸骨未寒，既心生疑虑，又财迷心窍的族人们向官府提起诉讼，不承认年幼的五子二女是潘有余的骨肉，请求官府将潘有余的财产判给他们。当时是嘉靖五年，有一位姓张的御史因“嘉靖大礼议”事件得罪了嘉靖皇帝，被外放为两淮盐道，他接手了这起案件。张御史看了讼词，心中沉思道：“老来得子，有一个就不错了，怎么会接连生这个多？这必定有蹊跷。”  明朝官员 张御史命令官差们前往潘府将五个小妾传唤过来问讯。官差们到了潘府后，发现除了五位小妾外，潘府还藏着一位被丫环们称为“六娘子”的美妇。询问丫环后官差们才得知，这位“六娘子”是三年前才到潘府的，而且潘有余从来没有向外人透露过这位“六娘子”的存在。官差不敢怠慢，将公开的五位小妾连带未公开的“六娘子”押到张御史面前。 听完官差们的汇报后，张御史先是看了看“六娘子”俊俏的脸，再将目光移向“六娘子”的喉咙，果然发现了喉结。张御史得知“六娘子”是男人之后，厌恶淫贼的他决定对这个所谓的“六娘子”施加重刑。“六娘子”见势不妙，急欲申辩，可是嘴里却“咿咿呜呜”地说不出话。 五位小妾见心爱的男人身份暴露，又不忍见他受刑，跪在地上向张御史求情，说“六娘子”只是个哑巴，请大人不要为难。  男扮女装 张御史见这五位姬妾竟然为“奸夫”求情，不禁勃然大怒，他下令要以更严厉的方式去惩罚“奸夫”。官差们将“六娘子”按住，他使劲浑身力气挣脱，在一来一回地撕扯中，一本书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官差们用力将“六娘子”按在地上，举起棍棒将要往他身上重重砸下。突然，“六娘子”竟然发声喊冤：“我被幽禁了几年，今天才重见天日，为什么还要对我用刑？” 五位小妾见这位与自己相伴三年的哑巴竟突然间开口说话，全都大惊失色。张御史也觉得奇怪，更加认定这位“六娘子”是心怀叵测的奸恶之徒，正欲发火间，官差们将掉在地上的书呈上来。张御史看了看封面，封面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素女养生要方”。张御史想道：“这是一本讲述男女阴阳调和的书，这个男人既男扮女装，又藏有此等下流之书，必定是罪恶深重的淫贼。”  素女经 然而，当张御史看了看书背后，竟改变了对“六娘子”的看法，原本愤怒的心也逐渐平和起来。原来，书的背面写着一首五言绝句：“百卉原无主，孤禽宁有声。三春虽寂寂，遇贵自长鸣。”学识渊博的张御史自然知道诗的意思：诸位姬妾被养于深闺，只有一位哑巴才能与她们相配，哑巴被囚禁三年后，遇到贵人就会开口说话。 张御史素来笃信命理，想道：“诗中说 '遇贵自长鸣 ’，他遇见我才开口说话，看来我就是能够治疗他哑疾的贵人了。照这诗中所说，这位“六娘子”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既是他的贵人，还是不要为难他。” 于是他下令退堂，命官差将潘有余的五位小妾遣返回家，同时将“六娘子”挽留下来。张御史屏退左右，此时大堂里只有他和“六娘子”两人。  官府大堂 张御史故意调高声调，道：“本官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将你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吧。如有半点隐瞒，本官严惩不贷。” 男扮女装的“六娘子”只能缓缓开口，说出了他的经历： 我叫杜一鸣，是一个陕西富商的儿子。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个哑巴。父亲希望我以后能“一鸣惊人”，就给我起名叫“一鸣”。我虽然是个哑巴，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嫌弃我，他聘请名师，教我读书。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我专心致志，不敢懈怠，渐渐地，我学有所成。 十六岁时，父母要为我说亲，我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在纸上写道：“儿不成材，先天患有哑疾，有谁肯心甘情愿地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哑巴呢。即使有人勉强答应，他们家的女儿恐怕也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既误了我，也误了她人。还请父母能耐心等待几年，让我自己寻觅良缘。”父母不忍违背我的心意，便不再派人外出说媒。 第二年，我父亲要到南直隶经商，我在纸上写道：“我身患哑疾，功名无望，读书也没用。何不让我跟您外出经商，增长见识，将来可以继承事业，不比整天坐在家里，埋没家声强吗？”父亲赞赏我的志向，便带着我一起经商。一路上，经过许多名山大川，看过许多乡野城郭，原本局限的视野开始变得广阔。 有一天，我们乘船经过扬州，我独自走上船头，观赏扬州景致。不料大风袭来，运河水顿时波浪滔天，船只起伏不定，我站立不稳，被抛入运河中。当时，船中的其他人都在船舱内，没有察觉到我落水，我又说不出话，不能求救。我就这样随水漂流，也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不断从我的嘴里灌入，我的躯体开始下沉，眼看就要沉入水底，成为一个溺死鬼。  乘船 这时，只见一个道士划着竹筏在汹涌的波涛中悠闲地行驶着，他看见将要溺死的我，急忙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救起。随后他将船划到岸边，笑着对我说：“贫道刚刚掐指一算，你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不过在你大富大贵之前，还有一桩美事在等着你去享受。你由此向西而行，将会进入命运的指定佳境。”他掏出一本书递给我，继续说道：“这是《素女养生要方》，好好研读这本书，可以保护你的身体，不然，美事将成祸事。”说完，他便登上竹筏，消失于茫茫江中。  道士 我翻开书一看，见书背上写着一首五言绝句，心想，这一定一首预示自己好运的诗，便将它当成宝贝，片刻不离。当时天气炎热，我又浑身湿透，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我便依道士所言，向西而行。 才走了不到两里，我便看见了一幢豪华的大宅院，我走到院墙边，感到疲乏，便停下来歇息。这时，我发现自己所坐的那段院墙已经坍塌，想必是连日下雨，没有来得及修葺。我向院子里窥望，原来院子里竟是一座废弃的菜园。没有生活经验的我觉得在菜园子里晾干衣服是个不错的选择，便跨国坍塌的围墙，进入院子里。 院子周围寂静无人，中间有一座亭子。我观望许久，见无人到来，便在亭边将湿衣服脱下来，放在太阳下晒。当时，我感到十分疲倦，便躺在亭边睡着了。好一会儿，我才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只听得一群年轻女子的笑闹之声。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带着一群丫环围在我身边，她们的表情既高兴，又难为情。 美人对着丫环们使了使眼色，丫环便将我带入一间房子里，好吃好喝地招待我。酒足饭饱之后，我便躺在床上，思念起老父亲，不禁潸然泪下。两个时辰后，美人盛装进入房门，笑着对我说：“在这里做新郎，比在亭子外面露宿要好得多了。”说完，她便和我睡在一起。  古代美妇 事后，我才明白道士对我说的“仙境”，或许就是这里。美人叹息道：“如果一直守着那个糟老头子的话，我怎么会有今天呢？”她便和我讲起她的经历，她出生于苏州，十五岁时便被潘翁纳为第三房小妾，至今已有五年。潘翁的妻子早已经去世，家中的事交由五位小妾管理，三姨太居住在宅院的后面，管理菜园。当天天气炎热，她想吃瓜，便因缘巧合地碰到了我。 于是她便将我藏在暗室，不让其她姨太太知道，一日三餐都由丫环送入。渐渐地，那些丫环开始对我眉来眼去，我和她们之间也有了私情。三姨太知道后，醋意大发，决定要责打丫环。丫环们抢先一步，前往潘翁处告状。潘翁得知情况后，勃然大怒，拿着鞭子闯入三姨太的住处到处搜寻，果然发现了我，将我拖出来，便要将我活活打死。 我跪在地上，不断地向他磕头求饶。潘翁发现我是一个哑巴后，忽然之间转怒为喜。他开心地将三姨太叫出去。面对这突然的变化，我感到手足无措。不一会，三姨太眉飞色舞地跑进来对我说：“老爷想拜托你做一件事情。”我正想做手势询问，她便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原来，潘翁见我是个哑巴，又长得还算俊秀，便想利用我来替他生儿子，这样可以避免走漏风声。  年迈的富翁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道士赠我《素女养生要方》的良苦用心，同时诗中前两句：“百卉原无主，孤禽宁有声。”已经应验了。三姨太有对我说：“为了不让他人生疑，老爷要你改换女装。”我愉快地答应了。三姨太便亲自替我打扮起来。装扮完成后，我已经认不出镜子前的自己了。 不久后，潘翁领着四个妙龄女子进来，个个都艳丽非凡，她们见了我，眼睛似乎要燃烧起来。潘翁道：“今后你们称呼他为'六娘子'，希望你们和谐相处，不要争吵。”他交代了几句话后，便高兴地离开了。 此后，我每天陪一个姨太太。她们每天都向我献媚，唯恐我不高兴。我流连与花丛中，乐不思蜀，将家乡和父母抛诸脑后。三姨太曾对我说：“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那么我们这五房姬妾的余生就会如同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寂寞梅花了！” 一年多以后，这五房姨太太们纷纷生下了我的孩子。潘翁公然冒称是自己的孩子。随着孩子的增多，想必是瞒不住了。等到潘翁去世后，这个秘密在今天终于被发现了。  怀孕的小妾 大人，我幽禁在潘府三年，今天终于重见天日，开口说话，看来道士所预言的“三春虽寂寂，遇贵自长鸣。”已经应验了。想来，诗中所说的贵人应该就是大人了吧。 大人！草民既犯下重罪，任凭大人责罚，绝无怨言。 张御史听完杜一鸣的讲述，觉得他的故事既奇特，又符合命理，又想到杜一鸣是一介文弱书生，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便决定饶了他。当天，张御史留他在官府休息。 第二天，张御史召集杜一鸣、潘氏族人与五位姬妾，做出判决：潘翁的家产由潘氏族人继承，五位姬妾和所生子女都归杜一鸣，杜一鸣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无罪释放。 潘氏族人虽对杜一鸣和诸位姬妾不满，但得了钱财的他们已经满足，又惧怕张御史，便不再追究。诸位姬妾没有分到家产，心中也不满，但张御史没有治她们的放纵之罪，已是法外开恩了，况且将她们判给杜一鸣，也符合她们的意愿，也不再说什么。判案过后，张御史继续将杜一鸣留下来，两人在官府的后花园里散步。张御史问道：“这起案件，本官判得如何？” 杜一鸣赶紧作了个揖，道：“谢大人成全。” 张御史继续道：“阁下艳福不浅。”  古代美女 杜一鸣道：“这或许是上天注定吧，我十岁那年，看见粉蝶在花丛中飞舞，写下了一首《粉蝶》诗，诗中说:'聊将春色作生涯，宿尽园林几树花。不惯吟香浑似我，却教香里度年华。'没想到年幼时的无心之作，竟预示着我以后的命运。” 张御史笑道：“宿尽园林几树花、却教香里度年华，果然是艳福不浅。”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满怀期待地对杜一鸣问道：“阁下十岁就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想必是极擅写诗了。我这里有半首《咏燕》诗，我曾叫很多青年才俊续诗，可没一个能续出来。阁下既有写诗天赋，可愿一试？” 明朝书生 杜一鸣不敢推辞。张御史备好笔墨纸砚，在纸上缓缓写下四句诗：“非向金闺惜羽毛，双飞只虑近蓬蒿。雪衣笼内终嫌媚，霜爪风前亦惮劳。”杜一鸣观赏着这首诗，觉得这诗定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只是不知张御史考他是何意思？ 杜一鸣看完诗后，略加思索，在纸上一挥而就，续了四句诗：“落月屋梁眠自稳，飞花帘幕舞偏高。香泥衔罢清波静，又逐炉烟傍衮袍。”张御史看完，称善者久之，拿起杜一鸣的诗，抚着胡须，急忙走进官府。只留下杜一鸣在后花园中目瞪口呆。 原来，张御史有一个心爱的女儿，既美丽又多才，到了婚配的年龄，还没有议定亲事。有一天张小姐看见梁上有一对双飞燕，便提笔写下了《咏燕》诗，只是写完前四句后，任凭再怎么苦思冥想，也写不下去了。并对着父母发誓道：“有谁能续成此诗，我便嫁给谁！” 小姐写诗 张御史把诗拿给女儿看，张小姐十分高兴，说道：“我的郎君就是他了。”张御史依从女儿的心愿，将杜一鸣招赘到家中为婿。杜一鸣只觉自己在云里梦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杜一鸣以张小姐为妻，将潘翁的五位姨太太立为小妾。 张御史聘请名师，力劝杜一鸣专心科举，并为女婿花钱捐了生员的身份。杜一鸣在江南参加乡试，不出意料，成功中举。接着张御史又安排女婿去京城参加会试。在会试前，杜一鸣先带着诸位妻妾子女回乡探望父母。 杜翁夫妇思念儿子，抑郁成疾，双目几乎失明。等到杜一鸣进门时，二老将他拉跟前细看，方才认出，惊喜不已，又询问起他落水的经历，杜一鸣如实禀告。不久后，诸位妻妾赶到，拜见公婆，二老欣喜异常，笑道：”当初想找一个媳妇都不成，没想到现在竟然找到了好几个。“ 携妻回乡 此后杜翁夫妇每天都逗着孙子、孙女玩，视力逐渐恢复。杜一鸣安顿好一家老小后，便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放榜后，杜一鸣高中高中进士，其后，被选入翰林。杜一鸣便把父母送到京城赡养，全心尽孝。 诸位小妾没有分到潘翁的家产，本来就心生不满，杜一鸣成为张御史的女婿后，她们向张御史提出潘家的财产分配问题。张御史自然心向女婿，杜一鸣也分得了数万两的潘家家产。得到大笔钱财的杜家更加富裕，成为陕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改编自《萤窗异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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