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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上篇· 6大虫妈 || 文:严苏 / 诵:谢志明

 一犁_书馆 2021-09-03

文:严苏/诵:谢志明



继续走进严苏老师的小孟庄。

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相逢。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浪漫。

新粉丝登台,用淮阴版普通话筋拽拽地朗诵严苏老师的《古槐》,别有一番味道。听听,是不是仿佛看到朗诵者摇头晃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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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大虫妈

好女不嫁二夫。大虫妈再嫁是迫于无奈,若不嫁,她和前夫养的三个孩子就难以活命。为了孩子,放下脸面,值。

大虫妈把家庭账理得很清,算得也很清。

来到小孟庄后,大虫妈处处表现得理直气壮,主动与邻居打招呼,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眼睛不躲不避,笑嘻嘻地看着对方。天长日久,邻居们也就接纳她,也不小瞧她,好像她与尿喜大是原配似的。

小孟庄和大虫妈原先所在的村风俗差不多,男人殁了,女人是要守一辈子寡的,哪怕出嫁不久,还没为男人生下一男半女。守寡的女人受人尊重,死后族人会为她立贞节牌坊;改嫁的女人,轻则被人说三道四,重则遭人轻看,甚至飞短流长。大虫妈改嫁前,长夜难眠,每当夜走向深处,夜风就躲进林子里,鬼哭狼嚎,听着像怨妇哭诉。大虫妈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用被子蒙起头,竖起耳朵听,那哭声依旧在。大虫妈整夜睡不好,眼睛红的像兔子眼,面无血色。一天清晨她到屋后给大虫倒尿水,看到后庄的小秦披头散发地走出树林,纸人似的往家飘去。小秦还不满二十,像菜园里的嫩黄瓜,顶花带刺,前年才嫁过来,她男人福浅命薄,结婚当年撒手人寰。小秦小小年纪成了寡妇。寡妇不能穿红戴绿,小秦把嫁衣锁进箱子,将长发梳成鬏,盘在脑后,穿上婆婆的旧衣裳,从背后看与婆婆像是一个人。小秦有改嫁心没有改嫁胆,只能独守空房,苦苦地熬日子。大虫妈回想夜里那哭泣声,原来不是风声,而是小秦在哭啊!大虫妈浑身起了一层冷子,手一抖,尿盆“当啷”落在地上。所幸的是软土,尿盆没有摔坏。

从那天起,大虫妈动了改嫁的心思。

日子是自己的,嘴长在别人身上,任由他们说去吧。

眼睛是心灵的秘探,它最爱泄露主人的内心秘密。大虫妈那天刚拿定主意,眼睛就把她出卖了。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东庄的媒婆颠着小脚来串门。媒婆蓝衣黑裤裹着腿,鬏上插一朵野菊花,手中捏块花帕子,笑眯眯地进了门。大虫妈见媒婆到门上来,知她有事,打发大丫领着小丫、大虫出门玩耍。大丫懂事,领上弟妹就走。大虫妈看天上飘着细雨,拿上几顶斗笠给他们。返回后,笑着对媒婆说:“婆婆,你无事不登三宝店,是啥风把你给吹来啦?”

媒婆镶着两颗金牙,说话嘴里闪闪烁烁的,像藏着一嘴萤火虫。媒婆见大虫妈问她话,笑笑说:“还不是为你,害得我下雨天还惦记你!”

大虫妈心里一阵猛跳,她咽下一口唾液,把心稳住,装着不知情的样子,问:“为我?我可不敢劳驾婆婆。”说着拿只杌子,用袖子掸一掸给媒婆坐。

媒婆扫一眼大虫妈,才坐下又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说:“既然你不领情,我这就走,不多嘴多舌啦!”

大虫妈拉一下媒婆,软声说:“婆婆,你大人大量,是不会与我们小辈计较的,对啵?”

媒婆就坡下驴,乘机坐下,说:“看你小嘴薄唇的,比我还会说话!”

大虫妈赶紧说:“婆婆寒碜小辈。你这样说折我寿呢,我哪敢跟你比啊!”

大虫妈说着话,手却没有停。她想给媒婆兑一碗红糖茶喝,一想还是生大虫时买过半斤红糖,月子里吃光了,几年下来,家里再没买过那东西。在灶台上一阵忙活,只给媒婆端来一碗白开水。媒婆喝下一口水,用帕子擦一擦嘴,扫一眼大虫妈,卖个关子,说:“其实我要说的事,你是知道的。”

大虫妈不承认,嘴硬道:“婆婆啊,我不是诸葛孔明,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会知道你心里的事情呀?”

媒婆“呵呵”一笑,不在知与不知上多纠缠,转换话题说:“大虫妈,你说实话,我这人做事咋样,你今天给个评判。”

大虫妈见媒婆想听好话,赶紧竖起大拇指,说:“你老人家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来是刀子切豆腐——两面光。”大虫妈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画。

媒婆听大虫妈这么说,伸出指头点她额头,笑说:“再说一声'不知’给我听听?你这是不打自招哇!”

大虫妈这才晓得吃了媒婆的亏,不知不觉进了她的圈套。既然撕破了窗户纸,那就推开窗户说亮话吧。大虫妈问:“怎样的人家?”

媒婆一五一十,掰玉米粒似的,把尿喜大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细细数说。当然也有添油加醋的地方,目的是让大虫妈动心。常言说得好:石头怕摇,女人怕撩。女人的兴致若被撩拨起来,往下话也好说,事情也好办。就像飞蛾遇见火,你不让它扑都不行。媒婆经事多,晓得如何调理女人,如何牵着女人的鼻子走。

听媒婆介绍,大虫妈感觉尿喜大真的不孬呢,比她那个死鬼男人要强上十倍百倍。退一步说,就是强一倍也是好男人。好男人是女人心里的神,做梦都想跟他过日子。大虫妈虽说没有人老珠黄,洗洗梳梳,换身干净衣裳很有几分看头,但毕竟是个寡妇,还拖着三个孩子,这个条件,好男人是望而却步的。媒婆今天冒雨上门,把好男人介绍给她,大虫妈就想早点见面。这事宜早不宜晚,相中了,择个日子,拿上铺盖,把两家合并成一家,生米变成熟饭,别的女人也就死心了。

大虫妈竹筒倒豆说出心里话。媒婆走到门外看看天,又伸出几个指头掐日子,掐了一会说:“明天就是好日子,你等我口信。”

大虫妈高兴地说:“好!”

媒婆仰脸喝下碗里的水,丢下碗,顶着细雨走了。

大虫妈想给媒婆找顶斗笠,没找着,想起是被孩子戴去了。她站在门口送媒婆,媒婆走远了才回转身。三个孩子还在外面,小雨淅沥,淋久了会着凉的,大虫妈拿出一件破褂子顶在头上,出门去找孩子。

当天夜里,屋后的哭声又起,大虫妈静静地听,真的是小秦,是小秦在哭。可怜的小秦。大虫妈想,人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将心比心,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会像小秦一样的。小秦那个岁数,又没个一男半女,除了夜哭,还能干啥。大虫妈想等自己相过亲,一定找小秦说说话,顺便再劝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男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过日子,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呢。这么想着,大虫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香,不是公鸡叫,还不会醒来。醒来听屋后吵吵嚷嚷的,好像发生啥大事情。大虫妈三把两把穿整齐,到屋后一看,妈呀,是小秦寻了短,人活生生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舌头伸有半拃长,把人吓个半死。大虫妈只看一眼,不敢看第二眼,她“哇”地哭出声,捂着脸跑回家。

这一天,大虫妈像丢了魂,做啥都提不起精神。相亲时,媒婆问她哪里不舒服。大虫妈答非所问地说:“小秦走了,是上吊走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说着又流下两行泪。

媒婆赶紧用帕子为大虫妈擦泪水,说:“听话啊,不能哭,哭成肿眼泡就丑了,尿喜大脚前脚后就过来。”

大虫妈还在抽搭,她对媒婆说:“婆婆,夜里我听到小秦在林子里哭,我要是去劝一劝,她就不会走。都怪我哇……”

媒婆叹息一声,说:“你别犯傻,这不能怪你。一个人一个命,吊死鬼找上门,她躲过初一,难逃十五,上吊是早晚的事。”

大虫妈眼睛瞪得像鸡蛋,呆呆地看着媒婆。

媒婆说:“每个人的命都捏在老天爷手里,老天爷看上谁,叫小鬼带他,他早晨不走,晚上准走,没有错的。”

“真的?”大虫妈的脸都吓白了。

媒婆说:“是啊,混你干啥?”

听了媒婆的话,大虫妈不再自责了。这是命,命,谁也抗不过。

尿喜大如约到来。媒婆拉着大虫妈的手,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尿喜大,跟着又把她介绍给尿喜大。两个人抬眼看对方,眼睛刚碰上就躲开,像得了佝偻病,都把头勾在胸口。大虫妈感到头嗡嗡响,好像被谁敲了一棍。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媒婆问她:“你中意这个男人不?”

大虫妈不知自己如何回答的,或者就没有回答。

紧跟着又听媒婆问尿喜大:“这个女人,你可中意?”

大虫妈心里像揣一窝小兔子,自己都能听到“怦怦”蹦跳声。媒婆问后,就听尿喜大说:“婆婆,我中意。”

都中意,这事就板上钉钉子,成啦。

两家合并成一家,大虫妈先是喜,后是忧。喜的是她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说她是寡妇了;忧的是两窝孩子,看情形一时半会难合到一起。谁养谁疼。大虫妈担心,两窝孩子如果打闹起来,她该向着谁?批评谁?分寸拿捏不好,必然会影响她和尿喜大的感情。开头那些日子,形势很不乐观,好像战争随时可能发生。大虫妈整天提心吊胆,干啥都不定心。尿喜大心挺宽,他对大虫妈说:“随他们闹去,打一架才好呢。”

大虫妈说:“说啥呢,都打起来了,还好啊?”

尿喜大说:“打一打怕啥?不打不成交嘛。”

大虫妈担心地说:“打得头破血流,后悔就晚了。”

尿喜大说:“孩子打架也就是推推搡搡,你抓我一把,我挠你一下,不会像大人舞棍子动刀的。”

“我懂你的意思,这就叫以毒攻毒,对啵?”大虫妈问。

尿喜大点头作答。

让大虫妈没想到的是,大虫、尿喜没打没闹,竟然好起来了。

那天大虫妈去田里,与尿喜大一道给玉米施肥。日头爬高了,大虫妈回家做饭。走出玉米地,她一路小跑往家赶,到家一看,她的三个孩子都在,大虫在转陀螺,尿喜在一旁看,平安无事的样子;大丫、小丫往绳子上晾衣裳,衣裳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像唱小曲。大虫妈当是做梦,用手背揉一揉眼睛再看,没有错,真的是大虫和尿喜。这是好兆头。大虫妈啥也没说,拿上镰刀菜篮,就去菜园里割菜做饭。

尿喜大回家吃饭,大虫妈把她看到的说给他听。尿喜大闻后说:“这下放心啦?看你愁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大虫妈还没有完全放心,她说:“两个小子好像玩到了一起,可几个丫头还没有和好迹象。”

尿喜大说:“心急喝不得热稀饭。丫头心眼小,慢慢来,会好的。”

大虫妈说:“还是做男人好,男人心宽。”

尿喜大没再说话,埋下头吃饭,把稀饭喝得“呼噜呼噜”响。

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躲都躲不开。

今天从外面回来,大妞感觉家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二妞也感觉到了。大妞多个心眼,一边做事,一边留心,两眼骨碌碌在院子里转,她发现大虫在墙旮旯转陀螺,尿喜在一旁,大虫跟着陀螺转,他也跟着陀螺转,很眼馋的样子。奇怪呀,尿喜啥时变得这么没出息?往日可不是这样的,他和大虫像是前世有仇,碰面就戗戗,从不给大虫好脸色。近墨者黑。受尿喜影响,大妞对大丫、小丫很不友好,看到她俩就生气。父亲对他们姐弟三人的所作所为很不高兴,可又无可奈何。父亲希望他们善待后妈和她的三个孩子。大妞也知道,自打后妈走进这个门,就是一家人,可心里总有疙瘩。大妞同情父亲,也理解父亲。妈走后,他既当大又当妈,领着他们姐弟仨过日子。没有女人的日子难哦,缝补浆洗、烧烧煮煮难坏了父亲;没有妈的孩子苦哦,遇到头痛脑热,连句心疼话都听不到。有了后妈,情况有所改变,家又像原来那个样子,父亲又成了男人,他一心扑在田地里,把吃喝拉撒交给后妈管。

既然尿喜能够接纳大虫,大妞就能接纳大丫、小丫。二妞像个跟屁虫,大妞怎么做,她也怎么做。

孩子们的变化没有逃脱大虫妈的眼睛,她高兴哦。解除了后顾之忧,她感觉身子飘飘的,脚下轻轻的,借她一对翅膀,就能飞起来;做事也不知疲累,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尿喜大显然也看到了,他和大虫妈商量,把院外的锅灶拆了,两口锅合成一口锅。

大虫妈听了,高兴地说:“这才是个家,是一个完整的家!”

两窝孩子合到一块是六个,加上两个大人,就是八口人,是个大家庭。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规矩,男人主外,女人管内。外,就是出力流汗,在土坷垃里刨全家人的吃食;内,是缝缝补补,吃喝拉撒,还有鸡毛蒜皮。

尿喜大和大虫妈各司其职,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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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严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有小说、散文作品300余万字。现居淮安。谢志明:淮安市公安文联理事,清江浦区作协会员,供职于某公安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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