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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 小时候最怕考试成绩不好，一想到回家之后要面对我妈那张晚娘脸，就觉得生无可恋。 小孩之所以会害怕暴怒的家长，倒不是因为咒骂声有多难听，或者是惩罚力度有多给力，主要是焦虑结局的不确定性。
小孩永远都猜不到，拎着一张分数难看的卷子回家，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虽然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于是，我会不停地模拟场景，不停地猜测结果，直到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以至于在家门口徘徊了半个小时，也不敢进门。 这种恐惧感，学霸同学如果很难体会的话，可以想想打针。打针本身并不会疼死人，但就在肌肤上突然一阵凉之后，眼看着针头渐渐临近，会不会有一种“老子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长大了，远离父母了，不参加考试了，那恐惧便不复存在了。但我忘记了，生命是有轮回的。儿子上了学之后，我不可避免地又接触到了考试。因为作为家长，我必须给儿子的考卷签字。就在上个星期的时候，儿子拎了一张“须努力”的卷子回来。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是懵逼的。考前他明明跟我说，都复习好了！更何况，我还是亲眼看着他，把所有的错题都订正完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糟心的感觉就像，兢兢业业干了一年的活儿，KPI考核的时候，居然得了个差评一样。
当他把考卷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虽然这张考卷无毒无害，但触碰到它的那一刹那，我不仅觉得手疼，脸也好疼。我几乎不敢正眼看那个卷子，随意扫了几眼，眼光所到之处，尽是红色的XXXXX。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手莫名开始抖了起来，就像一个得了帕金森病的老人一样。我一边抖，一边把卷子翻过来，最后几道题，居然还是空白着的。我心中忍不住安慰自己，他不是不会做，只是速度太慢了，以后再多练练就好了吧。我抬眼看了看儿子。他神色平静得就像无风天的苏州河一样，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火气不由地升了起来，他怎么可以这么坦然处之。就是装，也要装出一些羞愧的样子吧？就那个时刻，我很想骂一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但我就像被人毒哑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实说，我一直超级讨厌那种因为孩子成绩不好，就对小孩恶语相向，大打出手的家长了。怀孕的时候，我就一直跟自己说，将来绝对不能因为小孩成绩不好就打他。自己小时候受的苦，不能让孩子再受一次。但现实却是，每当我看到儿子搞出些很不像样的成绩，一塌糊涂的作业时，我的火就会无法控制地燃烧起来。我的身体里就像住着一个泼妇一样。这个泼妇没有一点自制力，她随时随地会冲破一切理智的防线。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今天，这个泼妇好像又要准备撒泼了。我的脑子拼命地劝阻我，不可以的，这是不可以的！于是，我深呼吸了一次，又深呼吸了一次。但是，我的内心还在沸腾，不断地沸腾，心平气和？臣妾做不到。
我不能开口，因为一开口，这个泼妇就要从嘴里跑出来，我也不能看儿子，因为一抬眼，这个泼妇就要从眼睛里冲出来。最后，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卷子扔回给儿子，自己则躲到卧室的一个角落里，离儿子远远的。按理说，这个时候，我应该坐在儿子的书桌边，和颜悦色地跟他讲解错题，鼓励他下次继续努力。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做不到这一切。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愤怒并没有过去，恐惧却又升了起来。我望着儿子的房间，起先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在好好订正，继而又开始担心他能不能考上高中，最后当我想到他的将来的工作时，我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能想这个，这个太吓人了，比恐怖片还吓人。我一次一次地跟自己说，不至于，一次小考试而已。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些话明明适合安慰孩子，但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更需要这些，因为儿子看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讲真，我很羡慕我的上一代，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成绩不好的小孩，他们深信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社会舆论也支持他们。我也十分羡慕我的下一代，他们受到了全面的保护。学校保护他们的考试分数，社会也给了家长更多的约束。
相对而言，我们这一代人就太惨了，在做学生的时候，做得不好都是学生的错，做父母的时候，做得不好都是家长的错。
破罐子破摔不是不可以，想出气就出气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就难在，心里那道关隘，自己过不去。
明明有很多话要吐槽，但最终，我沉默了一整晚。心已经够累的了，还是留着点力气吧。我把考卷签字，辅导儿子订正的活儿，全扔给了男人。自己则早早地缩进被窝里。毕竟早点闭眼，就能让这个不愉快的夜晚，早些过去。果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心情就不一样了。那些可怕的过往，好像统统都过去了，那些焦虑的未来，又都没有出现。太阳那么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很好，还活着，儿子也很好，他也还活着。
一天之后，我收到了老师小窗的消息。虽然不是好消息，但我更加庆幸那晚的决定了。还好，那晚我什么也没说；还好，那晚我什么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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